有一個帶著紗帽的幹屍呼嘯一聲就攻了上來,季影身形如電,瞬息之間他已將劍鞘射入地下,手臂下垂,全身的力量蓄積待發,他的長袍在風中滾動,像是一麵號令三軍令人聞風喪膽的軍旗。
季影將她拉在自己的防護範圍之內,挺背出擊,因為顧及到那期雅,出招難免受到壓製。
劍風不斷掃起地麵上的沙子,四起的凜冽電光中,她隻能看見季影冷漠的堅毅麵容,如同壁立萬仞的神秘雪山。
夜晚的顏色愈加濃厚,可這樣被壓製的局麵依然沒有任何改變,他勝在內力綿長,但重傷未愈,又帶著不會絲毫武功的那期雅,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他心中一急,改變了劍法路數,那一瞬間劍芒四泄,就像是那期雅曾經見過的那樣詭異的冰冷氣息。
他心念遽動,振腕一劍,瞬間封死身前之人的咽喉,接著他放開那期雅,身形如電般穿梭,長劍在風中翻動,無數的幹屍被絞個粉碎,冰涼的血液飛灑著,像是小小的露珠,陣風吹來,幾道血絲灑到那期雅的臉上。
她全身僵硬,那種直麵生死的恐懼植入她的腦海,就像是一種藏宗裏的密術。那期雅臉色瞬間蒼白,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直白慘烈的形式麵對死亡,季影收劍,來不及說什麼,將她按進懷抱裏,帶血的手拿著劍,一手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放到了她的肩頭。
虎烈聽見外麵纏鬥聲漸歇,才又眯著眼從沙洞裏探出頭左顧右盼,確定一切無虞後才爬了出來。
暗夜下的大船燈火通明,忋倻長身站在船頭,淡藍色的衣裙像是海水一樣泛著流光,遠處天涯遙際,彼岸生死塔如巨人般矗立著,深夜寂靜。
一條海蛇無聲無息地沿著大船爬上來,斑斕的身體,血紅色的信子吞吐著,似乎在尋覓食物。
海風在吹拂。
海蛇冰冷纖長的身體靈動地蜿蜒出一片豔麗,它緩緩地遊走著,像是一個富有耐心經驗十足的老獵手。
忋倻正在獨自發怔,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嚎聲,低沉地滾動著,像是巨石滾過甬道般沉重,然後又突然變得尖利起來,忋倻神智一清,這是雪山之巔琨筮的示警音。
她一抬眼就看見一條蠢蠢欲動的海蛇,它的身子高高盤起,呈現出攻擊的姿態,倒三角的腦袋上一雙冰冷的眼眸正盯著她。
忋倻衣袖一拂,一道殺戮的劍氣從她手掌間迸出,擊中海蛇的七寸,它噗通一聲摔下了船,掉進了海水裏。
撲哧撲哧,仿佛天邊有什麼飛禽在舞動著翅膀,她抬頭,看見一隻黑色的小獸正在看著她,耳朵尖尖的像是箭頭,長相看起來很猙獰,但它的身子卻是圓滾滾的,非常可愛,是一隻混合了敦厚與狠戾的小獸。
而這樣的小獸,隻生長在喜馬拉雅山的巔峰絕頂上,既是飛禽也是走獸,是典型的哺乳動物,卻像變色龍一樣擁有改變自身顏色偽裝的能力,在雪山上它全身都是雪白的,幾乎讓人看不到它,而現在,它在夜色裏變成了黑色,像是一個漆黑的蝙蝠。
“啊啊啊啊!它是什麼玩意啊?!”剛剛回來的虎烈尖聲大叫,它身後事那期雅和季影,它才經曆了一場生死大劫,回來就看見一個烏漆麻黑的玩意在撲棱著短短的肉翅。
琨筮凶狠地看了它一眼。
忋倻冰冷的容顏上第一次出現了激動的痕跡,她伸出手,琨筮歪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斷什麼,過了一會兒,它才飛到她手間,又發出一聲類似於野獸的哞嚎聲。
虎烈挖了挖鼻屎,不滿地嘀咕,“身子不大叫得到挺響,是要震破我的耳膜嗎?”
琨筮抬起腳,它褐色的腿部綁著一個小小的竹筒,忋倻領會了它的意思,伸手解下來,宣紙上一行小字兄一切安好,勿念,長安相見。下麵的落款是一個小小的熟悉的笑臉,仿佛能夠看到執筆之人溫暖的容顏。
她的眼睛裏浮動出喜悅的歡笑,像是一個終於得償所願的小孩子,這麼長的等待,這麼長的時間,她終於知道了哥哥的消息。琨筮湊近她,喉嚨裏低低地叫著,將毛茸茸的猙獰臉龐磨蹭著她的臉,似乎在安慰她。
“我知道。”她摸摸它軟軟的毛,琨筮抬頭端詳著她,又低低地叫了一聲,然後展開肉翅繞著她轉了一圈就飛走了。
緇衣席卷出一大片沉重的黑暗,黑袍人足躡塔眼,長風滾動著,高空的風混合著海洋的清新和沙漠的滾燙,交融出似是而非的微妙味道。他是暗夜的化身,是死亡的歌唱,他純黑的衣袍上棲息著冷血的氣息,“真是一場令人期待的再會”
燈籠在海風中搖晃出一片昏黃的溫暖,七瀧聽了那期雅的話後拍案而起,“什麼!遇襲!我感覺咱們現在就是浴血沙場的將士,三天兩頭地打架過招,那以後我們是不是應該枕戈待旦,時時備戰。這提心吊膽的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慕容千依撥弄著燭火裏的燈芯,漫不經心地開玩笑,“其實你應該感激的,至少我們現在是零傷亡,征戰沙場的將士可沒這麼好的運氣。”
“雖然這個玩笑有點爛,但是我得承認,他說的是實話。”穀雲笑道。
季影淡漠,“事到如今,我們已無法回頭,不論是明槍暗箭都要繼續走下去。”
“喲,你還蠻自信的嘛。”慕容千依還記恨他削斷了自己的長發,陰陽怪氣地哼道,他現在濃密的棕色長發垂到膝蓋以下,不複以往披肩般的華麗,他邪氣又尊貴的臉龐,散發著冷冷的挑釁,“口才不錯,蠻會蠱惑人心的。”
那期雅瞄了他一眼,“你吃錯藥了,火氣這麼大?”
慕容千依冷嗤,“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季影,怎麼說你也是一個七尺男兒,讓她替你說話算怎麼回事。”
七瀧眼睛一瞟好戲即將開演了。
季影拉起她的手,“她說的話就相當於是我說的。”
那期雅臉上騰騰地燃燒。
忋倻被他的反應嗆了一下,七瀧也半張開嘴巴,心想莫不是眼前這個根本不是季影而是被人掉包了。
自從中午大家都沒有吃過東西,此番坐在這裏肚子都有些餓了,那期雅和季影出來準備食物。四周是漫無邊際的碎沙,這種無窮無盡的沙丘群,似乎都布滿了絕望的氣息,也許是因為這裏地理環境極為古怪,在海水中竟然沒有半個魚蝦。事出突然,他們也沒來得及準備幹糧,原本還指望著季影能夠獵到一些鵝喉羚之類的東西,倒不至於挨餓,也許是所有的好運都用完了,季影好半天也沒獵到一個長毛的動物,隻帶回來一個沒有皮毛覆蓋的動物。
所以現在那期雅就這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著他手裏的東西,“難道我們今天晚上要吃這個?!”
季影將手裏的東西拎到她麵前,女孩子對於爬行動物都存在著一種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恐懼,立刻她被嚇得連連後退,嘴裏不斷地尖叫著,“你拿遠點拿遠點!”
“有這麼嚇人嗎?”季影打量著手中早已死去的蛇,喃喃自語。顯然,他有些不能理解女孩子的思維。
那期雅的耳目一向靈敏,她立刻不服氣地反駁,“我就不相信你就沒有害怕的時候。”她邊說著邊走到爐火旁烤手,說道這個時立刻來了勁,她饒有興趣地把頭湊到他跟前,“說真的,你就沒害怕過什麼嗎?”
季影直接用手剝蛇皮,他的手上盡是血腥,他年輕英俊的麵容上浸染著一種從死神裏誕生出來的荒涼,這麼多年來,他好像真的從未有過恐懼的時刻,不論是近乎於死亡的塵封還是亡命天涯的逃亡,因為內心什麼也沒有,所以無所畏懼。橘黃色的暖光跳躍在他深邃的眼神裏,“沒有,從來沒有。”
那期雅一瞬間有些啞然,她剛要說些什麼,餘光卻突然掃到了一個不斷跳躍的東西,她猛地跑過去,簡直就是動若脫兔,一下子就逮到了黑暗中的那個東西。季影跟過去,看著她手裏耳朵長長的有些像兔子一樣的東西,然而等到他看清它細長的尾巴,又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是什麼?兔子?”
“不,這是跳鼠。”
那隻跳鼠不斷掙紮嘰叫著,看樣子它也感覺到大禍臨頭了,季影皺眉,看樣子是極不耐煩這個不斷扭動掙紮的小東西,他食指輕輕一劃,那隻跳鼠就無聲無息地歪過頭,不知道是不是前往極樂世界了。
“你,你做了什麼?”那期雅瞪著他。
“一個簡單的動作。”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就這樣在她的怒視中輕描淡寫地晃了晃手指。
那期雅簡直要瀕臨憤怒的邊緣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估計就是這個意思,她自幼信奉騰格裏天神,所有的生命都是一樣的自由尊貴,雖然她也曾殺生,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隨意踐踏生命,而他總是憑自己的一時喜怒來判別一切,她不知道何時他手中司掌著的殺戮力量會再次揮向他人。然而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去說,所以最後之後氣得罵他,“你實在太過分了!”
她轉身就走,卻沒想到季影突然探出手來攫住她的手臂,眼神裏有認真的神色,“為何生氣?”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的火氣又上來了,她剛要發火,懷裏卻突然有輕微的動靜,她低下頭,卻發現是那隻本該死去的跳鼠居然活了過來,可能是因為季影剛才那一下嚇著它了,現在它哆哆嗦嗦地窩在她懷裏,也不跳也不鬧了。她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那隻跳鼠,又看看季影,才明白剛才季影並沒有殺了它,隻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讓它昏了過去。居然是自己誤會了人,她愣了一會,徹底傻了。
夜色輕輕浮動著,爐火上的鍋裏翻滾出噴香的味道,那期雅艱難地想了想,又摸了摸肚子,恨不得將剛才的記憶抹掉。
那隻跳鼠從醒過來後就一直哆嗦著,那期雅往爐火裏添了些煤炭,黑暗以無法拒絕的姿態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在這種如墨般的黑夜中明亮的東西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裏吸引人的注意力。
黑袍人站在彼岸生死塔上,遠處的大船散發出模糊的光芒,留下一片溫暖,他古怪地笑了出來,“黎明馬上就要到來,而你們的噩夢,卻才剛剛開始。”
彼岸生死塔巍峨地矗立在視野裏,它如同是天地間的不周山,支撐著天與地的距離,在浩瀚無垠的沙漠裏,筆直地勾勒出剛硬淩厲,高不可攀。經曆了多年風沙的錘煉,塔身周圍已經被時光所腐蝕,留下一片破敗的斑駁。
經曆了一夜的休整,幾人離開大船,即便是輕功絕頂,卻也是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才來到它的腳下。
每層塔沿上都掛著破舊的鈴鐺,風一吹來,和鸞之聲不絕於耳。
沙漠滾燙的熱度開始熏烤著每個人的臉頰。
七瀧臉紅彤彤的,他將手搭在眉骨上,眯著眼睛向上望去,卻隻看到了層巒疊嶂般蔓延的塔身,陽光筆直地刺進他的眼睛裏,讓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麵目,他最終喪氣,放下手,扭頭蹙眉,“快進去吧,外邊曬死了,我可不想被烤成豆腐幹。”
帝都森嚴華美的樓閣像是一重重不可跨越的堡壘,街上繁華喧鬧,街道鱗次櫛比,一派皇城腳下的熱鬧氣息。商旅俠客自由往來不受限製,販夫走卒往來其間,長安厚重的城牆上插滿了旗郭,壘砌出皇城的威嚴與繁華。
一隊人馬行走在長安的大街上,他們的麵目甚至帶著北部蒼茫的清寒氣息,甲胄分明,腰間懸掛著刀劍,後麵是運輸著貨物輜重的馬車。
他們所到之處,長安的百姓都不禁多看幾眼,還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為首的是一個秀氣的男子,表麵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能領導一群粗獷的漢子。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書生,應該在湖邊小酌吟詩,應該手執毛筆讀萬卷書,應該高居廟堂理宗卷,而不應該站在這裏成為梟雄一般的人物。
又有一騎絕塵而來,馬上騎士到得男子跟前勒馬,簡單行了一禮,小聲道,“葉昂大人,倉霖衛與小侯爺失去了聯係,小侯爺在日月山巒失蹤。”
葉昂冷硬的眼睛寒冷了下來,他拉住韁繩,“小侯爺何時失蹤的?”
前來報信的騎士有些猶豫,“大約……大約半月之前。”
“半月!”這樣大的消息,令葉昂忍不住在長街眾人麵前動火,他的聲音鋒銳地像是抵在咽喉處的長劍,“侯爺失蹤,何等大事,爾等居然隔半月才將消息傳到!倘若侯爺有什麼差池,必拿爾等問罪!”
他的眼睛閃動著冷漠的光,一招手後麵緊跟著他的親信騎馬走過來,他冷聲吩咐,“你帶一縱小隊前往日月山打探侯爺下落,另派兩縱小隊八百裏加急去取城主手令,調動西北的暗衛同時尋找侯爺。記住!動作小心,切莫走漏了風聲。”
“是。”那人領命而去。
彼岸生死塔裏空無寂靜,除了簡單的台階壁飾之外什麼也沒有,而且這一路下來通行無阻,預想中的機關凶獸什麼也沒遇到,就這樣在偶爾的調侃和疑惑聲中安全無虞地走上了頂層的塔眼。
風呼嘯著倒灌進來。
塔眼的頂端被無數的綠葉覆蓋了,藤蔓交錯著覆蓋出一片陰涼。塔眼裏還散發著彩色的光芒,一縷一縷像是魂魄般的流光纏綿著流動著,這樣的光芒是從高台上一本攤開的巨大古書中散發出來的,璀璨地像是一場虛幻的神話。
一排整齊的青石台階鋪陳而上。
“是混沌書卷。”慕容千依第一個開口了,“傳說它是盤古開天辟地前唯一留下來的古物,能夠改變時間的布局,我曾經聽那個女人說起過,看來這個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了。”
“哇……”虎烈長大了嘴巴,一副驚呆了的樣子,不過它不是對麵前混沌書卷癡呆,它的目光緊盯著綠葉裏一串串金黃色的小珠子。它趁著眾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混沌書卷上時偷偷摸摸地溜過去,在塔眼的窗戶口,居然有一株類似於爬天虎一樣的植物,也不知道這樣柔弱的草本植物是如何在缺水的沙漠中生長的,也許是風將種子送到了塔身積累下來的泥土裏,才有了它生長在絕頂上。
那串金色的小果子越看越眼熟,虎烈像隻該減肥的猴子一樣沿著結實的藤蔓爬了上去仔細辨認著,它湊近它恨恨嗅了幾下,又摘了一個放到眼前,“這好像是傾國色啊。”
它剝開外殼,裏麵也是一樣金黃色的果肉,然後放在嘴巴裏嚼了嚼,果肉甘甜的味道沁滿了整個口腔,不同於純粹的甜蜜,它還帶著一絲絲清涼的苦味。虎烈大喜,這樣甜中帶苦的味道,果然是傾國色無疑,“我運氣也太好了,在這荒涼的沙漠裏居然也能找到這樣神奇的果子,恐怕連我大哥都沒吃到過。”
它看著那像是糖葫蘆一樣一串串的果子登時興奮了,將頭埋進去就是一陣大快朵頤。
如同彩虹般的光芒從混沌書卷裏散發出來,它就像一片引誘人心的奇異海洋,令人想要以一種充滿美感的姿態躍入其中。
季影和修潔上人對視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緩緩走上了台階。
虎烈的腦袋全部埋在葉子中,它的嘴巴被撐得鼓鼓的,就像青蛙的下巴一樣鼓,它扒著藤蔓,像是壁虎一樣靈活,在塔眼頂拱來拱去地找金色的小果子。
季影和修潔上人站在攤開的書卷前,秘密即將在麵前揭曉,即便兩人經曆了大風大浪也有些心緒激動,兩人沉默了一下,又同時開口,“一起吧。”
此話一出,兩人都沒料到對方會如此表態,臉上都有點驚訝。
“等一下!”在兩人的手緩緩覆上去的時候,那期雅突然喊了一聲,季影回頭,他發間的雲錦發帶隨風而起,眾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那期雅有點緊張,“這裏有人!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我聽到了他的呼吸。”
眾人立刻凝神戒備。
七瀧緩緩掃視了一周,季影也是如此,塔眼裏麵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他皺了下眉,忋倻也閉上眼睛凝神靜聽,沒有發現任何異動。
“你是不是聽錯了?”她輕聲道。
“我……”剛才她聽到的那個低沉的呼吸聲竟然消失了,隻有風靜靜地吹過綠葉,發出好聽的聲音,“可能是我太緊張了,對不起。”
虎烈猛吃狂吃了一陣確定胃已經塞滿了,又拿出一個香囊,將裏麵的東西都掏空了,像是隻準備過冬的動物一樣開始存糧,它摘了好幾串傾國色,將錦囊塞得滿當當的,“下次我一定要讓那期雅給我做個大袋子,這麼小的東西,塞幾顆就滿了,根本就劃不來。”
季影再次伸出手去,他的手掌充滿了健康結實的男子力量,修潔上人也將手準備放到混沌書卷上。
彩色的流光流轉著,映襯著他們的臉充滿了迷離的夢幻。
虎烈在上麵拚了老命地摘果子,知道錦囊裏實在沒有地方才停了下來,它匍匐著前進,像隻老鼠一樣鬼祟地穿行著想要爬下去,忽然沒有抓穩,裝著傾國色的錦囊掉了下去,它大驚失色地啊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要去抓,卻撲了個空,它這一鬆手,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啊!”
季影的手還沒放到書卷上,卻聽到上方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鬼叫,修潔上人下意識地抬頭,虎烈瞪大了眼眸摔進了混沌書卷裏。
呼啦啦啦,書卷仿佛被風吹動一樣,書頁翻動著,一頁頁如同是穿花蛺蝶。
虎烈的身影在光芒中消失了。
靜默。
詭異的靜默。
台階下的幾人麵麵相覷。
忋倻見虎烈消失欲上前探查,一直沒說話的慕容千依道,“沒有用的,混沌書卷隻能容一人踏進,你現在是找不到它的。”
半響,修潔上人勉強按捺著暴起的衝動,抖動著食指指著已經平靜下來的混沌書卷困難地開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比我們先進去了?”
季影想了一下,“準確來說,是一隻老虎。”
“這有區別嗎!”修潔上人謫仙一般的氣質徹底被扔到了地獄,他暴怒了,眼睛燃燒,“我們費勁了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裏,眼看著離成功隻剩一步之遙,卻被一個整天隻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肥球撿了現成!是可忍孰不可忍!”
七瀧在台階下舉起了手提問,他英挺的眉毛散發著年輕俊朗的氣息,“那你打算怎麼做?”
修潔上人頓時悻悻,時空之壁百年才開啟一次,說實在的,他也沒辦法。
“看來我們隻能在這裏等它出來了。”穀雲總結道。
虎烈像是被沼澤吞噬了一般,到達了另一個陌生的空間,裏麵是一片從未看過的美麗風景,奇花異草,地中海的萵苣、印度的刀豆、波棱國的菠菜等各種外來蔬菜,巨大的餐桌上擺滿了無數精美的各國食物,還有無數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神奇果子,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它腦袋暈暈地站在這裏,感覺一切分外不真實。
“感覺好像是真的又不像真的……”它琉璃的眼睛裏寫滿了迷離,喃喃的話語也是輕飄飄的,仿佛喝醉了酒。
塔眼裏不斷又風呼嘯著撕來扯去。
修潔上人抱著頭,垂頭喪氣地坐在台階上。
反觀季影的表情倒是平靜地多,他的皮膚仿佛覆蓋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麵具,讓人看不到他的真實情感。
修潔上人繼續鬱悶,“這可真是命運的玩笑,在關鍵的時候居然殺出個程咬金來,看來黑袍人的身份是不得而知了。”
大漠的風沙拍打著彼岸生死塔。
“你是想見我嗎?”一個無悲無喜,無怒無樂的聲音突然響起,仿佛是一個擯棄了七情六欲的神祇,他的聲音仿佛也來自遙遠的九重天之上,飄渺無痕,難以捉摸。
所有人悚然一驚。
“出來!”修潔上人猛然站起來,冷冷道。
“唉,”他仿佛發出了微不可查的歎息,“你就是用這種態度來迎接你的救命恩人嗎?若不是我替你凝固了時間,恐怕你現在早已作古多年,變成一抔黃土了吧。”
那個聲音低低地笑道,像是邪惡的妖怪。
“是你!”他眼神豁然一亮。
季影墨玉般的發絲間夾著一根發帶,充滿了儒生的文雅之氣,他仗劍而立,身形清絕地仿佛是浪跡天涯的琴師。
“一別數十載,季影,我原本以為你會成長為一個站在巔峰殺氣四溢的劍手,怎麼身上多了這麼多軟弱的東西,真是令我失望啊。”
那期雅猛地抬頭盯向聲音發源的方向,一時有些心驚,這個莫測詭譎的男子,竟然認識季影嗎?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季影的眼瞳裏升起一種冰冷的嗜血欲望,手指鋒利如刀劍。
“記得當初我曾說過,你的欲望還不純粹……”
塔眼中再次響起那個的神秘聲音,仿佛大呂洪鍾一般擊響季影的心房,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暗瞬間籠罩了他。
“而現在,你沉浸在甜蜜的假象裏,已經失去你的獠牙了嗎?”
沙漠的風冰冷粗糙地摩擦著人的臉頰。
高塔上長風呼嘯而去。
一團霧氣迤邐地蜿蜒而出,一頭挑起模糊的渾沌景象,宛如暈開的水墨畫,昏昏沉沉地起伏。
一個黑袍人從霧氣中走出來,他的步伐緩慢,卻又透露著森冷的詭異,仿佛是走下了祭壇的陰靈。
修潔上人看見他,眼神猛然灼燒起來。
虎烈徹底沉浸在被瓜果美食包圍的世界裏,它陶醉地趴在一個盛滿了果酒的池子邊聞了聞,然後淩空一招,就有一隻酒杯飄過來盛滿了酒,然後又飛到它麵前。
它扭著屁股蹦到餐桌上,蹲在上麵就近拿起一個盤子就開始撕肉,嘴巴一張,就狂吃海喝大快朵頤,它吃得正開心的時候突然腦門一痛,仿佛有個東西抽到了它的腦袋上,它猝不及防,嗷地一下跳了起來。
它憤怒地轉身,準備狠狠地教訓一下那個居然敢在背後偷襲的小子,眼神剛殺過去,卻突然愣住了,嘴巴裏銜著的肉也掉到了幹淨的桌布上。
“大……大哥……”它囁嚅地喃喃道,麵前仿佛出現了一麵鏡子,倒影出一個和它一模一樣的影子,同樣圓滾滾的身體,雪白的鬢毛間有著充滿力量的黑色條紋,隻不過對麵的那個它眼神俾睨凜冽,充滿了不怒自威的霸氣。
“看看你這點出息,外麵都快翻天了你居然還一心想著吃。”虎歌看了一眼自己沒出息的孿生弟弟,歎氣,它爪子裏還抓著一個柳條,想必這個就是它剛才用來抽虎烈腦門的東西。
“大哥,你不是在弱水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它像是一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一樣怯懦地問。
虎歌掃視它一眼,在胞弟麵前也不趾高氣昂地用本主這個臭屁的稱呼了,“不是你想見我嗎?”
虎烈若無其事地打腫臉充胖子,死活不承認,“我哪有!”
“混沌書卷中的時空之壁能夠折射出內心所想,若你不想見我,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虎歌斜著眼哼道,一副‘我掌握了你的把柄你居然還嘴硬’的得意樣子。
“……”
虎歌繼續冷著一張臉,“找我有什麼事?有話快說,我很忙。”
虎烈耷拉著耳朵,“沒什麼,就是好久沒見你了。”
虎歌不可置信地瞪它,它無可奈何地看了它一會,確定它不像在撒謊,幾乎發出了悲鳴一般的低語,“要是讓季影知道,你沒什麼心願就這樣大喇喇地闖進了時空之壁裏,他一定會把你剝皮抽筋下油鍋的。”
虎烈繼續頹廢著,“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一不小心進來了,這能怪我嗎?”
“不怪你怪誰!”
七瀧往前走上一步,擋在了忋倻麵前,他轉過身來,“我感覺這個人很邪氣,一會說不定又該打架了,
黑袍人全身都裹在像是死亡一樣的顏色裏,他走近季影,淡漠的聲音被風吹得更加蕭瑟冰冷,“此次相見,我有一份大禮送給你。”
季影的睫毛抬起來。
他的手抬起來,準確的是袖袍抬起來,動作看起來如同落雪般輕柔,就在眾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的時候,隻聽到一聲無聲的冷嗤,他袖子一動,塔眼的地麵突然猛烈晃動起來,轟隆兩聲,接著一道結實厚重的牆重逾萬鈞地拔起,像是神話誌怪小說中龐大的怪樹,迅速地將那期雅和眾人隔離開,將除她之外的幾人全部排除在外牆。
“那期雅!那期雅!”飛沙煙塵中,穀雲撲過去,牆壁像是不可逾越的高厚城垣,迅速飛出一道屏障,她眼睜睜她的臉消失在牆的那邊,徒勞地拍打著牆壁。
七瀧鎖著眉頭。
忋倻的眼睛聚集起冰雪般的冷光,她將穀雲拉開,雙掌合在一起,內息如海水般翻湧,她的手像是可以展開天地風雲的神兵利器,狠狠向前一揮,牆壁立刻裂開一道深深的口子,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還沒等七瀧拍手慶祝起來,那道深深的裂縫立刻愈合了,牆壁恢複了平展光滑。
忋倻接連試了幾下,都是一樣的結果。
季影全身痙攣,劇痛就像是糾纏萬千的鋒利引線將他的內髒肌肉射透,沿著血脈筋絡紮鑽,幾乎將他整個人生生撕成肉片。他的麵容急劇變老,就像一個精美的幻像終於在外力的作用下崩潰。他知道,這是度夏無歲的反噬作用。即便他有多高的天賦,也不可能在朝夕之間練成絕世武功。若要練成,就要服下度夏無歲,也要付出生命流逝和劇痛難當的代價。雖然這種情況時有發生,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他臉色發白,單薄的嘴唇卻像中了劇毒一樣烏黑。
那期雅撲過來扶住他,手足無措,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無用,不會武功不會醫術,像是一個隻會給人添麻煩的累贅包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痛苦裏麵掙紮。
黑袍人靜靜地欣賞著他的痛苦,居高臨下地坐在高台上,像是一個在陰謀權術中成長起來的陰冷帝王。
“殺了她。”黑袍人對台階下的男子道,袖袍指向那期雅。
什麼?他抬頭,仿佛看到那個端坐高座上的人眼神中露出隱秘的狠笑。
黑袍人繼續重複剛才的話,“殺了她,我就放了你,如何?”語氣中即是誘惑,就像情人在耳邊溫柔低語。他一招手,一柄長劍憑空而出,唰地一下急射在他的麵前,紮入麵前地板中。
大漠裏的風吹過來,令人感到如置冬日雪地般的寒冷冰涼,然而那期雅卻覺得他的眼神更加冰涼,季影的眼神充滿著冷血爬行動物的無動於衷,他整個人都流露出凜冽荒涼的味道。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混沌書卷輕輕地翻動了一頁。
劇痛淩遲著他的血肉,如墨般的發絲變得灰白,又是一陣劇烈的痛苦襲來,他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那期雅慌忙抱住他,不讓他栽向地麵。
就在這個時候,他附耳在她身邊,冰冷的呼吸吹拂著她的發絲,“你快走!”
那期雅看著他痛苦掙紮的樣子,酸澀的疼痛在眼底奔馳而過,她強忍住淚意,搖了搖頭。
“快走!”他痛苦地喘息了一下,嘴唇烏黑,“他不會殺了我,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他留著我還有用處,所以絕對不會置我於死地。”
那期雅再次搖頭,他的眼睛像是痛苦的海,一瞬間將她淹沒了,她知道她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任何忙,但是,但是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留他一個人呆在這裏,她甚至有種預感,倘若她此時離開,世事變遷也許將再無相見之日。
台階上傳來一聲冷笑,“真是感人呐,季影,你就是在這種幻象裏失去了自我嗎?”他也不聽季影的回答,隻是自說自話,仿佛他也知道,反噬的力量已經侵蝕了他所有的力氣,“大漠裏有種奇異的景象叫做海市蜃樓,會給絕望跋涉的旅人以希望,可是追逐了一段之後才發現這一切皆為虛幻。你看,明明是那麼美麗的景象,可是走近了,卻什麼也抓不住,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終將會歸於塵土。”
“你麵前的這個人,也會成為塵土。”黑袍人低低嗬嗬地笑道,古怪的低喝聲像是魔鬼的呼嚕聲,“在這之前,讓她死在自己所愛之人的手下,不是挺好的嗎?”
“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她落在我的手中,你知道她會有什麼下場。”
季影眼神裏風起雲湧,他的目光一斜,投射到如同天空般博大的塔頂,上麵爬滿了葉子,在濃密的枝葉間,有個肥胖的毛球一閃。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冷漠地推開那期雅,撿起麵前精鐵打造的長劍,劍尖上滾動著森冷鋒利。
就在站起的一瞬間,渾身的疼痛頃刻消解。他走到她麵前,眼神蘊藏著深沉如海的深情。那期雅的心髒仿佛被人捏住了,她看著他中的劍,說不說一句話,雖然他眼神裏若有若無的懷疑總是令她不安,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也許,當初並不是她帶他走出那片火海之域,而是他帶她走向命運的輪回。
“你……你真的要殺我?”她話剛問出口,接著胸口就傳來了鋒利的冰冷感。
季影抬手送劍,下手毫不遲疑,一劍貫入她的心髒。那期雅沒有反抗,隻是呆呆地站著,仿佛不能相信,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會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
隨著這一劍的趨勢,他仿佛失卻了平衡力,向前栽去,一下子將她抱入懷中。接著他虛指一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封住她的穴道。
黑袍人似乎滿意地笑了,他好整以暇地坐著。
陽光送來日間的香味。
那期雅眼睛顫抖著,劍柄依然握在他的手中,他單手摟住她的肩膀,語氣有些虛弱,“我覺得很幸運,能夠在草原上遇見你”
“以後要靠你自己了”
“一定要活下去!”
他緩緩抽出利劍,然而黑袍人的眼神卻變了—那柄劍,居然沒有血跡!它,居然是從那個少女的腋下抽出!季影一手出劍擋住黑袍人,腳尖踢起塔頂飄蕩的藤蔓,將那期雅纏住。黑白相間的小肥球一閃,虎烈蕩了過來,它早就準備好了,剛剛季影眼神一動,它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此刻它幫著季影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走!”他手臂一甩,那期雅整個人被淩空帶起,虎烈及時地飛撲過去抱住了她,她的裙裾就像是盛開的紫色蓮花。
“不要!季影!”那期雅撕心裂肺地大喊,可是全身被藤蔓像是爪子般抓住,無亂如何都不能掙脫。藤蔓一震,她從透風口的天窗摔了下去,她的手臂摩擦著粗糙的岩石,想要扒住一樣東西,她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結實的藤蔓像是一條長長的繩子,撲簌簌地往下放,那期雅不斷向下墜落,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不行!不可以!她不可以離開!季影還在上麵!她恨不得壁虎那樣就可以緊貼在上麵不用滾落下來,藤蔓還在下墜,仿佛要墜往無盡的地底深淵。
突然她腰部一緊,她的手扒住了塔上的飛簷,停止了下墜,她立刻將藤蔓在飛簷上纏了幾纏,打了個死結後不放心又打了個死結。
虎烈往下瞅了一眼遙遠的地麵,幾乎要敲壞她的腦殼,膽戰心驚,剛要破口大罵,但看到她臉上被磨出來的觸目驚心的傷痕時,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突然一聲長嘯,遠處傳來利鳥的尖銳呼應聲音。不過一會,幾墨黑點就來到眼前,居然是食腐肉的禿鷲!
黑袍人拂袖而起,看起來淡淡的霧氣卻像是可擊破一切的武器,一擊立刻攻到,季影抬劍格擋,同時左手凝聚五行之力,一掌平削出去。
禿鷲黑色堅硬的腳趾簡直比剛剛開鋒的劍還要鋒利,領頭的禿鷲歪著腦袋打量了一下掛在塔上的那期雅,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神經,竟然也不等她變成屍體時再吃,尖銳鳴叫了一聲,雙爪一緊,抓住那期雅,就要將她帶離,另外幾隻見狀也迎向虎烈。
藤蔓幾乎要被扯斷。
虎烈那個沒出息的,嚇得哇哇大叫,閉著眼咧嘴,哭哭啼啼地叫嚷,“別,禿鷲大哥,我太小了,根本就不夠你們塞牙縫的……要吃你們去吃那期雅吧,她個頭比我大,肉也比我多。”
那期雅死命掙紮,隻恨自己現在沒有絕世武功,不能將這群落井下石的禿鷲給絞殺個粉碎,她咬緊牙關,抓起禿鷲腹下的毛就惡狠狠地拽下一大把,禿鷲痛苦又憤怒地鳴叫一聲,爪子撕破她的衣服,劃破了她的脖子,瞬間血流如注。
脖頸處傳來被鹽水浸泡後的火辣疼痛,她感覺血液仿佛在沸騰,耳邊傳來哄哄的鳴響,她拚著胸口被撕裂的危險,上身像前一挺,兩隻手分別抓住了禿鷲的爪子,然後惡狠狠地像兩邊一扯。那隻禿鷲還沒發出一聲悲鳴,就被她從中間活生生地撕裂,鮮血噴濺出來,灑落她身上,她臉上布滿了血汙,手上還分別提著一半的屍體,眼神殘酷地像是被風沙洗練過,看起來像是浴血而出的殺神。
眼看首領已死,對手身上散發出冷酷的殺氣,剩下的幾隻禿鷲立刻放開了虎烈,逃之夭夭。
“救我!那期雅!快!”被扔下的虎烈發出慘呼。
那期雅撕裂了衣服,將它扭成一股繩,向下一甩,勾住了虎烈。
虎烈被拉上來後才小心地舒口氣,它抹去那期雅臉上噴濺上的血滴,仔細研究了一番,“你好像有點不一樣。”
那期雅仿佛沒聽見它的話,摸了摸它的耳朵,心有餘悸,“剛才差點被禿鷲給吃了,我可沒有如來佛祖的慈悲心腸,可以割肉喂孔雀。不過說起來也真奇怪,我怎麼有那麼大的力氣?”
虎烈沉默了一下,“我收回我剛才那句話,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別說這些了。”她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塔眼,麵露擔憂之色,“我得馬上回去,也不知道季影情況如何。”
虎烈抽抽鼻子,哭訴,“不要在這裏異想天開了,我看你還是想想怎麼下去吧。”
她將藤蔓在手上纏了幾纏,嫣然一笑,說了一句“抱好了,”單足在塔沿上一踢,她像是蕩秋千一般震了起來,在重新撞向塔沿之前,她的手臂向下一拉,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一樣,整個人向上飛了上去。
她飛速而上,仿佛這是一場用盡所有生命的奔跑,要去迎接自己曙光般的命運。
萬流歸宗
季影出劍狠戾,即便在如此密集的攻擊下,黑袍人依然不動如山,他舉重若輕地一一化解他的招式,像是一個遊刃有餘的絕世高手。
季影容顏冷酷漠然,他似乎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每一次的出擊都帶了十二分的力道。他豎劍下劈,手上卻做了一個拿刀的姿勢,看起來極為怪異,他招式一變,劍影之中夾雜著刀影飛劃劈砍,滿室之內都是這樣酣暢淋漓的殺氣,黑袍人不複剛才閑庭信步的姿態,出手反擊也變得凝重起來。
季影的手臂揮過頭頂,劍光急轉,
“想不到你還留有後招。”黑袍人極為訝異。
他手下動作不停,“隻不過,這就是你最後的底牌嗎?雖然出人意料,但是,”他聲音加重了寒冷,“隻憑這樣還是不夠的!”
那期雅像是離弦之箭射上了塔眼,虎烈氣得臉色發青,不斷罵她是個笨蛋傻瓜,“你回來就回來吧,幹嘛把我也扯進來?”
“不把你帶上來,難道把你掛在塔中央暴曬啊。”她沒好氣地白它一眼。
這句話成功地換來了虎烈的怒目而視。
近身交戰中,季影不動聲色地冷笑,黑袍人心知不好,尚未做出具體的反應,幾道冰藍色的電光忽然從地底竄出,像是暴起的毒蛇,蟄伏已久,隻等待強有力的一擊,風馳電掣般爆射著穿透他的四肢,石塊飛迸,塔眼的地磚被掀出一道七零八落的深深裂縫,黑袍人的手腕腳腕各被一條電光洞穿了,大片的霧氣飄散著。
他看了季影一眼,喉嚨嘶啞著,“原來剛才你一直在示弱,步步為營,伏線千裏,了不起。”他的手扯住像是大地筋脈一樣的線,一寸寸地扭曲著,慢慢地從嘴裏吐出幾個字,“但是,還差了那麼一點。”
泛著冷光的藍線在他手中斷裂,發出像是爆竹一樣的聲音,他的話語透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記不清是多少年了,你還是第一個傷到我的人。”
季影的手指拂過劍刃。
“拿出你全部的能耐吧,讓我看看你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大麵積的黑霧飄撒著,將塔眼籠罩出一片昏昏沉沉,黑袍人雙臂一展呼嘯著衝過來。
眼前忽地一花,仿佛有紫色雲霞飄過,那期雅剛剛上塔,回身就是一劍,一把匕首貼在她的肌膚上,一道行雲流水般的劍意散發出來,她一招而過又是斜刺裏一衝,步伐飄忽閃動,身法迅速,偶爾帶起幾重幻影,和黑袍人擦身而過的瞬間,右腿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圈,同時匕首回衝,彈射而出,冷光如同箭雨般四射,四麵八方激射反折,仿佛是無所不在的巨網,將黑袍人逼退。
“你怎麼回來了?”季影看見是她,也顧不得問為何她突然身負武學之事,隻是掠過來,冷聲道。
那期雅展顏一笑,匕首唰唰地舞弄出蕭瑟的風聲,“自然是回來幫你。”
“胡鬧!”季影毫不領情,同時戒備地掃視著反常專注的黑袍人,“我來拖住他,你先走!”
在季影冷冷地看著黑袍人的時候,他也同時盯著那期雅,真是奇怪,剛才和她交手的一霎那,他已經摸清了她的底細,武功隻是一般,根本算不上當世一流高手,可自己所有的力量根本不能收發自如,反而好像受到什麼禁錮一般變得捉襟見肘。
“今天就到這裏吧,”他好像失去了興趣一般,“季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黑袍人怪異地笑道,“你服過度夏無歲,以侵蝕你的身體為代價獲取了五行秘術的力量,我記得當初見你的時候你說過你無畏於死亡,可是現在,你還是如此嗎?容我知會你一聲,你隻剩下一個月的生命了。”
那期雅臉色大變,她抬起頭來,卻看見季影一臉的坦然冷漠。
他的身體漸漸變淡,像是一吹即散的薄霧,“我原本以為你會如我所想,欲望會變得純粹……那樣我便會救你一命,不過,你畢竟是我寄予厚望之人,我給你指一條生路,找到第一份手書《山河錄.周易》,也許你還有一線生機。”
季影從頭到尾都表現地無動於衷,那期雅眼看著他要消失,急得大喊,“那份手書要去哪裏才能拿到?”
沒有人回答。
風吹過來,黑袍人消失了。
轟隆一聲,那扇憑空而起的牆塌了下去,七瀧殺氣騰騰地從煙塵裏衝過來,沒看到黑袍人眉毛蹙起來,“人呢?”
那期雅滿懷心事,黑袍人的話像是魔咒一般回蕩在她心髒上,她清澈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層沙土,“已經走了。”
穀雲粗中有細,見她神色不尋常便多看了幾眼。
虎烈憂心忡忡地跑到忋倻身邊。
季影默不作聲地將劍收回劍鞘,他平靜地仿佛任何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等到下了高塔他又回頭望了一眼這遺失在海洋中的神秘之地,恍惚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將在命運的巨手下變為齏粉,而這些改變,是他無力去扭轉的。
慕容千依無處可去,便決定隨著幾人一同離開,一行人度過海洋到達涿郡後,沿著永濟渠南下,在洛口倉下船後,修潔上人瀟灑地離去了,他衝眾人揮手的時候笑容在陽光下耀眼無比,像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那期雅雖然有時候沒心沒肺,但看到一路相伴的夥伴就這樣離開,心情還是有點黯然,季影倒沒說什麼,隻是扔下一句多多珍重就轉身離開了,他的背影像是天空一樣平靜,殊不知風雲變幻。
後來幾人買了兩輛馬車直奔長安,中途七瀧看見倉霖衛留下的聯絡標記後便發射了通訊煙花,當晚戌時剛找到一家客棧落腳,倉霖衛已經追隨而來。
他們的身上仿佛帶有常年訓練的鐵與血的氣息,左肩至腰側全部是精鐵打造的鎧甲,其餘全部是濃鬱的黑色,眼神和動作一般整齊劃一,都是冷漠如電,眉宇間充滿了精練。
“參見小侯爺。”
七瀧肅容道,“起來吧。”
“回小侯爺,”一位首領模樣的倉霖衛躬身上前,回稟著近日來的消息,“月初皇上在宮中設宴,公主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不日即將抵達京城,葉大人也已到達長安,恭候小侯爺大駕。”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倉霖衛一板一眼事無巨細地向七瀧回稟,穀雲一直都有想笑的衝動,而七瀧臉上的表情尊貴又不失親和力,微微一個的眼風間盡彰顯著上位者的冷酷與霸氣,那一刻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與黯然,從今以後,也許是從很早之前,他就不再是那個隻懂得跟在她身後的小尾巴了,那個曾經青澀懵懂的少年終於成長起來,眉宇間充盈著男子的成熟與穩重,還有一絲絲揮斥方遒的氣息。總有一天,他會成為獨當一麵的男子,在朝堂上冷靜從容戰場上運籌帷幄,承擔起家族的責任與興衰。
季影換上一身胡服戎裝,肩背似山巒般挺拔,擁有堅不可摧的力度。他用幹淨的布仔細地揩著手中的劍,眼神寂寥而又沉默。突然門砰地一聲開了,那期雅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她興奮地衝他喊,“季影,我知道《山河錄周易》可能藏在哪裏了。”
慕容千依隨著她走進來,也不等季影說話,自顧自地撣了撣袍子,絲毫沒有一點打擾了主人的意思,他卷曲的濃密長發垂下來,流光從眼角流溢出來,像是一個充滿魅惑力量的山魅精靈。
“這樣珍貴的孤本,自然容易被權貴氏族所收藏,而雲集了天下珍寶的地方,莫過於長安皇宮了。”她一個人說的很興奮,手舞足蹈,想了想又補充,“說起來這還多虧了慕容公子的幫忙。”
季影一個眼神淡淡地掃過來。
她的笑容一僵,明白了他的意思,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是我告訴他們的,畢竟兩個人的力量有限,多幾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他們?”
“他們……就是他們啊。”那期雅知道他冷漠的性子,硬著頭皮解釋了半天也沒解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轉移話題,“你們餓了吧,我去拿些糕點過來。”說完就匆匆忙忙地消失了。
她哼著小曲,剛走到拐角處卻突然絆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偷窺的虎烈打了個滾,捂著腦袋哭天搶地如喪考妣,那期雅小心翼翼蹲下去,虎烈原本以為她會安慰她,沒想到她很沒良心很壞心地猛戳它的肥肉,還開心地露出一口大白牙,梨渦淺淺。
虎烈拍開她不規矩的手,“你是兔子嗎?門牙都豁出來了!”
那期雅幹脆坐在了走廊上,和它對坐著,“你在這裏做什麼?”
虎烈氣悶,抱著自己的肥爪子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瞧,憂心忡忡地開口,“那期雅,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別跟季影在一起,他服下了度夏無歲,你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
她一愣,然後又氣又急,“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提醒他?”
虎烈的身子浸泡在燈光下,折射出溫柔的光芒,它大大的眼眸裏湧滿了凝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在風中微微晃動著,“即便我早開口也沒用,度夏無歲是由死人的陰魂所凝結的珍珠,其命理與世道天規所悖,是陰毒之物。還記得當初在日月山我曾問過他什麼時候得到後會無期的嗎?”
她鄭重點頭。
“度夏無歲一旦侵入人的身體,不論那人有多高的武功,都隻有兩年的壽命。”
那期雅怔住。
夜色飄搖出如夢如幻的味道,在滄海變成桑田,山河變遷之前,就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這裏回蕩了千萬年。
她的眼神好像被吹散進風力,揉碎了許許多多難以言喻的情愫。那一刻,她的眼簾裏浮現出季影那永遠冷酷的容顏,仿佛無論是風吹雨打還是刀光劍影,他都會永遠孤單地,堅毅地,冷漠地走下去。
邙山樹木蔥鬱茂盛,蒿草遍地而生,在一些矮小的灌木叢上還結著一些紫紅色的果子,山腳洛水從容不迫地流向遠方,仿佛是一個看破紅塵的智者,此刻朝陽初升,飄渺的山霧還未全部散去,視野裏的一切有著莫名的朦朧,如夢如幻。
茫茫青山橫亙出一片鬼斧神工的偉岸,長安城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環與榮耀,樓台高閣,一路綿延到視野的盡頭。
七瀧季影慕容千依三個大男人先行離開快馬加鞭抵達侯爵府兩天後,那期雅才駕著馬車慢悠悠地進城了,她撇撇嘴,總感覺那三個人神神秘秘地,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她們。
她一揚馬鞭,問旁邊和她坐在一起的穀雲,“雲姑娘,你有沒有感覺他們幾個鬼鬼祟祟的?”
穀雲心底咯噔一聲,前兩日幾人商量進宮盜取孤本《山河錄周易》,特地支開了那期雅。七瀧將皇宮守衛換防時間告訴季影時,又拿出一張皮革的大內地圖,上麵明確地標記了各宮各院的所在方位,方頗有顧慮地道,“我看此事不宜讓那期雅知道,否則憑著她的性子,定是要擔心的,說不定心急之下,還會幫倒忙。”
穀雲深有同感地認可,“說得對,關心則亂。可此事不宜拖延太久,不如你們先行一步,我和忋倻留下,這樣不會讓她起疑。”
幾人一拍即合,完全沒有征詢季影的意思,不過看他眼神清冷無波,定是不反對的,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趁著皇上宴請遠從敦煌而來的懿嘉侯和辰禾公主時,季影隨之進宮。
穀雲笑著打哈哈,要她衝鋒戰場所向披靡她絕對麵不改色,但對於謊言如何才能說得圓滿可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生手,“這個嘛,怎麼會,你也知道,男人總是要有自己的空間的,”她硬著頭皮胡亂瞎掰,“季影從未來過長安,當然想要提前一步了解一下,為以後做準備了。”說起這個,她趕緊轉移話題,“你呢?也是第一次來吧?”
那期雅駕駛著馬車在寬闊的青石板道路上不疾不徐地走著,她看著繁華又整齊的街市,“嗯,長安真的很美啊。”
穀雲趕緊不漏痕跡地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這撒謊可是個技術活,差一點就穿幫了。不過鑒於她的說謊技術實在太過拙劣以及謊言所帶來的心理焦灼愧疚感,最終她還是不打自招了。
“雲姑娘,”在嘈雜的人聲中,那期雅的眼睛如同忽然降臨到這個世間的大雪,純淨地不可思議,她沉默地駕著馬車,突然道,“他是不是去皇宮了?”
穀雲正在欣喜於自己掩飾了過去,冷不丁聽她這麼一問,差點從車轅上栽下去,她扯動著臉部的肌肉,僵硬地解釋道,“沒有啊。”
那期雅看著她慌亂地不知如何掩飾的神情,驀然笑出了聲,“看你的樣子就知道答案了。”
穀雲眼見謊言拆穿,垂頭喪氣,“其實我們不是有意瞞你。”
“我明白。”那期雅像是一個男孩子那樣很英氣地拍了拍穀雲的肩膀,“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這麼誠惶誠恐,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在馬車即將行駛到懿嘉侯府的時候,穀雲突然發出一聲慘叫,猛拍了下腦門,“糟了,差點忘了正事。”
“怎麼了?”那期雅趕緊停下馬車。
穀雲一把抓住她的手,“幸虧現在還不晚,我差點給忘了季影說他於今日戌時在城西等你。”
那期雅眼睛立刻變得亮晶晶的,像是隻小兔子樣蹦了起來。
王府內院朱牆高閣,琉璃瓦泛出一種冷漠的金光,高大的屋脊上各色吻獸忠誠地守衛著,簷腳飛起,個個簷腳下係著青銅鈴鐺,色調古重,散發出皇家特有的矜持厚重,令人心生敬重之感。
這一道大街上全部是王公貴族的宅邸,相鄰處便是是左相府邸,多虧了左相,說書人才能夠溫飽,在很多的故事裏,他都帶著幾分傳奇的色彩,他幾乎是橫空出世,弱冠之年官拜一朝丞相,武功卓絕麵容俊美冷酷,身份顯赫尊貴,甚得當今帝君的青睞;有人說他素喜詩詞歌賦,雖為帝王親信卻沒有浮誇張揚之氣,有著文人的清雅,卻並不孤傲狂悖,當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人卻說他性格陰晴不定,冷漠殘忍,陰狠狡詐。
虎烈一進這個豪華的府邸就看得目不轉睛,它睜著大眼睛,一路走馬觀花,最終發現了一個好玩的玩意,趴在石橋上笑眯眯地瞧著,它把自己的小包袱扔給一個小廝,便拉著忋倻坐在後院的花園涼亭上看鯉魚。
穀雲見它搖頭晃腦地離開了,立刻吩咐一個丫鬟去拿些魚食來,那名丫鬟施了一禮躬身去了。彼時虎烈趴在欄杆上興奮地大呼小叫,忽然聽到叮咚佩環之音,三名丫鬟個捧著一個鑲金砌玉的金屬盒子,裏麵是不同的魚食,她們將盒子放在石桌上,“姑娘,這是小姐讓我們拿來的魚食供您消遣。”
忋倻點點頭,“多謝。”
她正要拿盒子,沒想到那幾個丫鬟突然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
忋倻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們,又看看虎烈,後者正不認可地看著她,虎烈清了清嗓子,揮揮手,小聲地趴在忋倻的耳邊說,“你是主子,不能對她們這麼客氣,你越客氣她們就越是膽戰心驚,以為做錯了什麼事情。現在你應該說,‘起來吧,無事我想自己一個人清靜一下’。”
忋倻半信半疑,卻還是照著它的話做了,果然那三個丫鬟離開了。
她這才舒了一口氣,向池子裏麵扔魚食,虎烈看得心癢癢,幾次奪過忋倻手裏的魚食一股腦地扔了進去,引得錦鯉一陣哄搶,攪得水波蕩漾,一個個漂亮的身影在水底穿梭來穿梭去。
見它又要扔一把下去,忋倻阻止它,“別扔這麼多,你想撐死它們啊。”
虎烈悻悻地收回爪子,卻聽到背後突然有一個垂涎欲滴的聲音開心地回答道,“撐死了好啊,這裏麵的魚這麼肥,烹飪出來的味道一定很好。”
虎烈被這冷不丁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都長椅上栽下去,它回頭,鄙視地瞅著那期雅,“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那期雅毫不在意地將它擠下去,輕描淡寫地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可沒這個資格說我,要我說,沒人比你更貪吃了,你敢發誓,你剛才沒動這個心思?”
虎烈立刻偃旗息鼓。
忋倻從一個盒子裏掏出一大把魚食,她纖長的眉毛濃密而又幹淨,容顏冰冷又美麗,仿佛是從漫漫長卷中走出來的顏如玉,擁有驚心動魄的美麗,“你也要喂它們嗎?”
穀雲正盤腿坐在涼亭上,她也不知道是發什麼神經,突然來了興致,決定效仿話本小說中無所不能的妖精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所以正閉著雙目全神貫注地在上麵曬太陽,無論管家怎樣勸說都不下來,她還決定了,不僅要曬太陽,還要曬月亮,這樣堅持下去,她的武功一定能突飛猛進一日千裏。
於是,這個奇葩姐妹團,各占據了涼亭的一角悠閑樂哉。
沅醴端著剛沏好的雲霧茶穿過抄花遊廊,剛一走進玨壁館,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她心下詫異,相爺素喜安靜清幽,朝中百官前來拜訪也不敢如此放聲大笑,看來此人不僅地位非比尋常,和相爺也應極為親密。
她低眉順目地上前,看見相爺正與一個廣袖高冠的男子下棋,那名男子的手指修長幹淨,側臉仿佛是一幅山水畫,此時他正執著一枚黑子,將落未落,看樣子正在凝神思索。她不敢明目張膽地觀察,按照規矩奉完茶,就施禮準備退下去。
“不覺已快正午,今日小侯爺不如留在這裏用膳,近日我著府裏新來了一個廚子,雖比不得侯爵府的奢華精致,手藝倒也有幾分精巧,小侯爺不如嚐幾分新鮮?”看著對麵的男子遲遲不肯落子,尋庫鋒利的嘴唇邊勾勒出一抹弧度,客套道。
七瀧同樣勾唇笑道,兩個人看起來都似謙謙君子,但內裏卻似乎笑裏藏刀,“相爺如此盛情,那七瀧就叨擾了。”
“相爺的棋藝好生精湛。”七瀧麵容上一派漫不經心地調侃道,說話的空隙裏,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棋盤,下一個瞬間他仿佛賭氣一般扔掉棋子,如同一個耍賴皮的頑童,“又輸了,這次還輸了一子半,父王還讓李博那老頭來教我棋藝,可教了這麼長時間這棋藝也沒半分長進,枉他還是國手。”
兩人的麵容同樣年輕英俊,七瀧臉皮厚地堪比城牆,故意做出這種撒嬌耍賴般的語氣,尋庫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他的笑容恍若春日裏吹過蒼穹的風,帶著些微的暖意和寒意,“李大人自然是棋藝高明的,城主讓他教你棋藝,也是盼小侯爺能夠修身養性。”接著他叫住即將走開的沅醴,吩咐道,“告訴府裏的廚子,讓他們多做些侯爺愛吃的。”
“是。”沅醴再度施禮,然後緩緩地退出了廳房。
唐哉皇哉
紫禁皇城腳下,夜市繁華璀璨,各式各樣的燈籠點綴著寬闊的街道,酒肆樓閣人聲鼎沸。大唐盛世之間,都市繁盛,各國的風土人情在這裏俱有表現,波斯的地毯、天竺的梵香……在這裏聚集而又流向各地,如同是血脈中樞的心髒,在靜默的繁華裏,一聲又一聲,沉默而穩重地跳動著。
夜幕之下,那期雅一個人站在低柳橋邊,時不時地張望一下,她頸子上的傷口被厚厚的白布裹起來,因為處理地不及時,微微有些發炎,到現在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護城河的水從腳下流過去,仿佛是一個悠長而又極富韻味的故事。
漂亮的燈籠像是一顆顆璀璨的珠子,點燃了黑夜。她在這裏等了許久,也不見季影過來,不禁有些落寞,一個人沿著橋邊無聊地走著。
突然之間,堤岸邊一個小攤吸引了她的目光。
攤麵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精巧麵具,皆是成對擺放,似乎有什麼寓意。麵具薄如蟬翼,拿在手中幾乎毫無重量,大多都是華麗奢侈的造型,每一個線條的勾勒都顯出男子的剛毅與女子的柔軟來。
在這裏最為顯眼的,當屬那期雅手中拿著的昆侖奴麵具了。
那昆侖奴麵具並不精致美麗,做工簡單,同時還顯得粗糙猙獰,乍一看上去有點像鬼臉。
“姑娘,買個麵具吧。”老板見她站在那裏徘徊良久,熱情地推薦,“戴上去走一圈,說不定還能遇到你的有緣人呢。”
“嗯?”她有點疑惑,“七夕節不早就過了嗎?”
“這是京師的風俗,姑娘大概不是不是本地人吧?”老板熱情地笑起來,見她手裏拿著那個基本無人問津的昆侖奴麵具,好言相告,“這個昆侖奴麵雖然……新奇,但買的人卻很少,”那老板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發了什麼瘋居然進了這麼些古怪的麵具,他拿起一個銀金色的麵具,“姑娘看這個怎麼樣?又輕又漂亮,和姑娘再般配不過。”
那期雅看看老板拿的那個麵具,又看看自己手裏的,想了一會,固執地搖了搖頭,“我還是要這個吧。”
沅醴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長廊,來到左相的寢居,見幾個小廝正束手無策地站在門口,一見她來立刻眼睛一亮,“姑娘,您可來了。”
沅醴抬手扣扣房門,“相爺,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你需得換上衣服進宮,不然時間就來不及了。”
“相爺?相爺?”她接連喊了幾聲都無人應答,她眉頭一皺,推開了房門,偌大的房間裏,沒有一個人。
門外等候的侍衛小廝立刻麵無人色,難道今天相爺又獨自一人消失了嗎?上次中秋之夜,相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門房也沒見他出去過,無奈之下管家隻好替他稱病告假。
重樓殿宇,禁軍守衛,一道又一道的禁製和防護將帝王的居所打造成一個華麗而又森嚴的監獄,每一個心懷不軌的人,都無法穿過這裏,或者說逃離這裏。
一進入宣化門,七瀧攏了下衣襟,曲起手指,不動聲色地敲了敲馬車底。季影心領神會,當下便毫不遲疑地滑開隔板,無聲無息地閃到地麵上。彼時正是兩方守衛交錯而過的一瞬間,他一手撐著地麵,身形移動,整個身體化作一道閃電,迅速地閃到角樓下方。
季影眼神森亮,像是一個夜行動物般靈活的身體悄無聲息地翻過城牆,在夜探皇宮之前,七瀧已經將皇城的守衛換防時間以及駐紮隱秘角樓全部告訴了他,以他絕頂的武功和強大的耐心,即便是無間地獄,他也能來去自由。
即便如此,在這個守衛森嚴的皇宮裏,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他像是一個耐心十足而又富有經驗的獵手,靜靜地等待著。在迎接懿嘉侯和辰禾公主的盛宴上,當朝三品以上的大員全部陸陸續續地到來,這不僅是出於禮節性的歡宴,懿嘉侯這位年輕英俊的敦煌巨子,不僅是未來的西北之主,更是帝王姻親,如今又新晉侯爵之位,風頭正勁,少不得一番親近。
季影瞅準了時機,身輕如燕地飛上角樓之上,腳下的琉璃瓦沒有發出半分動靜,他純黑色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那些目光炯炯的守衛根本沒有發覺。他冷笑一聲,飛身到另一重角樓之上,如是三番,終於進入了內城。
他從懷中掏出地圖,仔細地辨認了一番方位,沿著幽暗的小徑向右手邊方向走去。
那期雅東瞅瞅西瞧瞧,像是一個初入紅塵的妖精,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無比。那個老板說的果然沒錯,街上大多的男女都是佩戴著精巧的麵具,唯有她一個人戴著醜陋的昆侖奴麵具,站在人群裏收到了不少異樣的眼光。
“季影怎麼還不來啊?”她從日落時分一直等到現在,轉了一大圈興致也漸漸消磨了些,她拽著手腕上的花繩,小聲地抱怨著。
“該不會是忘了吧?”以季影的性子,她越想越可能,當下便要氣呼呼地去驛站尋他,不過剛跑出幾步,她又矛盾地停了下來,嘟囔著勸慰自己,“說不定他正在來呢,我再等一會,嗯,”她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就再等一會。”
美酒珍饈,一派皇家富貴風流。觥籌交錯間皆是機關算盡卻又和善的笑意,七瀧雖然在摯友麵前撒潑打滾無所不能,但在這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之上,進退有餘,談笑之間盡是大家氣度和不變的溫和與疏離,那是一種身居高位常年浸淫之下才有的睥睨和淡漠,是一種掌握兵伐生死的溫情和決斷。
坐上的皇帝也是一模一樣的姿態,他那冷漠與親民交織的眼睛下,不知掩藏了多少心機和殺伐之心。
辰禾和七瀧拜見過帝君之後就坐在席位上,她的笑容溫婉大方,高貴美麗,卻又飄忽地似雲間之風,讓人捉摸不透。
七瀧一襲寶藍色的長袍,腰間佩戴著白玉腰帶,頭發束冠。他如此一打扮,倒真是像個王孫貴胄,眼神鋒芒流轉,如同兵刃交擊。
“歌舞。”王公公也算是宮裏的老油條,多年下來早把皇帝的一言一行琢磨個透徹,此刻帝王的眼神一遞過來,他就心領神會,恭恭敬敬地站好,尖聲喊道。
晉王遙遙舉杯,他是先皇的十三子,如今為刑部侍郎,本該是嚴謹恭肅的性子,但講話卻直接豪放,不似文官,倒像是常年在山野泥水裏打滾的剽悍武將。此刻他豪邁一笑,“皇兄,臣弟對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樣的吉祥話總是不以為然,如今見了辰禾侄女和這小侯爺,才知道所言非虛。”
自古以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席話說得皇帝心花怒放,“十三,你這話可是說到朕的心坎裏了。”
絲竹之聲纏繞著飛舞,七瀧也站起來,同樣拿了一尊黃金盞,笑得滴水不漏,言辭上也是恭順而又不失氣度,“皇叔過譽了。皇叔不必稱七瀧為侯爺,我和阿禾已是夫妻,自然也是您的侄子。”
晉王哈哈一笑,一口氣將杯裏的酒幹了,“說得對,倒是我生分了。”
“大侄子,來,再幹一杯。”他遞出酒杯,立刻有服侍的宮女給滿上。
七瀧也是一飲而盡,他剛坐下來,“辰禾”就悄悄湊過來,小聲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裝的還蠻像的。”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他也牙齒裏擠湊出一句話來。
“承蒙誇獎,惶恐之至。”有一個聲音假假地說道,他聞聲低頭,看見虎烈這個大肥球從她的衣袖中鑽了出來,爪子裏還捧著一個油膩膩的樟茶鴨子。
“你怎麼來了?”他低聲憤怒道,同時小心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還好站在兩人身後的是他的親信,否則這事就鬧大了。
“我願意,你管得著麼。”虎烈大口地啃了一口鴨子肉,抬頭瞪他一眼,接著又開始啃,含糊不清地痞裏痞氣地說道。
“他非要跟著來,我也沒辦法。”帶著人皮麵具的忋倻有點頭疼地解釋,對於這個像牛皮糖一樣的家夥,她實在是沒轍。
“回去有你好看。”七瀧對著啃得不亦樂乎的虎烈放狠話。虎烈直接當沒聽見,根本不理他,抱著肥鴨子吃相極為貪婪。
他被它的反應噎了一下,突然抬頭,看見忋倻的眼睛,突然沉默了下來,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在袖子裏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仿佛為自己增添了許多勇氣,他真誠地看著她,“你穿這衣服很好看。”
忋倻點頭,渾然不疑有他,以為他是讚美辰禾,“辰禾本來就是公主,她自然很適合這衣服。”
七瀧立刻想要抱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兩人挨著頭小聲說話,不知情的人自然覺得二人新歡燕爾,親密無間,當場就有人打趣出來,兩人立刻分開,又恢複了高貴文雅的樣子。
季影悄悄潛進禦花園,前殿正在宴請貴賓,又正值黑夜,除了有當值的宮女太監偶爾走動之外,再無旁人。
亭子三麵皆是水,季影貼在亭子上,幾個宮女提著宮燈走後,再無旁人,他立刻從亭子上竄起,落到一處花叢中。
此時雖已是冬初,但禦花園卻有地熱供暖,按時令早已凋零的花草在這裏卻仍舊茂盛。他撥開花叢,身體像是一抹幽魂,迅速向飛鳥閣的方向飄去。
那期雅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腕上的花繩,幾乎等得沒脾氣了。她坐在橋邊,帶著青銅獠牙的麵具,裹了裹披風,像是一個被大雪包圍的小小鬆鼠,其實今年的這個時候倒不是很冷,周圍的人還穿著秋天的單衣,隻有她一個人裹在披風裏,露出兩個眼睛。
她又張望了一會,覺得時間漫長地像是一條河,永遠沒有流盡的時候。最後她直接泄氣,問旁邊一個正在掛彩繩的姑娘,“打擾一下,請問現在大約什麼時辰了?”
那個年輕的姑娘被冷不防出現的一個鬼臉嚇了一跳,一個尖叫差點就要衝破喉嚨飛上雲霄,等到定神後才發現也是個姑娘,才看了一眼天色,“酉時吧。”
“酉時?”她腦袋一亮,自己好像是說戌時在這裏相見,那還有一個時辰呢,她想了想,對那位姑娘道了個謝,就一路蹦跳著走了,內心輕鬆無比,“反正還有這麼長時間,我先去逛下再說。”
傍晚和夜幕的交接時間,西方的天空透露出一種淡水魚般的青黑色。
夜晚的衣角燃燒著皇城腳下的熱情。
無心插柳
皇宮內,七瀧已經喝了好幾杯酒,腦袋有點暈眩,雖然表麵上裝作遊刃有餘,其實內裏卻如坐針氈,巴不得宴席早點結束為好。
美貌歌姬穿著華麗的舞服在旋轉,琴簫的合奏聲以及豎琴的流暢之意將宴席勾勒出一片皇家的奢侈與迷幻來。隻是在座的達官顯貴貴族王孫早就覺得這樣的靡靡之音實在無趣,就在眾人連連附和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年輕的將領離席而起,他穿著二品的官服,朗聲提議,“不如臣下為大家助興。”
正在喝酒的皇帝看了一眼毛遂自薦的阮沁,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打量著他,仿佛在琢磨著什麼,而他也不見慌張,依然保持著恭敬的姿勢,眼神平靜無波,恍若是千年的深潭。帝王將酒杯放在案幾上,一抹幾乎不易察覺的弧度在嘴唇上劃開,“允。”
阮沁領命,走到席間,手臂振起,動作裏充滿了爆發的男子力量,轉踏起落間可見他的武功底子。眾人都端起酒杯,紛紛慶賀著,突然在他們的眼前,幾道青色的光芒閃過,竟是那位年輕的舞者將掛著的編鍾吸起,他騰空躍起,足尖發力,不斷變換身形,在寬大的宮殿中的幾個柱子間穿梭,將那幾個編鍾分別踢向八個不同的方向,那八個方向的恰巧都放著一大麵牛皮鼓,幾聲渾厚的鼓聲帶著恰到好處的節奏響起,充滿了令人血液沸騰的味道。
年輕人的手在柱子間一抱一放,身法極是靈活,編鍾擊響後反彈回去,他迅疾地再次將它們送回原來的路線,因此鼓聲沉重卻又從不停歇,就像武士奏起戰歌一般。這樣熟悉的令人心血澎湃的鼓聲,就像是鮮血的香氣讓狼興奮起來一樣,席間原本坐著的幾個將領都站了起來,紛紛踩著拍子唱起來:
偉大之地的龍神之子
冷眼看欲望傾軋彼此掙紮
隻留覆滅的廢墟
征戰天下所向披靡
掌控世間生死枯榮
征服
征服一切反抗的力量
我們偉大的先祖
賜予我們劍與力量
戰車滾滾向前
壓倒四海
鼓聲還在繼續,年輕的男子落在地上,手掌按在地上,接著他一撐地,整個身體貼著地麵平滑過去,在滑到一個案幾的瞬間,他手掌發力,那個案幾受外力滑到一處,恰好這時編鍾已經撞完牛皮鼓,正好落在那個案幾上,接下來年輕人又像剛才那樣將其他五個案幾推向算準的地方,六個編鍾依次穩穩地落在案幾上,這六方案幾不偏不倚,恰好組成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六麵體。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年輕人再次躍起,雙手接住剩餘的兩個編鍾,就像是神界的使者一樣落在了六麵體正中心。
一瞬間的靜默。
他這一舞之間,展示了非凡卓絕的武功,還有對力度的絕對控製,這樣精準的控製力實屬罕見,也怪不得大家沉默。
“好!”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眾人紛紛回神,讚賞起來。寶座上帝王的眼神閃過一絲讚賞,他放下酒杯,“賞!”。
在一片喧鬧聲中,七瀧不耐煩地掃了一眼興致依舊很高的諸位大臣皇親,有點泄氣,眼神無意間一瞥,看見他的腳邊隻剩下一大堆骨頭和孤零零躺著的酒爵。
他心下猛地一跳,趕緊拽拽忋倻的衣袖,低聲,“虎烈呢?”
“不是在這……”她順著他的話答道,卻在看到底下那一堆狼藉的垃圾後,也傻眼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也有點慌神,“這家夥又去哪兒了?”
虎烈晃著腦袋,走幾步摸摸自己的肚子,它的胃和膀胱都脹得鼓鼓的,亟需找一個恭桶來解決人生的大問題。
“這地方這麼大怎麼沒恭桶呢?”它已經在禦花園裏轉了老半天了,還是沒找到一個類似於能夠解決的地方。
它實在受不了了,隻好趕緊鑽進一處花叢裏,腦袋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發現,確定了四周無人後它才放心了,但自尊心還是有點受不了,它眼一閉,心裏想著,“總不能因為這根本看不見自尊被尿憋死吧。”
它想通了之後,立刻快速地解決了問題,然後從花叢裏探出頭來,再次確定無人後才小心翼翼地鑽了出來。
它準備沿著原路回去找忋倻,走了幾步發現了不對,“怎麼走來走去還在這個有著花花草草的園子裏呢。”
“是迷路了還是鬼打牆?嗯,我希望是第一種。”
它尋思來尋思去,決定找一個人問問路。它邁著小粗腿走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腦袋還不老實地晃來晃去,像是一個永遠不停歇的撥浪鼓,突然間它眼睛一亮,透過茂密的植物看見牆角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洞。
它當下也不想什麼問路不問路的問題了,直接樂嗬嗬地跑過去,把腦袋往裏麵一伸就要鑽出去,但現實是它塊頭實在太大了,前爪和腦袋伸了出去,但屁股還在牆的那邊。這還不算,身下不知道有個什麼東西,一直在硌著自己。
那個牆洞實在是有點深,烏漆麻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它努力了老半天也沒爬出去,反而腦袋被狠狠地撞了幾下,它吐出半截舌頭,歇了歇,然後咬著牙,撅著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勁,哼哧哼哧地往外一點一點地挪,它滿臉痛苦,感覺自己的胃腩都要被擠扁了。
它的臉漲得通紅,撥拉著爪子,使勁往外爬。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些冰冷的光亮,它如獲新生,更加來勁了,又爬了一陣後,它的腦袋終於擠了出來,一個綠色的東西晃過,好像是葡萄藤,它看見了,拚命地夠著,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後借著藤蔓之力狠狠地將自己從那個也不知道是狗洞還是什麼的洞裏拯救了出來。
它絕處逢生般地大喘氣,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和灰,然後感激地看了看爪子裏那一段黑褐色的藤蔓,捧在胸口,幾乎感激涕零,“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它感激地看著手裏的救命恩人,想了想,用爪子撕用牙齒咬出了滿頭汗才將一段藤蔓給拽了下來,它還細心地編了個花環,然後套在了脖子上,心滿意足地道,“我把救命恩人帶在身上,這樣就可以報恩了。”
它開心無比地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準備找忋倻。
它這一看,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別有洞天。
巨大的冰棱像是一把把寶劍一般斜斜地刺向天空,清冷的顏色將地麵映襯出一種非塵世的光彩,地板也是冰白色的,甚至還冒著淡淡的寒氣,平靜如鏡麵,清晰地倒映出它小小的影子,宛如一個被冰封的湖泊。
它下意識地向身後自己剛剛鑽進來的洞看了看,這才發現,那一株葡萄樹根本就是長在牆的那邊,隻是有一枝陰差陽錯地從那不深不淺的洞口裏麵伸了進來,隻是在這冰寒之地無法生長,變成了綠色的活化石,又陰差陽錯地救了虎烈一命。
它心知不好,腦袋重新往洞裏麵鑽去,它這回的速度比剛才快了一倍,但是還是很悲催地卡住了,它又重新努力了老半天也沒有絲毫進展。
就在它感歎命運無常的時候,耳邊傳來一絲細微的風聲,仿佛有誰在這個寂靜又神秘的空間裏,飛掠而來。
它一下子僵在了那裏,連露在外麵的尾巴似乎都變成了冰棍,一動不動。
季影踏在地麵上,這個陌生的冰雪空間,似乎是透明巨大的鏡子,鋪天蓋地,映出了他無數個孤寂的倒影。
他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這有點像地底冰窖的地方,“這裏就是號稱天下至尊的藏書庫?”
虎烈眼睛一亮,來人一出聲它就知道是誰了,它像遇見了救星一般奮力大喊,“季影,救我,我在這裏!”
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在又長又小的甬道裏,發出了低沉的回聲。它一邊搖動著自己的尾巴,像是在拉扯一道軍旗,拚了老命地吼,“季影!快把我弄出來!我的膀胱都快……”
“……爆了”它最後兩個字是在一陣天翻地覆裏說完的,它尾巴被人揪著,腦袋朝下被人拎了出來。
“不要拽我尾巴!”意識到被人抓住哪裏之後,它臉龐一皺,中氣十足地吼了出來,尾巴一直是它的致命弱點。它怒睜開雙眼,對上了季影冰冷的瞳孔,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氣勢,像是一個小小的狗尾巴草。
它雙爪合十,像是一個胖乎乎的人參果,諂媚一笑,“嗬嗬,又是你救得我,謝啦,”它心有餘悸地看著他像是蛇一般的眼神,如履薄冰,“那個,你可不可以把我放下來。”
季影說放下來就放下來,不過他是直接撒了手,虎烈像是垃圾一樣被人摔在地上,四仰八叉,過了小半天才回過神來,它捂著自己的屁股,又梳理著尾巴上的毛,小聲地詛咒著,“這個王八蛋!千萬別栽到我手裏,不然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還不跟上。”季影見它一個人在角落裏嘀嘀咕咕,冷聲道。
虎烈立刻變成一張苦瓜臉,不情不願地跟了過來。
偌大的冰室裏如同一個寂靜的墳墓,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像是鏡子一般光可鑒人的冰棱上倒映出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像是兩抹無可歸依的孤魂。
“你是不是要偷東西?”季影的後背傲然又孤獨,像是一座隻存在神話故事裏的雪山,巍巍萬丈。虎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哼哼唧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