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大大小小的漂亮燈籠將長安點綴出雲端宮殿一般的華麗,寶馬香車,宴宴笑意,盛世的繁華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尋庫一襲鈷藍色的錦繡長袍,他像是一個遊走在人間高傲又冷酷的妖靈,眼神裏永遠滾動著尖銳的酷烈。
夜色和燈光籠罩在他身上。
他隨手拿過一個麵具,然後掏出一顆金瓜子扔給攤販,那個老板本欲發作,但看見他一臉漠然,衣著不凡,話到了嘴邊又不得不咽了下去,此時見他扔出金瓜子頓時眉開眼笑,像是一個高興的彌勒佛。
皇宮內,七瀧在一眾大臣的夾擊下喝得腦袋暈暈乎乎的,眼神迷蒙,嘴唇殷紅地像是一個女孩子,忋倻見狀立刻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股透明的水從她指尖流過去,滲入七瀧的身體。
七瀧腦袋一清,低聲地溫柔道,“多謝。”
幸好宴席已經接近尾聲,有內侍宮女立刻取來煙花點燃,巨大的盛大的煙火在夜空中轟然開放,映襯著盛世之景,更加令人目眩神迷起來。
回去的路上,七瀧迷迷糊糊地躺在軟軟的馬車裏,他腦袋昏沉,隻記得剛才被內侍攙扶上了馬車,除此之外一切都是一片模糊。
他閉著眼睛翻了個身,腦袋枕著枕頭,長長的睫毛閉合在一起,偶爾微微顫動,像是黑蝴蝶的翅膀。
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有點不對勁,頭下的枕頭似乎還散發著溫柔的熱量,如同是一個暖手爐。
他再不安地翻了個身,腦門卻猛一痛,他一不小心磕上了馬車。
他捂著腦袋低低地痛呼著,模樣似是一個小孩子,他突然聽到耳邊有一個溫柔又冰冷的聲音
怎麼這麼不小心?
七瀧一愣,他抬起頭,目光裏是忋倻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枕著她的腿,側躺在馬車上,身上蓋著又輕又軟的貂皮毯子。她的眼睛像是綠葉一樣健康,目光似陽光般灑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七瀧英俊的臉龐上迅速蔓延上熱氣,好在他喝了酒,即便是臉紅也看不出來。他索性閉眼裝死,身體僵硬地躺著,像是一個堅硬的冰塊。
“真是奇怪啊,這皇帝老頭的藏書閣怎麼像冰窖一樣,凍死我了。”虎烈抱著自己圓滾滾的身子瑟瑟發抖。
它看了一眼正在書架上翻找的季影,不耐煩地撓了撓腦袋,想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季影,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明目張膽的,至少有點作為小偷的自覺好不好?看你這翻天覆地的架勢,不知道還以為你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呢。”
察覺到他冰冷的眼風,它趕緊改口,笑得一臉璀璨狗腿,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我說錯了,你是神偷,神偷行不?”
一排排高聳的書架擺滿了各種珍貴典籍孤本,書卷竹簡浩繁如海,他按照年限一個個查找過去,卻始終沒有找到。他目測了一眼架子的上方,距離太高,他推來一個架子,踩上去挨個查找了一遍,可依然無果。
這兩排的確是先秦時期書籍的擺放處,季影掏出七瀧給自己的圖紙,又仔細看了一遍,他英挺的眉目隱藏在黑暗裏,散發出一種深邃的誘惑。其實說是黑暗,也不是純粹的黑暗,此地藏書閣沒有點燈,但四周像是岩石一樣的冰棱卻如雪地反光一樣,微微散發出光亮。
虎烈趴在地麵上,對著仿佛是鏡子一樣的冰棱梳理了下毛發,還嬌媚地眨了眨眼睛,顧影自憐,它沉浸在這樣孤芳自賞的遊戲裏樂此不疲,可過了一會興致就弱了下來,看見季影站在梯架上挺拔不耐的身影,歎氣,“說不定等到天都亮了他還沒找到,到時候小太監來打掃時一喊,禁衛軍一到,”它一拍手,充滿了落井下石的小人壞笑,“好了,咣當入獄,打進死牢。”
它越想越開心,似乎已經預見了季影手腳都被鐐銬給製服的狼狽樣子,它得瑟地往後麵一靠,還沒開心兩秒鍾,它不知道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隻覺得腰部往後一仰,像是山澗巨石般的冰塊緩緩地向後縮,發出沉悶的聲音。虎烈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它的瞳孔裏剛擠出一絲‘不是吧我這麼倒黴’的情緒,房頂兩邊的機括就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像是一個神奇的匣子開啟了一般,哧哧哧幾聲,宛如戰場上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重型武器,攢射出無數帶著鋼索的箭頭,直奔當場嚇傻的虎烈。
呼嘯的勁風帶來像是從地獄裏湧現出現的冷意,虎烈喉嚨裏擠出一聲慘呼,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突然耳邊傳來了金屬交擊的亂響,預期的疼痛也沒有到來。它一睜眼,看見季影像是鬼魂般穿梭在漫天激射的長索箭鏃裏,手中的長劍搖曳出萬千冷光,劍氣將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空隙都包裹住,萬萬千千的光弧擴散分離,擋在每一根收發自如的尖銳鎖鏈上。
他眼神冷定,仿佛是從萬丈冰海之底掏出的玄鐵,不見有絲毫的慌張,劍光像是靈蛇般纏繞飛舞,劈裏啪啦的聲響不絕於耳。即便是這樣,在密集如雨的攻擊下,依然有長索穿透了屏障,迸射著穿透他的肩膀,幸好他剛才就勢一偏,不然那冰冷的金屬,將會直接穿透他的肩胛骨。
虎烈嚇得渾身僵硬,那根連在屋脊上的長索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宛如毒蛇怒昂般拱起上半身,季影的身子被高高拋起,長索像是無數細細密密的尖利牙齒,幾乎咬碎了他的左肩,血肉模糊鮮血橫流。他一咬牙,手起劍落,麵不改色地揮劍將鎖鏈斬斷,長索淩空而斷,像是受了傷的毒蛇,瞬間彈射回去,頂端的機括一收一合,重新恢複了原來房梁的模樣。隻是這瞬息之間,以給了其他穿梭的長索以可趁之機,又是幾道冷光風馳電掣般地襲來,在空中扭絞成一股,猛烈地洞穿了他的胸口,然後迅速纏繞扭絞。季影發出一聲隱忍的痛吟,胸口的鮮血灑下來,他整個人被掛在半空中,無數道鎖鏈像是死神的鳴音,撕裂著他的身體,長索被染得鮮紅,血液從上方滴落下來,下麵的冰麵上一片淋漓的血紅。
行走在長安夜色中的那期雅,腦中的神經突然被揪緊了一樣,尖銳的疼痛從腦神經中樞傳來。
她的腳步陡然僵住了,緩緩回身那裏,暗夜的盡頭,皇城像是一隻沉睡闔目的巨大魔獸,偶爾一個翻身間,就足以讓天地震蕩,風雲變幻。
虎烈嚇得哭出了聲,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出來,它看著頭頂上被纏繞高掛的季影,鮮血滴滾下來,它害怕極了,嗚嗚地叫著,“對不起……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故意的……”
季影的腦海被劇痛維持了最後一份清明,耳邊傳來的哭泣嗚咽聲讓他心煩意亂,血液奔走著帶走他的呼吸,他的臉色漸漸蒼白,眉毛虛弱地擰起來,“你閉嘴……”
長索一寸寸地纏緊,拉扯著他的血肉,像是淩遲一般的酷刑撕裂他的意誌力,他閉上眼睛,凝聚著最後幾分力氣,拽住長索,一股內勁傳到他的手腕上,他轉動著劍柄,猛然揮斬而去,無數條像是筋絡一般的長索紛紛斷開,又是幾聲機括的斷響,打開的機關紛紛合攏,最後幾條長索似乎畏懼他身上的某種力量,他稍微一動便紛紛鬆開他,季影失去了支撐,像是折斷了翅膀的鷹,砰地摔到地上。
後會無期猛然綻放出紅光,一放一收,像是神奇的花朵,乍然開放後又乍然閉合,周而複始,永不間歇。
冰麵登時裂開幾道縫隙,有一個東西似乎隱藏在下麵,從粗細不明的裂縫裏,能夠看到金屬的光澤。
像是蝴蝶一樣的花朵,在那期雅手中的玻璃瓶中靜靜沉睡著。內心的不安漸漸擴大,她逆著人流像皇宮的方向奔去,突然間不小心見撞到了一個人,玻璃瓶掉在地上。
她心急地趕緊去撿,卻有另一隻手動作比她更快得撿了起來。
一襲宛如海水般的藍衣將尋庫的身形映襯的更是修長,他的手背上有閃電一般的刻紋,然而更像是諸天神佛畫像中的火焰燎紋,那個神奇的火焰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能從他的手上煥發出真實的光熱來。
“多謝。”那期雅心煩意亂地說了一聲,便要伸手去接,但尋庫卻隻是無動於衷地看著手中的瓶子,似乎在琢磨著些什麼,複又冰冷地問,“這個東西你從哪裏得來的?”
要是換做平常,那期雅也許會平心靜氣地解釋一番,但此刻她內心好像滾動著無數煩躁的情緒,直接劈手就奪,“還給我!”
尋庫腳下一動,身形瞬間移換了方位,但那期雅卻好像早就洞察了他所有的心理,她的手在途中變換了方向,他隻覺得手中一空,蝴蝶花朵就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那期雅不欲與他糾纏,直接將他甩在身後,在重樓閣宇之間飛躍,黑夜之下如同是個修煉為人的精魅,罔顧一切目的,隻是在路上不顧一切地狂奔。在暗夜的盡頭屋宇的背後飄動著一些孔明燈,灼灼光輝縈繞其眼,天際之間似乎滾動過心願的河流。
燈火通明的燕子樓攢聚起無數的流光溢彩,三樓視野開闊之地,燈火憧憧,腳下川流不息的人煙,已經過了和季影約定相見的時間,此刻還不見他的人影,七瀧不禁有些焦急,然後拍了拍手。
風聲一掠,一個倉霖衛從黑暗裏走了出來,單膝跪下,“侯爺有何吩咐?”
“前去接應的人還沒有回來?你們再派一個小隊去接應,不論付出何種代價,務必要保證季公子的安全。”
倉霖衛走後,他還是有點心神不寧,舉杯剛要喝茶又放下了,忋倻冰冷的瞳孔在燈火中燃燒出幾分暖意,她輕聲安慰,“你莫要擔心,季影武功很高,他也不是任性衝動之人,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血液淌滿了整個冰麵。
虎烈哭花了臉,趕緊湊過去撥弄著季影,小聲哽咽,“你不會掛了吧?喂,別死啊……”
也許是有鋼索代為守衛,整個藏書閣外圍並無宮廷禁衛軍駐紮,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巡夜的侍衛又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戰士,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事。
“有刺客!”
“在藏書樓!快!”
“調弓箭手!”
燈火大亮,腳步雜遝而來,虎烈聽到了動靜更加心慌意亂,而唯一一個有戰鬥力的人又半死不活地躺在這裏,它顧不得許多,隻好狠下心,用力地按向一下季影的傷口。
季影痛苦地呻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底是虛弱的殺氣,看了一眼惶恐的虎烈,蒼白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顯然他也聽到了侍衛的包圍聲。
他緩緩掃視了一下可以落腳的地方,平複著呼吸,凝聚真氣,一把撈起虎烈,將短劍狠狠插入剛才虎烈不小心推開的冰塊裏,點地而起,勉強落到了房梁與牆壁的夾層裏,側躺著將虎烈塞了進去。
“可地上還有血啊,這簡直就是明擺著告訴別人我們在裏麵。”虎烈看了一眼地麵,憂心忡忡地說道。季影的臉色是觸目驚心的蒼白,此刻他再也無法分心,紅漆烏木包裹著他的臉,令他看起來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嗑哢哢一陣聲音,厚重的大門被打開了機關,緩慢沉重地向兩邊分開,像是一麵即將拉開的巨大帷幕。
寒氣四溢。
藏書樓簡直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窖。
月光從外麵照射進來的一刹那,冰麵上的血跡像是被海綿吸收了一下,漸漸變至透明。鎧甲分明的禁衛軍像是鋼鐵一般鋒利,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一隻一隻透明的蝴蝶無聲而出,羽翼成雙,散發出淡淡的熒光,飛舞在閣樓大殿中,像是一個個小小的美夢,它們飛舞環繞著,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每一個透明的翅膀上似乎都攜帶著夢幻一般的流光,它們在大殿裏飛舞了幾圈,漸漸從大門裏飛出,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裏。
“這……這……”禁衛軍副統領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大群蝴蝶消失離去,有些口吃地小心請命,?“大人,這還要不要搜?”
他覷著阮沁的臉色,大膽地補充了一句,“這裏有機關防守,應該不會有差池的。”
阮沁嘴角一勾,“不過是些江湖術士愚昧人所施的障眼法而已,刺客肯定在閣樓裏,倘若刺客逃脫驚動了皇上,這個責任你擔當地起嗎?給我搜!”
“是!”禁衛軍轟然領命,鎧甲齊震。
夜色在逐漸加深。
一個小太監奉了安公公的命令出宮采辦新鮮玩意以博取久居深宮的公主皇妃的歡心,他掂量著袖子裏的銀子,想著怎樣才能不留痕跡地留給自己一點,可還沒走到承德門,脖頸處就挨了一記手刀,他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那期雅小心地望了一眼四周,趕緊將這個小太監拖進花叢裏,利落地剝下他的衣物換上,又擔心他提前醒來壞了大事,幹脆點了他的睡穴。
她變裝成一個小太監,長發隱藏在帽子裏,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體兩側,若無其事地原路返回。
“季影,怎麼辦怎麼辦?”虎烈惶恐地連連推著呼吸微弱的他,嗚嗚地問道。它努力地往裏麵縮著,順帶把自己露在外麵的尾巴也收了回來。
季影閉著眼睛,無視下麵的禁衛軍,虛弱卻氣勢十足地低喝道,“你給我閉嘴。”
虎烈絕對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噤若寒蟬,立刻縮著腦袋乖乖閉嘴。
畢竟是藏書閣,根本沒有多餘的藏身之地,一覽無遺,禁衛軍搜查無果後稟報,阮沁眼神像是野獸一樣逡巡著,不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他突然走過去,拔出了一直插在冰棱裏的長劍,突然哢哢哢幾聲,機關匣子再次打開,剛才攻擊過季影的長索如流星般激射出來,幾名禁衛軍來不及閃躲,立刻被當場貫穿了心髒,熱血灑落在冰麵上。
季影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阮沁拔劍格擋,鎖鏈以屋梁為支撐點,如同又細又長的毒蛇,那樣精準猛烈的致命攻擊讓它們所向披靡,一會兒地上都躺滿了禁衛軍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四處彌漫,看起來像是一幕人間煉獄。外麵的禁衛軍聽到了聲響,但隻見阮沁一人在無數的長索圍擊下狼狽閃躲,根本沒有看見刺客,根本不能射箭,不由地麵麵相覷。
阮沁一看不好立刻想要飛身退出,季影眼疾手快,手腕一動,抓住一條長索迅速甩出,擊在大門的機關扳手上,扳手落下來,沉重的大門緩慢地閉合。
季影的胸口還在流血,胸骨在重壓扯絞下變形,幾根已經折斷,紮入他的血肉裏,然而他的麵容上卻絲毫沒有疼痛的痕跡,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濃鬱的殺氣,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要將這個多事的禁衛軍統領斬殺於當場。
長索四處翻飛,阮沁在封閉的室內根本沒有躲避的地方,隻能一味地騰挪閃避,宛如蜈蚣般見隙插針,在千千萬萬道密網中穿梭不停,加上季影有意要置他於死地,他的身上立刻添出了幾道傷口。
季影的殺意被激發出來,眼睛裏綻放出尖銳的藍光,仿佛是一寸一寸的妖火,燃燒著他。
長索在他的操縱下攻擊力增強了一倍,鮮血濕透了他的幾重裏衣,鼻腔喉嚨裏都是令人頭暈目眩的腥氣,他此刻完全是憑著一股意念在作戰,擊殺拚搏都演變成了本能。
虎烈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它自然也看出了季影的情況不樂觀,簡直是糟糕透了,它現在是萬般後悔懊惱,倘若季影出了什麼事,那它此生也不用出現在那期雅麵前了,幹脆直接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好了。
它越想越悲傷,淚眼汪汪。
滿室內殺氣碰撞,書本被絞殺地粉碎,像是雪片般飛舞,就連竹簡也被灌入了真氣變成了削鐵如泥的武器,在室內砍削剁劈,將地麵、牆壁都拚殺出一條條刻骨的傷口來。
阮沁也不是什麼善茬,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季影站在屋梁上,自然是占足了地利,他在這冰麵上簡直就成了板上釘釘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幸虧他身上穿了天蠶衣,不然此刻也定當命喪當場,他一咬牙,容顏扭曲起來,眼中有著壯士斷腕的酷烈決絕,雖然已知是絕境,卻依然有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剛毅。
他手指輕彈,擊中牆壁上浮凸的騰空躍起的麒麟雕塑的口部,燈罩裏麵的三百顆長青夜明珠瞬間泯滅了光華,整個空間陷入了如同天地未開時的亙古黑暗。
季影眼神充滿了冰冷的鋒芒,黑暗覆蓋下來,他及時地停手。
他閉目凝神,在黑暗中仔細辨別著方位,鎖鏈也像是詭異的軟體爬行動物,緩慢地在空氣裏遊弋著,像是冷血的叢林殺手,尋找著自己的獵物。
季影忽然出手,長索叮地一聲射出,但他失血過多,力度早已不夠,剛才還不顯端倪,此刻一出手便感覺全身虛脫,手勁一鬆,長索到了一半便轉變了方位,然而這一出手卻暴露了他的方向,阮沁立刻出手,黑暗中有暗風襲來,季影側頭避過。
虎烈倒是不受黑暗所影響,季影發際線上一片細密的汗珠,他的身體是透支後的疲倦和虛脫,虎烈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滴到臉上,它伸爪一抹,卻摸到了一臉濡濕的血。
鮮血從季影的嘴裏噴出來,他眼前一陣暈眩,他支撐不住差點從房梁上栽倒。
“砰”地一聲,就在阮沁正要再度出手的時候,重逾千斤的大門一分兩半砸在地上,好像有人想切豆腐一樣將它從中切開,冰麵立刻被砸碎了,幾道深刻的裂縫向遠處蔓延著,泵哢哢哢哢,地麵朝下一陷,仿佛有什麼東西出來了。他心中一喜,救兵到了!
“沒用的東西!現在才……”
那期雅殺氣騰騰地衝進來,像是一個複仇的戰神,二話不說,劈手就是一劍,斬斷了阮沁接下來的所有話,接著她的手指在虛空中畫了個十字,清冷如秋霜般的光芒,燃燒的十字架帶著被風拂動的紋路,向那名男子奔去。這招式力道不重,沒有絲毫的殺意,仿佛是致禮一般的平和,然而在半路之中卻突然光華大盛,弧度四處擴展交錯,劈天蓋地而來。
她趁著這個空檔搶身而出,飛掠到屋脊,而季影頭腦昏沉,耳邊是昏迷前的嗡鳴之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他隻感覺有人靠近了他,他屏息凝神,蓄勢待發,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狠狠地扭住了來人的咽喉。
他拚死捏著她的喉管,手指像是鷹隼的巨爪,紮入她的皮膚,前幾日尚未愈合的傷口又撕裂開,濕潤的血順著脖子留下來,那期雅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地拍著他的手。
他眼神孤狠,手指用力,準備扭斷來人的咽喉。
虎烈大驚失色,衝著季影又抓又咬,驚慌失色地吼著,“是那期雅!是那期雅!快鬆手!”
尚留有一絲清明的腦海立刻一緊,然而動作還是慢了一拍,季影隻聽到一聲骨骼的錯位聲,那期雅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口腔裏擠滿了血沫,然後悄無聲息。
“那期雅!那期雅!”虎烈跳過去大叫著她的名字。
季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在黑暗裏急切地摸索著,卻隻碰到了毫無聲息的身體,他眼睛裏凝滿了痛苦,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我……沒事……”突然有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他,季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隻不過那個聲音已經變得嘶啞,斷斷續續地,幾乎找不出生機勃勃的樣子。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血液從喉管處噴出來,那期雅努力讓神智保持清明,她咽下口中的血氣,“我們必須馬上出去,大門已開,禁衛軍會團團將這裏包圍。”
“虎烈你過來。”
虎烈立刻乖乖地走過去,任她將自己打包成一個球也毫無怨言,那期雅將它塞進包袱裏,然後跨在肩上,拍拍它,“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出聲,不要害怕,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虎烈乖乖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聲音在包袱裏聽起來含糊不清,“書!我們還沒拿到書!”
那期雅小心翼翼地扶起季影,生怕碰到他的傷口,幸虧她不是柔弱的閨閣小姐,她一邊將胳膊架在她的脖頸上,眼神一邊在冰麵上掃視著。
一個暗青色的金屬光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半抱半架著季影落下來,手掌在地麵上一劃,冰麵立刻朝著兩邊裂開更大的縫隙,那是一個圓筒模樣的卷軸,她的手指像掰花生那樣輕而易舉地將那個金屬掰開,裏麵是一卷竹簡,外麵傳來沸騰的人聲,她來不及檢閱,就直接將它和虎烈塞在一起。
“外麵來了很多人,聽他們的腳步聲,應該是難得的高手,”季影喘息了幾聲,臉色蒼白地搖頭,“放下我吧,你帶著我,是沒有辦法出去的……”
“你在胡說什麼!要走一起走!”那期雅臉現怒色,不由分說地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抱住我,我一定會護你周全,讓你安全無虞地出去!”
季影苦笑,“這句話應該是男人對女人說的。為什麼別人的橋段裏都是英雄救美,而我卻反了過來。”
虎烈在包袱裏哼唧,“你算哪門子的英雄?也不害臊。”
那期雅回過頭,笑容亮亮的,血液淌滿了她整個纖細的脖頸,她看起來有一種盛開在毀滅中的美,“還能開玩笑,就憑這份心性,老天爺也會保佑我們的。”
虎烈最終還是忍不住露出半顆腦袋透氣,擔憂地說道,“那期雅,我覺得老天爺不會保佑我們的,你現在一出去就會被萬箭穿心射成刺蝟。”
那期雅一下子將它的腦袋重新按了回去,胸臆間充滿了男子一般的豪情壯誌,“你在裏麵老實呆著吧,既然要走,我們當然要不走尋常路。”
她半摟著季影朝著高達十幾丈的屋脊竄去,風馳電掣般射向了屋頂,同時手臂一揮,屋脊像是一個推拉門一般自動地向兩邊分開,頭頂就是布滿了星辰光輝的夜空,她一腳點在脊梁上,借力猛地一躍,像是煙花般竄上了夜空。
星河萬裏,視野裏隻是一片墨黑色的天空,一直落到天涯海角,拚湊出一片無絕倫比的愴美。
那期雅一路狂奔,追兵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她身負一人重量,速度不止慢了一倍。她將已經半昏迷的季影放到馬背上,一邊緊張地看著四周,一邊解下包袱,虎烈從裏麵拱出腦袋,抖了抖身子,眼睛亂轉,“我們安全了?”
“快!”
“刺客進了這片林子!”
火光大盛,一團一團的火焰將幽深的叢林照耀出一片亮意,追來的禁衛軍人數眾多,他們沿著樹林進行地毯式搜索,過不了多久就會發現她。
“快了!”那期雅視若不見,鎮定自若地答道,她將韁繩塞進不知所措的虎烈的爪子裏,“虎烈,我們必須分開走,我去引開追兵,季影就交給你了。”說著她快速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利落地像是一個久經沙場麵不改色的戰士,她勒韁回首,“你沿著洛河向東走,去找七瀧。”
“等等等等。”虎烈見她揚鞭策馬,立刻急得大叫,它趴在馬頭上,嚇得不知所措,“我不會騎馬。”
“你是百獸之王,駕馭一匹馬肯定不在話下,”那期雅的眼睛裏似乎也被追兵的火把映得燃燒起來,她看了一眼愈來愈近的禦林軍,厲聲道,“你們快走!”說著她也不待虎烈回話,直接一甩鞭子打在馬臀上,駿馬吃痛,長嘶一聲立刻發足在密林裏狂奔。
“在那裏!快追!”眾人隻看見一道影子在密林裏快速閃過,為首一人高呼一聲,禁衛軍便直追而去。
虎烈一咬牙,活動活動了手腕,弓起腰,神情肅穆而又嚴峻,它又深吸了一口氣,爪子一亮,在馬脖子上狠狠一抓,低喝道,“駕!”
暗紅色的鎧甲洗練出軍人的強悍與冷冽,弓弩強勁,中間刻著一個簡單古拙的花型圖案,看起來帶著血色的深沉。那期雅這一回頭細看才知道不好,頓覺頭痛,“糟糕!來的居然是禦林軍驃騎營神弩隊!”
“放箭!”
為首的騎士厲聲喝道,他一揮手,一排弓箭手立刻列開陣型,彎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從後方攢射而來,像是一場避無可避的天災,箭頭上還點著火油,看樣子是勢必要取那期雅的性命回去複命。那期雅的神色被淬煉出堅韌,她一咬牙,手指扣住馬鞍,然後人立而起,像是雜技演員一樣輕鬆靈巧地翻了個身,正麵迎向箭雨,眼神像是冰雪般冷漠。
萬千箭矢飛速地襲來。
那期雅慢慢地伸出手,闔上雙目,耳力瞬間變得聰敏無比,一時之間,似乎連風吹草尖浮動的聲音她都能一一數清,無邊落木蕭蕭而下,利箭呼嘯而來,她甚至能夠感受到撲麵的鋒芒擦破了她的肌膚,她猛地睜開眼睛,手臂斷然一揮,“止!”
對麵神弩隊的小隊長勒住駿馬,戰士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下令後便是一聲冷笑,甚至已經吩咐左側的副手去拖回那期雅的屍體,卻沒想到變故突起,無數的箭懸浮在少女的麵前,像是一個個小小的裝飾品,充滿了冷兵器的鋒利,卻絲毫沒有殺傷力。所有的人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空氣裏仿佛布置了一道虛無的結界,任何東西任何人都是靜止的,就連一片落葉都像是死去一般,被封印在空氣裏。
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鍾,漫天落葉蕭蕭而下,夜晚充斥著樹葉摩擦的婆娑聲。那期雅順手摘下一隻箭,像是賞花一般在手裏仔細把玩著,然後她手指一動,所有的箭矢仿佛收到了冥冥之中的命令,緩慢地調轉了方向,筆直地指向禦林軍的方向。
箭頭反射著瑩瑩之光,看起來仿佛是美麗的晶片。
那些禁衛軍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現象,眼睛裏不由地出現驚恐慌亂之色,連座下萬裏挑一的神駒都打著響鼻,蹄子不安地觸著地麵,似乎想要逃離這樣不安的氛圍,但他們都是經曆了嚴格篩選的一流戰士,常年軍旅生涯演變出的本能就是讓他們迎戰,即便是不安驚懼也沒有絲毫退後。
“去!”
那些懸浮的勁弩紛紛激射而來,一眾人拔劍格擋,勁弩啪啪啪地射到他們身上,慘叫連連,紛紛倒地,但卻沒有什麼致命傷,驚懼後才回過神來,一個禦林軍“咦”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一支箭,這才發現,那些箭頭早已被人削去,剩下的隻是光禿禿的箭柄。
而對麵,那期雅早已趁亂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動蕩的夜色驚飛了無數回巢的鳥類。
虎烈搖搖晃晃地騎在馬脖子上,完全就是一個生手中的生手,它也不用馬鞭子,等到什麼時候坐騎慢下來的時候,它就陰測測地一笑,直接亮出像是匕首一樣的爪子,毫不客氣地一掌拍下去,馬脖子上鮮血直流,跑得飛快。但這也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點,因為是在山間行走,馬身吃痛,跑起來癲狂無比,好幾次都差點把季影給甩下去。
季影昏迷著,肩部被貫穿的巨大傷口已經帶走了他所有的意識,他曾經冷漠又目空一切的眼睛緊閉著,睫毛一動不動,像是一個精致俊美的真人木偶。
“這到底是哪裏啊?”虎烈越走越膽戰心驚,周圍還是一望無際的樹木和草地,別說河了,連個水影子都沒有,它腦袋裏一片空白,頭痛地嘀咕著。
樹影婆娑著在地上投下晃動的暗影,冷風吹過來無聲無息地浮動著,虎烈的腦袋瓜子裏突然冒出了以前聽說過的許許多多鬼故事,頓時覺得脊背發涼,不寒而栗,它腦袋縮了縮,畏首畏尾地看著四周,除了嘩啦的樹葉吹動聲,就隻有噠噠的馬蹄聲,像是一記記令人不安的邪氣鬼鼓銅鑼,敲在它愈發不安的心跳上。
虎烈呼吸越來越急促,腦門濕了一大片。
這樣想著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幾點飄動的火光,一點一點地跳躍著,如同死者不安分的眼睛在晃來晃去,虎烈一聲尖叫堵在喉嚨口,全身毛發倒豎,像是一個緊張的刺蝟。
它不安地往季影身邊縮了縮,如同是一個賊頭賊腦的老鼠。雖然它知道季影已經昏迷不能保護它,但挨著一個大活人總算給了它那麼一點慰藉。
那些火光越發近了,它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想象中的鬼火,而是火把的光亮,它的心放下來,拍了拍小胸脯就要繼續往前走,剛要一巴掌再揮下去的時候,它突然又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圓,重新緊張起來。
這大半夜的,誰會在深林裏逛來逛去,難道是前來追捕它的禦林軍到了,那期雅那個倒黴催的該不會被逮到了吧?這麼一想它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自己手無縛雞之力,還有一個戰鬥力為零的累贅,看來自己也隻能束手就擒了。
正思慮間,火把的亮光漸漸近了,但並不是氣質酷烈漠然的軍人,而是幾輛馬車和身姿矯健的護衛騎士,看起來像是過往的行商之人。
虎烈眼前一亮,如今身在逃亡路上,不如向這群人求救,說不定還能博得一線生機。
它腦袋簡單,根本沒有看見這馬車雖然低調,但車轅卻是上等的烏木,沉重又不失大氣,就連禦駕的馬匹也是矯健剽悍,是清一色的青鬃馬,更不要說那些騎士的坐騎,更是萬裏挑一的神駒。
而馬車的窗簾則是明黃色,這樣的顏色,在這個天下隻屬於皇家。
虎烈打定了主意,立刻跳下馬背,哧溜一聲竄到那群人麵前。虎烈整個簡直就是一個肉球,長得有點像貓,卻比貓又肥又大,皮毛光滑,它一個大塊頭攔在路中央,看起來倒也十分顯眼。
為首的騎士勒住韁繩,手臂一揮,車馬停了下來。它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顛倒眾生的唯美笑容,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
“為何停下?”就在它要說話的時候,馬車裏傳來了一個溫柔澄澈的嗓音,似乎每一縷聲線裏都有著渾然天成的優雅,令人心曠神怡。
“回稟小姐,”那騎士驅馬到馬車前,微微彎了彎腰,看了眼虎烈,有點艱難地措辭,“前方、前方有……東西攔路,屬下馬上清理路障。”
虎烈用爪子抹了抹臉,實際上是掩飾住自己的白眼,齜牙咧嘴,恨不得把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家夥吊起來一頓毒打。
車內的女子應了一聲,騎士躬身施了一禮,然後驅策著馬走上來,利落地跳下馬背,手上的力道先是輕柔,他隻是想將虎烈推到一邊,哪料到虎烈對他擠眉弄眼,爪子狠狠地扒住地麵,像是生根的大樹,不肯挪動半分。那騎士微微一怔,手上就不自覺地用上了力道,可虎烈還是一動不動,穩若磐石。“嗷”地一聲,虎烈最後還對他狠狠地咆哮。
接著它騰地一下躍起,幾乎像是道厚厚的閃電,爆發性十足,一腳蹬在那騎士的臉上,還很不厚道地用爪子一挖,幸虧那騎士反應敏捷,影子一起,他就敏捷地側過臉去,但還是不免被抓出幾道傷痕。而在他躲避的時候,虎烈已經“咻”地一下射進了馬車裏。
馬車內登時傳出一聲驚呼,周圍的護衛兵刃紛紛出鞘,一時間鋼鐵上閃爍著冰冷的碎光,剛才那個倒黴到家的騎士眼神一變,大呼,“保護小姐!”
麵外亂成一團的時候,虎烈正擺出它自認為最懵懂最無辜最令人憐愛的表情,大大的眼睛似乎泛著寶石般的光澤,它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可愛的貓咪,隻是身子有點圓,肥肉亂顫,但是這並不能阻擋它的呆萌所帶來的殺傷力。
它老老實實地蹲在馬車裏,眼神像是月夜下的河流。
辰禾的衣裙被它當做了地毯墊在身下,一個老嬤嬤還做出老母雞護崽的姿勢,撲在辰禾麵前,她還以為有刺客來襲,沒想到卻是一隻山林野貓,緊繃的戒備立刻卸下了。
“老身失禮了。”鶴發雞皮的老婆婆整了整衣裙,動作不疾不徐,卻又帶著宮廷特有的優雅。
“來人啊,”她高聲向外喊了一句,“將這驚擾了公主尊駕的野東西打出去。”
虎烈聞言憤怒地炸毛,但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它還有求於人,隻好生生地咽下這口怨氣,在心底憤怒地將她祖宗十八代都一一問候了一遍。它還是繼續維持著自己完美的可愛表情,然後伸出爪子輕輕地拽了拽辰禾的衣服,靈動的眼睛裏透出渴求的意味。
而外麵的侍衛得到了命令已經準備掀簾進來,辰禾端詳了它一會兒,抬手阻止,“慢,它好像有話對我說。”
虎烈眼睛猛地一亮,還是這位姑娘的眼神好啊。
它一見事情有轉機,立刻更加賣力地撒嬌,腦袋輕輕地蹭著她,然後用牙齒咬著她的衣服,想讓她走出去。
辰禾見它一直往外拽著,猜測,“你想要我出去?”
虎烈立刻捧著爪子點頭。
“公主小心,”那嬤嬤一臉凝重,透露出擔憂的意味,“此處密林叢生,又是黑夜,公主千金之軀,恐不宜犯險。”
“蘇嬤嬤不用擔心,我不會走遠的,況且周圍還有護衛。”說著她就對虎烈溫柔一笑,“走吧。”
虎烈見那老太太一直在喋喋不休,本就擔心季影的傷勢,內心更是惱火,但見辰禾毫不猶豫地願意隨它走,臉上又笑開了花,最後忍不住對著那一直念叨個不停的蘇嬤嬤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虎烈腳下的軟墊踩在地上沒有一絲聲音,辰禾跟在它身後,蘇嬤嬤還是不放心,最後決定親自跟來,身邊還有幾個舉著火把的便裝侍衛,其餘的人原地待命。
虎烈的騎術實在太差,剛才一時擔驚受怕,又一時喜出望外,坐騎就停在離大路不遠的地方。火光照亮了幽深的莽莽樹林,季影臉色蒼白,他結實有力的手臂垂下馬背,陰影投在他清雋的臉龐上。
虎烈渴盼地瞅著辰禾,即使再笨它也能看出來這個尊貴美麗的女子掌握著隊伍中的話語權。
濃密的眼睫毛在她清麗非凡的麵容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樹葉沙沙作響,林子中有種安詳的寂靜,而她站在這裏,如同是司掌靜謐與閑適的女神一般,有著旁人所不能及的恬靜優美。
她低頭,“你找我來是因為這個人?”
虎烈狂點頭,幾乎要把脖子給弄斷了,這不是很明顯嗎?!
她一招手,示意,“將這個人帶回馬車。”
侍衛立刻領命,將季影從馬背上帶下來,旁邊蘇嬤嬤見狀立即阻止,“公主,老身對您說過多少次,不該管的事就別管,這人來曆不明,肩膀被沉鈍的利器洞穿,受如此重傷還能活命,此人絕非等閑之輩,日後說不定會給公主帶來危險,老身還望公主三思。”
雖然虎烈不喜歡這滿臉皺紋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太,但它是得承認,果然薑是老的辣,這蘇嬤嬤隻是一眼就看穿了季影的傷口。
“嬤嬤,我知道您是為我好,”辰禾溫柔又堅定地看著將她自小撫養長大的蘇嬤嬤,“但人命關天,我不能不管。”
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已將季影扶下來,突然啪嗒一聲響,有一個東西從季影懷中滑落出來,掉在地上。那是一個金色的令牌,烈焰般的皮毛恍若某種豔麗的詛咒,四肢柔軟卻又健壯,充滿野性的爆發力。頭頂一對明黃色的犄角象征著它淩駕於萬獸之上的原始力量。仿佛能夠感受到那灼熱又滾燙的呼吸,那誕生於地心岩漿之處的火痕,令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熾熱起來。
一個侍衛撿起來雙手呈上,訝然道,“公主你看,這不是侯爺的金麒令牌嗎?怎麼會在這個人身上?”
辰禾的眉眼靜靜的,她看向一臉不讚同的蘇嬤嬤,“看來此人應是侯爺之人,如此,嬤嬤您還不讚成我救他嗎?”
蘇嬤嬤歎一口氣,“但憑公主做主。”
眾星在蒼穹上拚湊出永遠無法觸摸的美麗,夜晚的皇城更是有一種紙醉金迷金碧輝煌的華麗。
月色冷冷地傾瀉在地麵上,有輕微的風穿過坊間送到那期雅身邊,她甩開追兵後便棄馬而行,一路展開輕功回到內城。
一株株樹木隱藏著夜色的魅惑與靜謐,那期雅感覺脖頸是一片令人難受的血腥粘膩,伸手一摸,便沾上了觸目驚心的暗紅,她皺了皺眉,麵不改色地扯下原本包紮著的繃帶,隨手扔在地上,然後又從衣袖上撕下一塊,胡亂地纏了幾纏,看了下四周無人在意後重新裹上披風,戴上麵具,若無其事地擠進戴著各色麵具的蛾兒雪柳黃金縷中。
無數精美的燈籠靜默地籠罩出一片華美的流光。
尋庫的手背上,那一道道棱角分明的閃電刻紋像是燃燒的黑色眼珠,每一次蘇醒間就會帶來嗜血的渴望。欸乃一聲,船夫輕輕地搖著槳,小船在沿著河水一路穩穩地飄蕩著,仿佛是一場漫無目的遊蕩。他坐在船頭,衣角的一邊垂在水裏,秋意在他臉上拂動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用刀劍武裝自己的冷血劍客。
黑夜無邊,星辰閃爍。
小船平穩地行駛著,河麵波光粼粼,仿佛是無數發光的銀魚在河底遊動著。
一個黑影閃電般地從岸邊竄過來,仿佛是草原上矯健的獵豹,更像是一個捕捉獵物的山魅。接著身形一晃,水麵如梨渦般漾開淺淺的漣漪,下一秒鍾,那個影子已經出現在尋庫麵前,單膝跪地。
他的速度真是堪比鬼魂,整個人也像是幽靈一樣,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以至於那個一直在劃船的船夫根本沒有注意到,那船夫看著岸上風光旖旎燈光絢爛,正想著要給這個寡言的男子介紹一番,哪料到一扭頭卻突然看見船上多了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嚇得一聲大叫,身子不穩,向後一下子栽進了水裏。
“救命!救命啊!”
秋天的水雖然不算是冰寒刺骨,但乍一落水,在加上冷風一吹,也還是寒冷異常,那船夫在河水裏掙紮呼救。
尋庫眼神漠然,仿佛根本沒有看見有人落水,還好岸上已經有人看過來,見有人落水,立刻有熱心人跳下河將那倒黴的船夫救上岸。
“相爺,我等已經發現那位姑娘的下落。”像影子一樣的男子低聲稟告著。
尋庫充滿壓迫力的眼神看過來,“她在哪裏?”
“就在京師的南門紀瓷大街上,屬下並未驚動那位姑娘,隻是先讓幾個人先跟著她,得空前來回稟。”
“你做的很好。”尋庫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
“敢問相爺,屬下是否將那位姑娘帶回來?”
流水流過橋洞的時候發出清晰的淙淙聲,仿佛是琴藝非凡的歌姬在撥動著名曲。尋庫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來,“不必了,帶我去見她。”
那期雅按住隱隱作痛的傷口,感覺有些不對,她突然停住腳步,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她隻是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腳步不疾不徐,在經過一個三岔路口時,她的身形突然一閃,像是鬼魂一樣消失了,就好像沒有在意她的到來一樣,也沒有發現她的離開。
後麵跟著她的幾個男子發現跟丟了,眉頭一緊,一人打了個手勢,剩下的幾人立刻心領神會,散開消失之後,過了一會兒,又回到這裏交頭接耳,“沒有發現。”
“我這裏也沒有。”
“沒有。”
那期雅用手指刮了下鼻子,躲在牆頭,分外得意地哼道,“就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居然也敢跟蹤我,輕功實在太差了,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小混混,”她望了眼墨藍色的黑幕,“天居然這麼晚了,也不知道季影安全了沒有,糟糕!我得趕緊回去。”
“拜見大人!”
突然一人眼神一變,雙手抱拳躬身下去行禮,所有的人齊齊看去,尋庫的眼神隱藏在昆侖奴麵具後,像是閃著冷光的三尺青鋒,他緩步走來,卻帶著一種威嚴淩厲的壓迫力,手背上的刻紋像是冰冷又無情的古墓封印。
“人呢?”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卻讓一群黑衣人全部低下頭去,半響的靜默,尋庫像是刀鋒一樣的眼風掃過來,才有人應道,“屬下無能,將人跟丟了。”
他微微抬手,似有不耐,卻沒有殺氣,“起來吧,她在哪裏消失的?”
一人低首道,“回稟大人,就在這個三岔路口。”
那期雅一轉身,一不小心弄掉了瓦片,地上傳來嘭呤咣當的聲音,她忙著低頭去看,卻又扯動了傷口,又辣又痛,她齜著牙吸了口冷氣,按住傷口,又撕了一塊布折騰了好一陣,才準備跳下來。
她這一抬頭,卻嚇了一跳,地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他抬頭看著她,臉上帶著古樸的青銅麵具,似乎在微微疑惑,不明白她怎麼像個猴子一樣爬在高牆上。
那期雅被這一嚇,氣息一亂,不受控製地從牆上栽了下來。
她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尖叫,準備著和大地做個親密接觸,沒想到向下一撞,卻碰到了一個堅硬又溫熱的東西。
她揉著鼻子痛叫出聲,剛想著爬起來,突然覺得不對,自己好像沒有四仰八叉地栽到地上,她一睜眼,才發現剛才那個仰頭的男子分擔了一半的衝擊力,自己正巧撞在他的胸膛上,他的眼睛深沉似海。
那期雅又是一驚,簡直像是隻兔子,突然蹦了起來,一把將那個男子推開,跳到了一邊。
“多謝公子了,失禮之處,還望多多包涵。”她定了定神,匆匆忙忙地說了一句客套話,就要離開。
那個男子抬起手來,他的手麵上有著清晰的暗褐色刻紋,尋庫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口氣喊住她,“等一下。”
那期雅因為擔心季影的情況,心煩意亂,“怎麼?”
尋庫走過來,他所有的麵容都隱藏在麵具背後,像是一個令人噤若寒蟬的秘密,他也不說話,隻是伸出手,摘下了她臉上的麵具。
那期雅一愣,經他這一個動作,才想起自己的臉上帶著麵具,她睫毛下的視線看過來,麵前這個男子的臉上,好像似乎大概也帶著一個青麵獠牙的恐怖麵具。
“果然是你。”尋庫將那個麵具拿在手裏,突然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那期雅鬼頭鬼腦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人腦袋不會有毛病吧?怎麼說話這麼奇怪,沒頭沒尾的?
他接著摘下他臉上那個一模一樣的昆侖奴麵具,將兩個麵具拿在手裏,用巧勁一捏,無數粉末撲簌簌地從他手裏灑下來,閃著些許銀光,像是一種漂亮到極致的粉。
那期雅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他的臉,頓時又是一驚,指著他叫出聲,“是你!”她一閉眼,頓時覺得自己被倒黴鬼掃把星附身了,這一驚一乍的,簡直要了她的小命。
“的確是我,見到我很驚訝嗎?”他的聲音仿佛是地獄黃泉裏擠出來的,是無動於衷的陰冷與無情。
那期雅皺眉,“你到底想做什麼?”麵前男子華麗的錦袍上用細密的金線繡著五爪蟒,她稍一細想,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剛才那些鬼鬼祟祟的人,是不是你派來的?”
尋庫不辨喜怒的眼睛盯著她,也不承認也不反駁,“你說呢?”
那期雅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像是一個難纏的地痞惡霸,她舉步就要走,“本姑娘可沒耐心聽你在這兒耍嘴皮子,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呆著吹涼風吧。”
“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那個雙麵翅淚,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她聽得莫名其妙,“什麼雙麵翅淚?我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東西。”
尋庫默然。
她看著他一個人好像在發呆,覺得這個人的腦袋除了不正常還是不正常,她剛要走,就又聽到他的聲音,“站住!”
“又怎麼了?”那期雅不情不願地停下來。
他耐著性子解釋,“就是那個瓶子裏的東西。”
那期雅這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做恍然大悟狀,“你說那個啊,”她眉毛一挑,看著他不自覺流露的期待目光,惡作劇的心情突然湧上來了,一聳肩,用欠扁的語氣神神秘秘地說道,“它來自一個很神秘的地方,是不是很想知道啊?可惜呢,我不願意告訴你。”
尋庫麵色不善地冷盯著她,不過那期雅可不在乎,也昂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長期在季影的冷麵摧殘之下,她早就有了一顆金剛不透的心髒。
尋庫冷冷地打量著她,突然衝著她拋出一個東西,那期雅下意識地腳步輕移,扭身閃避,隻見那物反射出一道璀璨的流光,接著就華麗麗地跌在了地上,尋庫似乎極為反感,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就是想要銀子嗎?隻要你告訴我雙翅碟淚的來曆,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那期雅似乎被他輕蔑又高高在上的表情給震住了,她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微妙的古怪,她也沒理他,隻是低下身將跌落在地上的金塊撿起來,然後用袖子擦了擦,遲疑了一下,又鼓著腮幫子咬了咬,似乎在辨定金子的真偽。
尋庫蔑視地看著她這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樣,麵上是不動聲色的胸有成竹。
那期雅趕緊將沉甸甸的金子放進懷裏,突然效仿著虎烈的樣子,惡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一點沒有要停留的意思。
尋庫濃密的眉毛間迸出殺氣,用一種溫柔又低沉的寒冷語氣說道,“看來你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拿了報酬不做事就想走,”他嗤笑,“以為這天下有免費的午餐?”
“當然有免費的午餐了。”那期雅很是清脆地回答,她故意做出一副欠扁的得瑟樣子,“剛才不是你把金子扔掉的嗎?我隻不過是撿一些破爛而已,”她費勁地轉著腦袋,似乎也有點過意不去,“好吧,我承認,是挺值錢的破爛的。不過是你先不要的,不要弄得好像我殺了你全家的樣子一樣,看你的樣子,怎麼也是個貴族,用不著這麼摳門吧。”
他一怔,她怎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隨即目光無意識地掠到自己的衣袍上,這是蜀地有名的錦緞,上麵還繡著猙獰磅礴的五爪蟒這是顯要貴胄的明顯標誌。也是自己大意,出門的時候居然忘換件普通的袍子了。
季影的頭腦昏沉,整個人仿佛陷入了泥淖裏一般,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他清醒時凜冽的雙眸安靜地閉合著,看上去像是一個人畜無害的純真孩子,一點都想象不出他殺氣四溢的冷血模樣。
一片昏暗的天地。
奇怪,這是哪裏?他微微疑惑著。
突然有光從遠處一點點地蔓延而來,速度很快,初看時那一線還遠在地平線處,而再看時卻已經到了身邊,仿佛萬古洪荒都被這樣璀璨的白光所淹沒,一切黑暗都在它的逼視下慌不擇路地後退。
無數的記憶像是巨大的風景,所有的一切都快速地閃過,唰唰唰地掠過他的視線,速度快到極致,甚至所有斷裂的畫麵都連成一體,變成一個回環往複的大圈。每當他伸手想要碰觸時,那些飛快的景象就像是氣泡一樣,在他的指尖轟然碎裂,爆炸出無數的碎片飛揚出去。而每一個碎片裏,波光瀲灩,像是皮影戲一樣,晃動著他所有的記憶。
他黑色的長發糾結著漂浮在汙濁的水裏,一座高台正在詭異地融化……
弱水裏倒映著如同巨人般的樹木,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流動了千萬年,虎歌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是什麼不潔的東西……
在無數的戰鬥裏,他的眼睛總泛起妖藍之光,力量有時候會暴走而不受控製……
璃宮裏的獵靈銅火,自己被封印在冰冷的石像裏……
無數的碎片飛落而去。
他看到到了無數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冷漠的,無情的,無動於衷的自己。
“想知道我是誰嗎?”他正在怔愣之間,無數個季影用整齊劃一的詭異語調問道,重疊出來的聲線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帶著嗡嗡的震音。他悚然一驚,抬眼望去,無數個碎片裏的季影臉上都浮現出冷酷又詭秘的笑,像是想要穿透人心一般,冷冷地盯著他。
“你……”季影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動的神色,他的手指緩緩握緊,瞳孔像是貓科動物一般,冷冷地縮著。
像是玻璃一般的碎片裏,無數個聲音滾動著成為一線,“我就是你啊。”
那個聲音明明在耳邊,卻不知道為何,最後演變成一種激蕩的回音,仿佛在山穀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被風吹得荒涼,就連聲音擴散開去,都變成了似鬼魅的低語,又低又輕地回蕩著,“我就是你啊,我就是你……”
耳廓像是被火燒一般疼痛,那種疼痛像是潛伏在身體裏的一條毒蛇,牽一發而動全身,火辣辣的痛楚沿著他的喉嚨滾滾而下,最終蔓延到他的雙肩上。
他痛哼一聲,勉強睜開了雙眼,視野裏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模糊,仿佛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輕薄之物。他頭腦還有些渾沌,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隻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一個移動的物體上。
意識慢慢回攏,他猛然一驚,想起了昏迷前所發生之事,下意識地向旁邊摸去,眼睛不知為何還是看不清,他再向前摸去,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圓滾滾的東西,體積比家貓要大要肥,這樣熟悉的觸感,除了虎烈之外天下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了,當然它的孿生哥哥要除外。既然虎烈在這裏,那期雅想必也在不遠處,季影鬆了一口氣,剛才緊繃的力量頃刻從手臂裏消失了。
“咦?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辰禾見他醒來,又驚又喜,“你受了很重的傷,剛剛才敷過藥,千萬不要硬撐,有什麼不舒服就告訴我。”
她說著就拿過一個靠枕塞到他身後,隨行的宮女醫者全部在隨後而行,並不在馬車裏。虎烈見他醒過來登時雙眼放光,剛才憋著的愧疚悲傷恐懼立刻被它扔到十八層地獄裏消失了,它也不敢說話,隻是湊過來,用觸感華麗的腦門蹭著他,活像是隻家貓。
它一邊在心內狠狠地鄙視自己一邊蹭得歡。
“你的寵物也很開心呢。”辰禾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株絕穀幽蘭在靜靜地開放,並不張揚奢華,卻在盛放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溫婉尊貴。
虎烈現在也不計較寵物啊什麼降低身份的詞兒了,估計是聽多了就麻木了。
她話音剛落,肩膀卻猛地一重,季影剛剛還筆直的身體一下子失卻了力氣,栽到她肩膀上。辰禾一驚,慌忙伸手扶他,卻看見男子冷清的眼睛裏似乎沒有焦距,像是高燒中的病人般虛弱無力。她將他扶好,還沒來得及喊太醫,男子茫然的眼睛似乎在辨別著什麼,然後又像是確定了,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辰禾的身體一僵。
虎烈嚇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不是吧!這是個什麼情況!我是要裝作沒看見呢還是大義凜然地告訴那期雅呢?它腦袋高速運轉,迅速地決定還是自己裝作沒看見好了!一般正義凜然的英雄都是死得比較早,自己還想多活兩年呢。那期雅,我、我對不起你了……不過你放心,等你去閻王那兒報道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走走後門拉拉交情的,絕對不讓你下油鍋!
它很沒良心地想著,接著一點猶豫都沒有地扭過了身子,還捂住了雙眼,示意我什麼都沒看見。
季影的手臂充滿了武者的力量,很難以想象,就在片刻之前,他還需要別人的扶持才能穩住身形。辰禾完全愣住了,她的睫毛像是黑夜一樣濃鬱,充滿了美麗寧靜的神色,隻是現在,這種恬靜卻被打破了。
“放開我!你放開!”辰禾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推他,但卻沒想到季影紋絲不動,她的眼神裏浮現出薄薄的怒色,剛要高聲叫侍衛進來,耳邊卻傳來了男子顫抖的低語,“太好了,你沒死……我以為……我殺了你……”
辰禾停止了掙紮,她這才發現,他的嘴唇上起了透明的水泡,臉色蒼白地驚人,唯有眼神是狂亂而無焦距的。
“對不起……”他似乎隻是在無意識地低語,不停地道歉,眼神渙散,手臂的力量大得驚人,辰禾無論怎麼動都不能脫離他的掌控,而隨著她的動作,他手上的力量似乎還在一分分地加大,像是蟒蛇一樣,勒地她肩膀生疼。
“真的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他緩慢無力地說著,隻是一昧地道歉,辰禾看著他眉宇間縈繞著的虛弱和不肯放棄的堅持,眼神動了一下,過了半響,她沉默下來,然後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肩背,輕柔地說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就在這裏,你不要擔心。”她話語輕柔地安慰著,男子似乎終於放下心來,手臂緩緩鬆開,眼睛也慢慢地闔上。
虎烈鬆了一口氣,卻又突然向上翻了個白眼,不滿地回頭原來你不是出軌啊!害我擔心了老半天!我踹死你踹死你!
辰禾掀開窗簾,換來太醫,她雖然是微服回宮,但按照皇家的禮儀與謹慎,隨行必備的物品中什麼也不缺,即便讓他們就地蓋個房子造個橋也不是沒有可能。此時所有的名貴藥材辰禾都讓人一股腦地搬上了她所在的馬車。
太醫仔細地診了脈,然後又看了看季影的眼皮,方才回稟道,“啟稟公主,公主不必憂慮,這位公子是重傷在身氣血不足才會暈過去,並無大礙。”
辰禾看著季影依舊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點點頭,揮手讓那太醫退了下去。
“等等,”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出聲阻止,那太醫立刻停下來等候吩咐,“吩咐下去,藥一煎好馬上送來,記住了,要用炭火溫著,莫要涼了。”
“是。”
虎烈聞言多看了她一眼,辰禾晶瑩的眉睫間似乎有些焦慮,它歎了一口氣,悶悶不樂地爬到墊子上憂心忡忡,那期雅,你可要當個打不死的蟑螂,好好活著啊。
燕子樓,七瀧已經接連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他再次站起來扶著欄杆望向皇城的方向,有些憂心,他心煩意亂地走了兩步,忽聽風聲一起,他轉過身去,看見慕容千依站在他身邊。
“如何?”他立刻上前一步問道。
慕容千依鎖住眉頭,七瀧一看他臉色便知不好,“我和倉霖衛在約定的地點等了一個時辰也未見季影出現,不過後來我們聽到了些嘈雜之聲,好像宮內出了刺客。”
“那刺客被抓到沒有?有沒有確定是不是季影?”
慕容千依搖頭,“派出去的人回報,刺客已逃出宮去,不過聽知情人描述,好像刺客不止一人。”
七瀧根本不知道那期雅闖進了皇宮,聞言隻是舒了一口氣,“那這麼說不是季影,那他現在在哪?”
“我已讓其他人密密探尋,一有消息,立刻以‘默鈴’為號。”他說著,用手晃了晃自己腰間的短笛。
“多謝了。”
慕容千依的頭發垂下來,像是一匹華麗到極致的綢緞,他眉毛一挑,不同於中原人的眼睛看起來充滿了魅惑的迷人,“謝啥,這是我應該做的。”
紅梨舞坊
在黑夜深深地籠罩之下,一隊人馬在城門口停下來,為首的騎士亮出了腰間的令牌,接著看也不看地就要揮手進城,哪料到守門的士兵卻攔住了他。
“你做什麼?”騎士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似乎在斥責這個小兵不懂眼色,自己明明已經亮出了宮廷令牌居然還敢攔路,右手按上了腰間的兵器。
“大人,告罪了。”守門衛兵不卑不亢地行禮,他的麵容看起來青澀,但神色間自有一股堅定之色,他雙手抱拳,“今夜宮中出了刺客,所有進出城門之人必須嚴加盤查,所有人等不得例外。”
那騎士常年在宮內行走,是宮廷一等侍衛,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見到一個這個執拗的人倒覺得有些好笑,“你見過有哪個刺客是進城而不是出城的?”
“凡事皆有萬一,卑職職責所在,冒犯了。”那衛兵毫不退讓,一字一句地說道。
“就算我拿出令牌也不行,”他聞言失笑,眼神睥睨又傲然,看起來似乎頗為不屑,“你應該隸屬京兆尹龐衛龐大人的管轄吧?”
那衛兵答道,“卑職是禦林軍驃騎營之人,今夜戍防調動,卑職奉沅大人之命特地前往城門來看是否有需要幫忙之處。”
“原來是阮沁大人的手下,怪不得。”他了然道,“的確是他的風格,寧枉勿縱。”
辰禾聽著外麵的動靜,季影臉色蒼白地昏睡著,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孱弱的小動物,虎烈托著腮幫子瞪圓了眼睛,看起來像是一個憑欄遠眺的少艾女子。
馬車裏還飄蕩著血腥氣,辰禾想了想立刻撲向梳妝台,然後將香粉之類的盒子全部打開,空氣裏立刻彌漫出一片奢靡的脂粉氣,她怕這味道不夠重,還用手扇了扇。
接著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季影像是塞麻袋一樣塞進塌下,也難為她是一個尊貴嬌弱的公主,做起這樣的力氣活沒有半分不適應。
虎烈繼續托著腮好奇地瞅著她。
她把榻上的單子放下來,仔細掩飾好所有的痕跡後,剛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一轉頭又看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虎烈,一指季影藏身的地方,一邊打著手勢一邊壓低了聲音催促道,“快點進去,別讓人發現了。”
虎烈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又極度高傲地瞅她一眼,然後才昂著頭扭著腰,像是一個傲嬌的小皇子一樣保持著尊貴非凡的表情,然後……然後鑽進了塌下。
那騎士和守城衛兵起了爭持,兩人互不退讓,眼看著那騎士拔劍欲起,事情要越鬧越大的時候,辰禾靜靜地開口了,“無妨,讓他搜吧。”
“公主……”那騎士回頭,麵有難色,公主是金枝玉葉,又是懿嘉侯的未婚妻子,一旦讓人搜車,他這個近身侍衛此後可沒什麼麵子混下去了。
那期雅一把甩開尋庫的手,然後單足踩在牆麵上飛躍而起,狠狠剜了他一眼,同時手臂一揮,無數瓦片變成瓦礫,像是一顆顆邊緣鋒利的小石子,噗噗噗連射而去。
尋庫眼神冷冷地掃視過來,手背上的火焰仿佛活過來一般,墨藍色的火光從他的肌肉中連綿而出,帶出一道璀璨的煙火之氣。
他手臂一斜,大蓬大蓬的火焰一出,那些飛射的瓦礫像是遇到了天地,變成灰燼,然後撲簌簌地飛到夜色裏。
等他揮開這些迷蒙的灰塵後,那期雅早已消失在原地。
“給我追!”他眼神幽冷地像是地穴裏冰冷的泉水,突然對著空蕩蕩的虛空冷冷地下令,而在他說完這些之後,投射到地上的大片影子中突然缺失了一小塊。
他看著自己的手,上麵的火焰仿佛靜靜地睡去了,一抹冷笑浮現出來,眼神似乎充滿了沉思的幽寒之氣,“不知天高地厚的獵物,以為自己可以跑出獵人的狩獵區嗎?”
“真想知道獵物被抓到時是什麼樣的眼神?”
那期雅像是隻無頭蒼蠅胡亂地鑽進一家很大的閣樓,簡直是慌不擇路。她現在一心是想著怎樣甩開後麵的追蹤者,上了二樓又翻進黑漆漆的後院,一邊小心地看著四周一邊就近鑽進一個房間,等到進了屋子後她才發現這好像是個廚房,珍饈美饌樣樣俱全。
她打開一個很大的櫃子,剛剛才藏好,卻聽見一聲響,好像是有人進來了,她嚇得趕緊掩好門,悄無聲息地藏起來。
那人似乎在找些什麼,盤碗的響動聲不絕於耳,那期雅聽得好奇,將耳朵貼在櫃子門後,又把手貼在耳朵後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似乎還沒有離開,那期雅艱難地縮在櫃子裏,脊背壓縮地發酸,她現在終於體會到刺蝟的難處了,稍一不舒服想動一下就會弄得碗櫃亂響,她剛動了一下,就被這聲響嚇了一跳,立刻規規矩矩地不敢動。
剛才動那一下,似乎有灰塵進到眼睛裏了,她難受地擠了擠眼睛還是不見任何緩解,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就在這個時候,啪嗒一聲,一抹亮光擠進來,然後在那期雅傻愣的時候,櫃門開了。
一個圓圓黑黑的腦袋,一雙圓圓黑黑的眼睛。
那期雅還保持了揉眼睛的姿勢,傻了。
那是一個粉嘟嘟的胖娃娃。
胖胖的小男孩頭上綁了一大把小辮子,他正抓著一大塊牛肉,看起來他也有點吃驚,嘴巴大張著,裏麵嚼爛的牛肉還沒咽下去。
小胖娃呆了呆,然後似乎回過神來,將牛肉咽了下去。
那期雅趕緊放下手,發現是個孩子的時候她長舒了一口氣,嚇死她了,她還以為是那個詭異的男子追上來了。她還想著要怎麼解釋的時候,卻聽見小男孩憨憨地問道,“姐姐,你是誰啊?怎麼會呆在這裏?”
她聞言又放鬆了一下,幸虧孩子天真,沒把她當做小偷賊人。
她的眼光一瞟,正好看到牆上供奉著的灶王像,靈機一動,漫天扯謊,“我、我是灶王婆婆啊。”
畢竟是說謊,而且又是麵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那期雅內心充滿了愧疚感,說話也有些結巴,不過小孩子不懂得察言觀色,聽她這樣說開心地拍手,將牛肉扔到一邊,“那你是天上的人?可是婆婆,你好年輕啊,一點都不老。”
那期雅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把自己縮地更小了,她艱難地繼續下一個謊言,“這個、這個嘛,是因為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而且我有法力的,把自己變得年輕了。”
她困難地閉了閉眼,她現在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一旦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的謊言去圓。
胖娃娃還是天真無邪的,一頭黑亮的小短辮開心地晃起來,他崇拜地盯著像是縮在一個小匣子裏的那期雅,又忍不住上前湊近了點,“哇,婆婆你好厲害,你教我法術好不好?”
“你是不是叫非然啊?”那期雅一心想要扯開法術神仙之類的話題,她的眼光落到男孩脖子上的長命鎖上,靈機一動,立刻道。
非然立刻猛力點頭,他手舞足蹈,眼睛亮得像是放在井水裏的葡萄,他捧著手,渴盼地瞅著她,“婆婆你好厲害啊,哇,神仙就是了不起,那你現在能不能教我?”
那期雅看著他明亮剔透的雙瞳,瞬間母性大發,幾乎就要點頭答應了,不過她還留著那麼一點理智,立刻毫不猶豫地搖頭。
小男孩的眼睛黯淡下來,憋著小嘴,眼睛水汪汪的,看起來像是受了委屈,看得那期雅又愧疚又不安。
夕宣讓一眾舞姬下去休息,她們剛從宮內回來,都有些累了。紅梨舞坊裏集結了各地出色頂尖的舞樂之人,為宮廷禦用。
她用手指按了按眼窩,剛要吩咐幾個小廝關門,卻看見人影一閃,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燈光灑在那人的臉上,絲毫沒有減弱來自於他身上的酷寒之意,夕宣辨認出來人是誰,立刻上前施禮,“夕宣拜見相爺,不知相爺駕臨於此,有何要事?”
尋庫抬手示意免禮,話鋒裏隱藏著錚錚鋒芒,“本官追拿朝廷要犯,有人見她進了你的舞坊。”
“大人,夕宣就一直站在這裏,並未見有人經過。”
他嗤笑,“事實到底如何,搜一下就知道了。”
夕宣變了臉色,“大人,婢子雖隻是掌管宮廷舞羽管蕭之人,身份卑微,但這舞坊卻不是什麼花樓酒館,可以任任何人隨便出入。”
廚房內,小男孩還是委屈地扁著嘴。
那期雅不安地瞅了他一會兒,最後伸出手指小心地捅捅他,“別難過了,我可以教你別的。”
畢竟是孩子,一哄立刻就開心了,“是什麼?”
“在這個之前,”那期雅指了指自己已經徹底酸掉的脖子,“我想我應該先出來再說這個問題。”
非然立刻讓開小小的身體,那期雅提著裙子艱難地鑽出來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小心地看了眼窗外。
“婆婆,現在可不可以教我啦?”非然立刻扯著她的袖子央求。
那期雅很犯難,她剛才隻不過是哄他開心來著,哪想到小孩子居然這麼認真,她軟語哄道,“非然,這樣,你先出去拿一整套的文房四寶過來,好不好?記住了,這是秘密,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哦。”
那期雅是想把他支開,然後自己偷偷溜走,非然聽了傻嗬嗬地點頭,就要跑出去拿東西,可剛跑到門邊又折回來,仰著頭伸出小拇指要和那期雅拉鉤。
那期雅心下歉然,摸了摸他的頭,最終還是拗不過他,依言伸手,握住他軟軟的小手,拉了拉鉤。
防不勝防
尋庫微笑起來,隻是笑起來的時候比往日更添一分來自於地獄裏的冷氣,“本相隻是開個玩笑罷了,坊主的反應未免太過激了。”
夕宣垂下來的眼神一冷。
“今日還有要事處理,就不叨擾坊主了,改日再登門拜訪,向坊主請教樂理上的難疑。”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渾然一副禮遇知己的模樣,但臉上的表情卻明顯不是那樣的,說完他也不待夕宣回答,直接拂袖而去。
他一離開紅梨舞坊,立刻對著背後空無的陰影吩咐道,“給我圍住這裏,不許任何人進出,還有,傳令下去,放火燒了這裏。”
“相爺,”陰影裏的衛者本要去執行命令,聞言又停下了腳步,欲言又止,卻似乎又鼓足了勇氣,“這畢竟是宮廷禦用的樂師,又在天子腳下,若這舞坊失火,必會引天子震怒,徹查之下難免不會牽連相爺,朝中官員本就對相爺頗有微詞,如此一來,恐怕……”
尋庫的嘴角邊是鋒利淬毒的笑,“將這裏不留痕跡毀掉至少有四種方法,怎麼做還需要我教你嗎?將裏麵的燭台打翻,稍加引導就是一場大火。”
那人見他動怒,立刻領命而去。
月光在他臉上投射出飄動的陰翳,“放火燒林,可是逼出獵物最好的辦法。”
檢驗過馬車後,車簾遮住了辰禾如釋重負的神情,她暗鬆了一口氣,幸虧剛才用脂粉香氣遮住了血腥味,才沒露出痕跡。
幾乎是剛進城,她就把季影從榻底拖了出來,虎烈那個機靈鬼,也不等她招呼,直接一翹屁股,從底下鑽了出來,還略帶嫌棄地揮爪皺鼻,這樣情緒化的表情令辰禾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虎烈察覺到她的眼光,心裏咯噔一聲,糟糕!不是被看出破綻了吧!嚇得它立刻擠出貓的茫然與可愛表情來才蒙混過關。
它見辰禾沒有對它的身份起疑,幹脆一屁股坐下來,心下暗暗對季影記下了一筆,小子!你可得給大爺我活著!大爺我為了你屈尊降貴什麼事都幹了!你醒過來得好好報答我這個救命恩人!我要歲末居屋涵括了一百零八道菜的全福宴還要你親自倒酒布菜!
季影的臉色透出慘白,但呼吸平穩有力,應該已無大礙,它百無聊賴地咬著自己的爪子,心想,這太醫院的人果然有兩把刷子。
月色綺麗地鋪灑在大地上,如同是一場傾心相許的夢。
那期雅剛想趁機離開,卻發覺不對,鼻子像是小狗一樣抽了抽,猛然一驚,空氣裏似乎有著火熏火燎的煙火氣。
剛這樣想著,眼前的牆體似乎變成了虛無,隻剩下一大片一大片帶著棱角的立體倒影,她的目光穿過重重阻礙,眼前猛地一亮,火光大盛,四處舔燒著可燃物。
“走水了!走水了!”外麵傳來驚恐的呼喊聲。
那期雅跑過去扶住窗欞,火焰在冷風中旋轉著上升,直欲衝上雲霄,將半邊已經暗下來的天空燒出一片詭異的明亮,似乎是暴風雨抵達之前詭異的景象。
奇怪,此刻無風寂靜,可是這樣大火就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製一樣,並沒有四處蔓延,隻是如同一場浩大的龍卷風一般向夜空上高高地飄起,吹拂出一個流暢的弧度。
無數的人飛奔著拎著水桶滅火,可那隻是杯水車薪,火勢隻是稍微一緩,就又反撲而來。
糟了!非然!
她正在沉吟,突然想起剛剛遇見的那個小男孩,眼瞳不易察覺地一緊,黑白分明的眼珠釋放出一道又一道的黑絲。
這火看起來極為古怪,蔓延地極快,簡直像是一條被激怒的毒蛇,飛速地遊弋著燃燒。
她的眼神透過數十丈的距離,終於在火場的外圍發現了小男孩的蹤跡,他似乎嚇壞了,正無措地抓著一個婦人的手抽泣著,胖胖的臉蛋上淚痕猶在。
“幸好沒事,要不然我可害了一條性命。”那期雅似劫後餘生般拍了拍胸脯,熱浪撲麵而來,熏得她臉頰滾燙。
她剛要收回目光,卻發現更遠處的黑暗裏似乎有人影不易察覺地一動,她眯了眯眼睛仔細看去,果然看到幾個看起來就賊頭賊腦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起來還有點眼熟,她絞盡了腦汁回憶著,然後猛地一拍手,“這不是跟蹤我的人嗎?”
月光壘砌的陰影中,還有一襲深藍色的袍子,她的目光順著往上,一驚,“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死人臉!他怎麼也在這裏?看起來他好像是這群人的頭頭啊。”
大火在她周圍席卷著,像是被封印千年的魔獸,一旦逃脫而出,就迫不及待地四處肆虐,仿佛在發泄著內心扭曲的憤怒。
那期雅安之若素地在火海裏嘀咕著,那些火拂過她的身邊,好像被某種力量燙到了一般,又閃電般地縮了回去。
接連幾次之後,那些火似乎得到了教訓,也就安分了,繞過她的身邊,向後肆虐而去。
“火越來越大了,我得趕緊出去,可不能當烤乳豬!”她捏著鼻子不讓自己吸入過多的煙氣,甕聲甕氣地自言自語。
燕子樓。
慕容千依腰間的默鈴突然發出有規律的嘀嗒聲,接著一縷光芒從默鈴的縫隙裏透出來,似乎無方向般四處亂晃著,七瀧立刻站起身走過來,那縷光芒轉動了幾圈之後就停了下來,像是一枚小巧的指針,直挺挺地指向一個方向。
“如何?”這默鈴是前幾日慕容千依剛給倉霖衛裝備上的,七瀧看不懂默鈴所暗含的鈴語,問道。
“已接應到季影,現已和公主一起入城,一切無虞。”慕容千依辨別著在別人聽來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滴答聲,慢慢地串聯成句。
“公主?”七瀧眉毛蹙起來,“怎麼和她遇上了?算了,先不管這些,他們現在在哪?我們馬上過去。”
慕容千依一指默鈴裏射出來的筆直光線,“跟著這個方向走,就能找到他們。”
牆角的地麵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青苔,因著秋季的逐漸推進,已經泛黃泛白,看起來幹巴巴的。尋庫剛才已讓所有人都退下,他在這裏守株待兔,他根本沒有看見,那些原本已經完全幹枯的青苔突然之間貼著地表蠕動了幾下,如同被風拂過的草尖。
青苔本就細小密集,這一活動起來,像是一大堆正在搬家的螞蟻。
地表上是一片正在挪動的青黑色。
一點點的碎屑如同是被驚動的螢火蟲,從地皮上飛起,逐漸擴散在空氣裏,微小地肉眼難以察覺,就像是花粉一般,飄散地消失到看不見的地方。
那些青苔身上的碎屑吹到他的身上。
等到尋庫察覺小臂傳來的痛癢感後,一切已經來不及。
那些小小的碎屑像是所向披靡的寄生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占領了他的身體,他眼神一凜,畢竟是習武之人,他看也沒看足尖就是一點,瞬間滑開了數十丈。
一種詭異的青色像是劇毒,迅速地衝上他的臉。
他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扶住牆運功抵禦。
昏迷之前,他的眼簾裏,隻剩下那些枯萎的依舊在蠕動的青苔。無數的草屑從裏麵飛出,一遇到空氣,便發出細微的爆裂聲,與夜色融為一體。
那期雅趁著沒人注意,像是貓科動物般悄無聲息又迅若閃電地從火海裏竄了出去。
夜色平靜地就像是一渠流動的河水,水麵上平靜和緩,深水下的漩渦,沒有人能夠看得見。
她幹脆利落地拍了拍手,剛走了幾步卻看見街道的拐角處躺著一個人,這正值深秋,大冷天的晚上躺在這裏還不得凍病了,“喂,醒醒,別睡在這裏。”
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扶,眼光一轉,卻突然發現了男子手背上熟悉的刻紋印記。
那期雅從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像隻受驚的食草動物,一蹦老遠,指著他罵道,“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擇手段,居然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居然以自己為餌引我入甕,你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她說著發現不對,狐疑地看過去,自己都識破他了,他居然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別想用你那點伎倆誆我,我可不上當,你別裝了。”她說著做出要走的姿勢,眼風偷偷地瞟過去。
尋庫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看起來像是暴露在荒野的屍體。
她現在是驚弓之鳥,驚疑不定地看了又看,覺得這個家夥是在裝模作樣,可萬一他是真的受傷了,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似乎有悖於江湖道義,最後還是一邊戒備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試探性地踢了踢他,“別裝了,我知道你是裝的。”
她雙手做出格鬥時最基本的防備姿勢,慢慢地接近,她接著慢慢地蹲下去,見他還是沒反應,便探出手將他的身體翻了過來。
他的臉色呈現出可怖的鐵青色,像是一個頭部充血的人,不同的是,他衝的是青血。手下的身體像是堅冰般冷硬,那期雅嚇了一跳,急忙探向他的鼻息,還好還好,還有呼吸。
那些原本在輕微蠕動的青苔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物,立刻偃旗息鼓,瞬間靜止下來。
它們現在又變成牆角潮濕處,隨處可見的普通青苔。
天色茫茫。
季影昏迷地躺在床榻上,虎烈不安地瞅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跳上床榻更近距離地瞅,生怕他熬不過這一關就去閻王喝茶了。
七瀧為以防萬一,又派了宮中最好的醫官來查看他的傷勢,一撥人來來走走,待醫官確定過無事之後,又有幾個侍者輕手輕腳地換上了他身上的血衣。
季影的睫毛深深的,像是夜色的化身,是最為純粹最為濃鬱的色彩。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重傷的魔君冷酷又脆弱。
一輪明月照耀著大地,也照耀所有處於同一天空下的人。一叢又一叢幹枯的苔蘚平靜無比地蜷縮在角落裏,又厚又密。
那期雅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尋庫,糾結了老半天,“我可是很講江湖道義的,可不能見死不救。”
她打定主意,環顧一周,四周隻有飄搖的旗郭和清冷的街坊,一絲人跡都沒有,折騰了這麼長時間,原本熱鬧的夜市早就結束了,“這下好了,原本還想打聽一下醫館在哪兒呢?現在連個打聽的人都找不到。”
文宇閣裏灑下無數唯美的光點線條,即便這裏沒有點燈,也能借著這朦朧之色看清屋內的擺設。
黑袍人全身依舊裹在沉重的黑衣裏,他靜默地站在那裏,像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幽靈使者,生殺予奪。
此刻他的手上燃燒起紫色的火焰,確切來說,那並不能說是火焰,更像是一片燃燒的古怪氣流。而在那氣流之中,那期雅正像一個大力士一樣扛起昏迷的尋庫,然後步履矯健地離開,仿佛她身上根本沒有附帶著另一個的重量,而那些張牙舞爪殺人於無形的苔蘚,全部都畏縮地躲在角落裏,一團一團地團縮在一起,似乎在懼怕什麼力量。
漫長的街道以清冷的眼眸回望著夜色。
“奇怪?這些‘骷髏之歌’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看著手心裏景象,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語。
厚重的袍子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他的表情。燃燒的氣流中,那期雅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街角。他手一收,淡紫色的氣流光芒頓時湮滅,室內隻留下月光旋轉著留下來的光影之美。
他身後的袍子突然無風而動,像是一個潛伏在暗處多時的幽靈鬼魅。
那期雅像背著一個大麻袋一樣來回轉了好半天,滿頭大汗累得不行的時候才看到一家已經關了門的醫官,她眼睛一亮,又使了使勁,立刻噌噌噌幾步上了台階,將門板捶地震天響。
“來了來了,別敲了!”屋內的人似乎也對她這像是催命一樣的敲門聲很是鬧心,沒一會兒門縫裏就透出橘黃色的燈光,慌忙應道。
她也有點小心虛,趕緊放下一隻手,乖乖地站在門外等,畢竟這麼晚了擾人清夢實在是一件很讓人惱火的事情。
開門的人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郎中,他的眉毛也是灰白的,還披了一件灰白色的外袍。那期雅尷尬地說了句打擾了,就扛著尋庫立刻竄了進去,動作順溜地像是隻泥鰍。
“老先生,勞煩您看一下他,深夜叨擾,實屬無奈,還請多多包涵。”她將尋庫安置好,擦了擦腦門上細密的汗珠,歉疚地解釋道。
老先生和藹一笑,他擺擺手,“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誰沒有一個病痛長短的,當了這麼多年醫者,老朽都就習慣了。”
他說著就坐下來為尋庫把脈,他臉上的淡綠色依然沒有褪去,反而像是已經滲入到他的皮膚表層以下。
老郎中的手指按在他的脈搏上,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又覺得不敢相信,掰開他緊閉的眼皮,仔細查看過他的瞳孔後,再次認真一探脈象,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那期雅在一邊看著幹著急,“可是有什麼不妥?”
“並無不妥,”老郎中站起來,示意她無需憂心,“這位公子脈象平穩有力,血脈呼吸俱是正常。”
那期雅有點不敢相信,“那、那他怎麼是現在這個樣子?”
老郎中撫了撫自己的胡子,“請恕老朽才疏學淺,行醫以來從未遇到過此等怪事,但據我觀察,他臉上的青色應該隻是某種後遺症,不用多時便會醒來。”
那期雅聽完他這模棱兩可的話,頓時覺得這家醫官不是一般的不靠譜,她懷疑地瞅他一眼,那老郎中也不在意,隻是哈哈一笑,“姑娘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不消兩個時辰他便會醒過來,我去開幾副安神的藥方。”
那期雅見他這麼有把握,反倒放下心了,她伸手摸向腰間,拿出一錠成色上好的黃金,似乎在戀戀不舍,“果然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金子我還沒捂熱呢就要花出去了。”她看了一眼尋庫,故作大方地嘀咕,“沒關係,反正給了醫藥費我就不欠你的了,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老郎中將寫好的方子遞給她,那期雅也不收下,隻是折好放到尋庫身邊,然後交付診金。那老中醫一見立刻搖頭道不可,“姑娘,這些藥實在是值不了這個數目,你還是收回去吧。”
“千金難買高尚醫德,先生過謙了。我還有事需要先行離開,不如這樣,等這位公子醒來,您將剩餘的錢交付給他。”
老郎中想了一下,點頭,“如此也好。”
夜色像是一句靜默的箴言,在洪流般的歲月裏早就被寫下,從未被磨滅。天際月色暈染,朦朧又神秘。
神秘人正站在剛才尋庫昏迷的長街上。
兩邊的民居靜悄悄的。
他彎下腰采取了一小撮骷髏之歌拿在手裏,他的手指上纏繞著像是絲絨一樣的黑霧,一絲一縷地流溢出來,那些幹枯的苔蘚似乎重新獲取了生命力,迅速爬滿了他的手,一點一點地聚集,但卻沒有任何攻擊的狀態,隻是一昧地生長壯大。
“並沒有失去原來的功效,怎麼剛才卻沒有令尋庫內傷複發?卻反而縮在一起?”他黑暗中的眼睛似乎在微微困惑。
他緇衣的兜帽上似乎繡著一圈金色的滾邊,像是瞳孔一般閃動著洞察人心的光芒,他的腰間依然佩戴著那個純黑色的瑰玉。
在他的身邊,那些地上的苔蘚也開始像是蠱蟲一般向四周逼近,像是陰影一般迅速極快,轉眼間半條街都是這樣像是野草般瘋長的苔蘚,牆壁上,房頂上,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半幹枯的苔蘚。
他看了一下那些苔蘚後,大拇指和食指錯在一起,打了一個響指。
像是一種潛藏在內裏的力量被引爆了,那些苔蘚瞬間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碎屑,在半空裏輕渺地飛舞著,像是靈魂灰飛煙滅的碎片。而黑袍人一個人站在這漫天飛揚的灰燼中,像是一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幽冥使者。
他像是黑洞一樣空無的臉,麵對著空無的長街。
侯爵府內,昏迷的季影仿佛受到了什麼感應,眼皮底下的眼睛不安地滾動著,他的手指輕微地顫抖著,像是被微風吹動的樹葉,胸膛劇烈起伏,脫水的嘴唇似乎在無意識地絮說著什麼,隻是聲音太過模糊,讓人誤以為那是噩夢中的囈語。
把他當做天然肉墊的虎烈正在打盹,它察覺到不對,耳朵一動,揉了揉眼睛,勉強打起精神,迷蒙地瞅著他。
季影身體一震,猛地睜開眼睛。
虎烈正睜著一雙困倦的眼睛盯著他的動靜,冷不防對上他像是邪魔般冷血的雙瞳,嚇得心驚肉跳,要不是它早已經習慣了季影這樣的表情,肯定會嚇得從他身上滾下來。
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好整以暇地繼續把季影當做肉墊子,居高臨下地坐下來,然後舔舔自己的爪子,像是王者般慢條斯理地問,“醒了?”
它繼續舔舔自己比豬腿還要肥的肉爪子,清了清嗓子,準備按照內心早已經打好的腹稿長篇大論一通,鏗鏘有力激情昂揚地闡述一下自己是如何英勇地以一己之力帶他殺出重圍又怎樣委曲求全地懇求路人給他治傷,可偏偏天下就有如此狗屎運,荒山野嶺裏遇到的路人居然是七瀧的未婚妻子!
還有,它要鄭重地嚴肅地不容討價還價地申請自己的報酬!
夜色一直延展到天空的盡頭。
黎明到來之前的墨藍色將視野裏的一切渲染出深沉的美感。
在天色破曉的那一瞬,季影睜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眸,身上虎烈睡得正香,甚至還翻過肚四腳朝天,整個大喇喇地張著嘴巴流哈喇子。
季影扶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他一坐起身,虎烈就迷迷糊糊地滑了下來,就算它中途醒來亮出了爪子想要抓住他的衣服也沒用。
“那期雅,那期雅……”他霍然想起了昏迷前的場景,站起來想要出去。
房間內有守夜的婢女看見了他醒來,立刻去向七瀧稟報。
虎烈揉了揉眼睛,困倦地不行,“這才什麼時辰啊?你就醒了,你倒是睡得美了我可是守了你大半夜……”它見季影想要出去,翻翻白眼,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別找了,她沒事,昨天半夜才回來,來看你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我都懷疑她腳下長了肉墊,嚇了我一跳,還以為出現了幽靈。”
內室的門被侍者緩緩推開,辰禾帶著幾個禦醫走進來,她的額頭上佩戴著水晶紫玉綴珠的環狀額環,襯得她的臉龐高貴又端莊,低語吩咐,“檢查一下公子的傷勢。”
季影抬手拒絕,他虛弱的臉龐有著不容忽視的冷酷,“不用。”
上前的太醫不安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為難地看向辰禾。
額環垂下來落在她的眉心,“你傷重未愈,還是讓太醫查看一下妥當。”
“那期雅在哪裏?我要見她。”他的手按住床榻,冷冷問道。
辰禾剛來侯府,對諸人並不了解,她微微疑惑,“那期雅?”
在一旁的虎烈不耐煩地摳著鼻孔,插嘴,“就是那個有點不按理出牌的丫頭片子。”
辰禾大吃一驚,“你居然會說話?”
虎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在季影背後。
“去將那位姑娘請來。”辰禾吩咐身邊的婢女。
他的麵容像是鋼鐵一般冰冷有力,可因為重傷所帶來的虛弱之力,為這份冰封一樣的冷漠帶來了幾分像是孩子一樣的脆弱。
虎烈在他背後撇嘴,擠眉毛弄眼睛。
尋庫豁然睜開雙目,他的手背刻紋釋放出幾縷黑氣,他警覺地坐起來環顧四周,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排一排的紅漆藥匣,空氣裏還散發著濃鬱的中藥藥材味道。
看樣子應該是個藥鋪。
他剛這樣想著,一個灰白色的老頭掀開門簾進來,還端著一碗散發著熱氣的湯藥,他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卻沉默地一言不發。
老頭一看,頓時嗬嗬笑出了聲,胡子和眉毛都一翹一翹的,篤定地道,“我就說吧,你過不了倆時辰就會醒來的,那姑娘還不相信。”
他狐疑地看著麵前這個喋喋不休應該是醫者的老頭,冷冷地打斷他,“除了我還有別人?”
“可不,是一個姑娘送你過來的,大概這麼高的個兒,”他伸出手比劃著,“哦對了,她還給了我這個。”
他說著就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塊亮澄澄的金子,“這診金實在太多了,還給公子。”
這是一塊上好的官銀,尋庫接在手裏,神情若有所思,“是她。”
奔波了半夜,那期雅睡得很不安穩,被叫過來後她就一直不安地瞅著季影,皺緊了鼻子,“你的臉色有點奇怪,你確定你不需要醫者?”
“過來。”他不容拒絕地命令道,虎烈在一旁瞪著看好戲,那期雅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它也不在意,隻是嘿嘿一笑,故意氣她。
那期雅堅決搖頭。
“不要逼我動手。”
那期雅權衡一番,不情不願地走過去,她小心地覷著他的臉色,“你不是要揍我吧,臉色這麼難看。”
他的臉龐上蔓延出一絲微弱的笑意,隻是伸出冰涼的手指,探向她的脖子,那期雅覺得有點小奇怪,尷尬地連連後躲,還好他迅速收了手,神色似有欣慰之意,“還好脖子沒事了。”
她覺得莫名其妙,“本來就沒事啊,隻流了一點血而已。”
虎烈現在不挖鼻孔了,改掏耳朵。
“對了,竹簡呢?”她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把虎烈從床榻上提起來問。
虎烈一怔,身子陡然一僵,然後猛地張大了嘴巴,看樣子像是被嚇壞了。
那期雅懷疑地看著它,“你該不會弄丟了吧?”她看著踏這個表情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這可是我們千辛萬苦才弄回來的,你居然弄丟了!”
虎烈瞪她一眼,一把推開她的手,“我騙你的,看你反應大的,這樣就被嚇到了,沒出息。”說著它就矯健地跳下去,消失了一會兒就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了,小粗腿頻率極快,大嘴裏還銜著一個包袱。
它將包袱甩到地上,翻白眼,“給你的破竹簡,你把它當個寶我還不稀罕呢。”
“那期雅!”七瀧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辰禾站在他的身邊,眉眼尊貴又溫柔。
那期雅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招呼他,“你來啦。”她揚了揚手中的竹簡,“快幫我看一下這個。”
湖水透出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翡翠之色,忋倻站在石橋上,憑欄而望,雙瞳仿佛是三千弱水之光,她突然伸出手,湖麵像是被風吹動一般,泛出層層不斷的漣漪,接著就有一層類似於薄膜一般的水霧從水麵上散發而出。霧氣四處遊弋,令人如置身神山雲海之巔,一時之間,這清冽的秋日仿佛降臨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霧。
長廊下掛著幾隻彩衣鸚鵡的籠子,幾個侍女閑來無事,拿著做工考究的簪子逗弄著裏麵不斷蹦跳的小東西,突見眼前大霧彌漫,頓時停下了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忋倻劃開了自己的掌心,接著一甩手,幾滴鮮血飛到了像是一張幕布的霧氣裏這是昨夜她在古書中看到的一個方法,作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南疆人,南疆素來流行鬼毒蠱蟲,多的是各種聳人聽聞或荒誕詭奇的武功,他曾在《海角篇》中記載了一個尋覓獵物的辦法,以血為媒介,再以水汽為幕布,運功而行,不論你想要看到什麼想要得到什麼,水霧都會顯露出那人那物的所在地。作者在最後做了筆注,此法實在太過荒誕,他窮其一生也未能找到一種方法能令水汽為幕布,故以為這是前人以訛傳訛留下來的故事,並不意味真。
但這卻難不倒忋倻,五行之內的力量皆能被她掌控,操縱水的力量更是不在話下,隻要此刻成功,自己就能探知哥哥的所在了,“樂清而出,澤被而行。”
殷紅的血漸漸散開,也變成像是霧氣一樣的冷紅色。
眼前的水霧逐漸扭曲,在寒氣飄散的早晨裏,漸漸地成形
滿目像是末日降臨一樣的大雪,紛揚著落下來,幾乎能夠將人們的視線壓垮,而就是在那樣的潔白,能夠讓一切都自慚形穢。
巨大又熟悉的宮殿像是史書中最為凜冽的一筆,永遠以強悍的姿態俯視著這絕地之巔。
冰冷的雪山,還有被雪花覆蓋的宮殿。
這裏居然是度雲樓!
怎麼會這樣?難道哥哥遍尋自己而不得,回到了雪山之巔嗎?
她揮袖一拂,霧氣像是薄牆一般,重重一震。雪山上是終年不曾消散的大雪,似乎在這裏,每一絲的空氣都被雪花洗滌地清涼冷漠。
像是災難一樣的大雪。
她收了霧氣,凝聚出許許多多的水珠,然後墜入到湖水裏,滴落下去濺開一個又一個的漣漪,看起來像是上天突降了一場的雷陣雨。
“糟糕!”七瀧皺緊了眉,那期雅見他臉色不好,急忙湊過去一看,他手中展開的竹簡上全部是像扭曲的文字,似漢文又不似漢文,“這字好生奇怪,我看不懂。”
那期雅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辛苦了半天居然拿到一本看不懂的天書,老天爺可真是厚待我。”
辰禾的眼睛看過來,“這好像是先秦文字,我曾在宮內的藏書閣見過。”
那期雅這才想起來,辰禾是皇族公主,這本《山河錄論語》還是從她家偷來的呢,她一想透這其中關竅,頓時尷尬地摸著眉毛說不出話。
虎烈在厚軟的波斯地毯上翹著二郎腿摳鼻孔,然後毫無顧忌地在毯子上一抹,繼續摳。
“別摳了,你今天是怎麼回事,一直在摳鼻孔。”那期雅小聲地教訓它,同時也有點疑惑,“你鼻子就不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