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抓住他的衣襟,他的身上還帶著外麵的涼意,像是一片幹淨的雪花,“我隻是想要賺很多錢,沒想那麼多。”
“也是,就憑你的腦袋,想太多估計會糊塗的。”他很坦然。
她立刻破涕為笑。
捩手覆羹
以前她一直不知道虎烈喝花酒的錢是從哪裏來的,不過不久之後她就怒火中燒地明白了,當時她正在忙著做寵物衣服,有一個儒生模樣的人給她送來一份數目驚人的欠條,自稱是泰宇錢莊的夥計,泰宇錢莊她知道,就是慕容千依開的,她接到這張欠條雲裏霧裏的,翻來看去了好幾次也沒看出什麼端倪,“請問這是?”
“夫人,”那夥計恭恭敬敬地選了一個令她崩潰的稱呼,“這是一位胡公子在我們錢莊裏的借下的,想必您就是他的夫人了,還請您速速把欠下的錢還到我們錢莊,再過三日就到了最後的期限了。”說著他看了一眼這屋裏,雖然外麵看著破敗不堪,但裏麵卻都是些上等的器具,看看牆壁上掛著的壁毯,居然還是雪熊皮的,這可是價值千金的啊……他在腦袋裏偷偷勾勒出一段跌宕起伏的驕奢公子的落魄故事,同時微不可查地感歎一聲,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胡公子?她剛想說不認識這個人,突然一頓,看見欠條上蓋著一個鮮紅的朱砂爪子印,等等,胡公子、虎公子!她將一件華麗的小外套一放,臉色黑了,“虎烈!你給我出來!”
那個夥計見她這個反應,心下立刻明了了,果然猜得沒錯,又是一個悍妻懦夫的故事,富家公子家道中落,卻不思進取,整日流連賭坊喝花酒,最後將家產一點點敗光。
念及此他立刻勸道,“夫人莫發怒,萬事皆可解決,和公子好好商量一下解決方法,在下話已帶到,在下這就告辭了。”
那期雅哪裏知道他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喊了好幾聲虎烈都沒人回答,這個惹下事端的家夥定是早就逃之夭夭,躲到一邊去了。
她想得沒錯,虎烈就躲在一個小山坳裏瑟瑟發抖不敢回去,它發愁地瞪著麵前堅硬的小石頭,越看越不順眼,遂一腳踢飛之,沒想到最近生活太安逸了,連後腿的功力都減弱了,一踢過後它原本想保持武林高手一樣的肅穆,卻被一陣尖銳的疼痛打破了自己的幻想。
它抱著自己的後腿哎呦直叫喚,身上還有濃重的酒味,它現在心底是千萬個悔不當初啊,怎麼就上了賭桌,怎麼就輸了錢,關鍵的關鍵是,自己的運氣為什麼這麼差,把把賭把把輸。
它垂頭喪氣地蹲在山坳裏,北風呼嘯將它身上飄逸的毛吹出一片蕭索。
寒冷的天氣,孤獨的自己……
它突然很想吟詩。
奈何肚裏沒有多麼高深的墨水,想了半天也蹦不出來一個字,最後隻好作罷,更加頹喪了。
現在不能回去,那期雅肯定會宰了它的,可是這樣不負責任的逃跑,好像也不是什麼男子漢的行為。
它很糾結。
怎麼辦怎麼辦!
它正在抓狂中,突然聽到一陣極輕的風聲,仿佛有什麼東西急速在空中掠過,撩動起氣流。
它一抬頭,看見一個陰險的臉,又看見他陰險地笑出了聲,好吧,以上純屬它的臆想,它一看來人沒有殺氣立刻懶懶地轉過了腦袋,繼續思索著對策,尋庫卻落下來,好奇地看它一眼。
“你怎麼在這裏?迷路了?”
它的思路被打斷了,本來就心情不好,現在心情更加糟糕,破口大罵,“哪裏來的蒼蠅,一邊去,沒看到大爺正忙著。”
他伸手將它倒拎了起來,笑得很危險,“有趣。”
它身體登時一僵,使勁地扯起嘴角,識時務地陪著笑輕聲道,“對不住對不住,剛才我意識出言不遜,衝撞到您了,您有事先忙著,不用理我這種小人物。”
尋庫笑眯眯地揪住它的耳朵,他冰涼的指尖似乎攢聚著力量,隻需要輕輕一動,就可以讓它又軟又厚的耳朵變成肉末。
它拚命地做小伏低,“我有罪我有罪。”
他將它放下來,剛才還危險的語氣頓時變得意興闌珊,揮揮手像在趕蒼蠅。
它如蒙大赦,生怕他反悔,立刻一溜煙沒影了。
它一邊跑一邊笑成眯眯眼,不就是賠禮道歉說好聽話嘛,反正又不會掉塊肉,這可是它最拿手的絕技,它心底頓時有了主意,幹脆誠意十足地給那期雅做小伏低算了,連這種喜怒無常的大魔頭它都能收拾的了,拿下那期雅這座城池,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它美美地在腦海中細細預演了一遍,將每句台詞每個表情都拿捏地爐火純青了,在地上胡亂打了幾個滾,將全身弄得髒亂不堪,它對著地上的積水瞧了好幾遍,頓時很滿意,這樣狼狽的樣子,這樣可憐兮兮的眼神,絕對可以擊中那期雅的同情心。
但它想不到的是,她已經和它相處了過長的時間,它眼睛一轉,她就知道它又開始打鬼主意了,所以當它滿麵風塵地出現在她麵前後,醞釀好的第一句台詞還沒出口,她立刻一個虎撲,將它牢牢地抓進了袋子裏。
它隻覺得眼前一黑,有什麼東西迎頭而來,一下子將它蓋住了,然後一收一提,她就輕輕鬆鬆地紮緊了口袋,任憑它在裏麵泣血大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它在布袋裏麵大聲控訴。
她好整以暇地抱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你以為哭幾聲嚎幾下我就會原諒你了?”
它一愣,聲音低了八度,“你怎麼知道?”
“你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她扶額,似乎極為無力,“好好在裏麵麵壁反省吧,你還真夠大手大腳的,欠下三千兩銀子,我還得替你去解決。”
冷風吹動著天邊的流雲,將它們吹到更遙遠的遠方。
“對不起……”她正在收拾東西,口袋裏傳來悶悶的聲音。
她詫異,語氣不對啊,難道真的知錯了?
“當時在賭桌上我一時沒忍住……”它似乎越說越委屈,最後還悶悶地哭了起來,不住地抽噎。
她依舊在觀望中。
“好多錢,你是不是要還很長時間……”
它好像真的很傷心,那期雅立刻背過去反思,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趕緊將口袋解開,看見它軟趴趴地臥在地上,哭得涕泗橫流。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搜腸刮肚想要誠懇地道歉,可到了嘴邊卻怎麼樣也說不出來,她正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深切地反省著,沒想到它突然跳起來,堅硬的腦殼狠狠地撞向了她的下巴,她一時間沒防備,牙齒一嗑,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她疼得說不出話來,耳邊聽到它囂張可惡的大笑,“我就說這招有用吧。”
說罷一翻窗戶揚長而去。
這個家夥……非要好好地教訓它一頓它才會長記性……
口腔裏彌漫著血腥味,好像咬出血了,她疼得直呼氣,拿起鏡子一照,果然咬破了一大塊,紅彤彤的。
虎烈頭也不回地跑得老遠,不過那期雅也沒去追,她就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一樣好整以暇地呆在屋裏,以她對它的了解,好奇心旺盛精力充沛且自大驕傲,不出半盞茶時間它就會顛顛地跑到原地。
所以當它一會兒就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一點驚訝都沒有,隻是衝它霸氣地勾了勾手指。
它立刻小媳婦狀。
“知道錯了嗎?”她威嚴地問。
它聽著她仿佛十殿閻羅陰冷的聲音,抽鼻子,“知道。”
“現在就去找個牆角反思去。”
它立刻乖乖地去了,眼睛直愣愣地對著牆角發呆。
城郊別院。
季影出手如同閃電,梅花被劍氣激蕩著,紛紛飄落,旁邊站著的華袍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不時崇拜地拍手,口中大聲喝采。
這個叫做藝山的少年,是這座別院的少爺,季影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是隱約感覺這裏的仆人都對他極為恭敬,是以他小小年紀都有著一股上位者的冷漠和掌握大局的酣然。
藝山歡呼著跳過來,眼睛裏全部是崇拜的小星星,“師傅,你武功實在是太厲害了,假如我能學到您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
他和藹地笑看這個矮他一頭的男孩子,“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
藝山不服氣,“徒兒句句發自肺腑。”
“其實我是個不合格的師傅,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教你一些基本功來紮實基礎,也不會按部就班,隻是想到哪教到哪,傳你些劍法防身。”
他話音剛落少年就握著拳頭激動地反駁,“那些武師隻不過是些沽名釣譽之輩,整天學來學去就是一些花拳繡腿,他們有的人根本就是在敷衍我,也不教我武學隻讓我紮馬步練梅花樁,說教的一大堆,聽得我耳朵都長繭子了。還好那天我張貼了榜子,不然到現在還被那群說的比唱的好聽的家夥愚弄著。”
他收劍回鞘,“不論如何,他們都曾是你的師傅,以後不可以出言不遜,明白嗎?”
藝山很聽他的話,立刻將身板挺得直直的,拚命點頭。
聽風辨器
流雲輕卷,積雪尚未化去的滿目梅林,有種別樣的清幽。
藝山小小年紀,卻不知怎的有許多浪漫情懷,非要在這幽靜的梅林習武,說這樣才能平心靜氣,事半功倍。
這天少年收了劍,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突然道,“師父,今日我姐姐要來,她想見您一麵。”
季影站起來,拂落肩頭的朵朵紅梅,“我不過是個粗莽武夫,登不得大雅之堂,況且今日天色不好,我想早些時候回去。”
藝山湊過來露出兩排整齊幹淨的牙齒,笑得很八卦,“是要早點回去見師母吧?”接著他把劍放在石桌上,很低聲下氣地商量,“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的,”他大拇指掐住一點食指指腹,“就這麼一點點時間,嗯,一點點而已。”
他耐不住他的軟磨硬泡兼死纏爛打,最後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藝山這才開心了,又重新練劍,他走的是輕靈之風,若是再配上廣袖長袍,定有翩翩欲仙的感覺,而他現在卻是一身勁裝短衣,仿佛是一個簡單冷定的刺客。
他見季影背影安然,突然起了玩心,劍尖一軟點地,回旋左踏,無數沉凝的雪仿佛是一顆顆石子,接連不斷地攢射而去。
季影也不回頭,聽風辨器,手指一彈,漫天的梅花落下來,而後在空中仿佛有莫名的力量一收一鑄,一把柔軟至極的花劍便被他握在手中。
他手腕一震,奇異的長劍便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擋去,空氣中似乎有無數綺麗華美的幻影,一一化解了藝山的來勢。
“好!”藝山開心地大叫,同時好勝心起,“再接我一劍!”
少年年輕飽滿的臉龐熠熠生輝,仿佛是天幕上閃閃發光的星辰,季影就地揮劍,花朵般的綺靡之氣回蕩而去,在偌大的梅園中,激蕩出無數看似雜亂卻又有序可循的梅花,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兩人正打地起興,藝山突然叫了一聲姐姐,季影收劍,漫天席卷的劍氣立刻潤物細無聲地散去,歸攏於他的指尖。
藝山歡快地跑過去,女子的裝束簡潔卻又高雅,麵容皎若明月,居然是辰禾,這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一國公主的胞弟怎會獨自一人居住在這別院裏,他兀在思量,突又自嘲般地一笑,往事種種現在皆與他無關了,還想這些做什麼……她溫柔地擦去他臉上的汗珠,猛然間看到了季影,一時間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過神後泛出了不可置信的喜色,他微微頷首示意。
“早就聽他說自己請了個武學卓絕的師傅,一直想來看看,今日才得了空,”她有些苦惱地看著一旁眼睛骨碌轉的藝山,歉然道,“胞弟任性,在家裏就是一個小霸王,肯定為公子添了不少麻煩。”
藝山的腦袋正湊過來,聞言撅嘴不滿地反駁,“明明是那群人迂腐不堪,憑什麼所有的過錯都栽到我頭上。”他話音未落,突然想起自己曾答應過師父不再目無尊長,趕緊亡羊補牢,不失時機地拍馬屁,“哪像我師父這麼有真才實學英明神武的,都說名師出高徒,我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有了很大進步。”
辰禾哪裏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微斥,“每天就知道耍嘴皮子,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藝山更加不服氣,嘟著嘴挺挺胸膛,滿臉的不樂意。
日子就這樣無波無瀾地流淌過去,自從那天之後,辰禾偶爾會來別院督導藝山的功課,季影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下午回去的時候都會帶一隻片好的烤鴨。
因為這隻酥香的烤鴨,虎烈也不嫌山中辛苦,整天賴在這裏不肯走,有時候還因為一隻鴨腿和那期雅大打出手,弄得滿屋狼藉雞飛狗跳,每當這個時候,季影隻用一個眼神,就能使兩個鬧騰的家夥安靜下來,不再拳腳相加,而是言語間夾槍帶棒,眼神裏都是嗖嗖的小飛鏢。
也許是因為在大山奔跑慣了,虎烈竟然練出了一手空手逮兔子的好本事,茹毛飲血的生活似乎刺激它體內的獸性,它越來越愛在曠野蒼山中奔跑,還忍不住向那期雅吹噓它的輝煌事跡,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跟著去看了,結果真相令她大跌眼鏡。
它也不知道怎麼發現一小片不規整的蘿卜地,冬日蕭索這裏卻獨有一份蔥綠,分外惹眼。大概是哪一家的獵戶隨手撒下的種子。
前麵就是一片黑色的崖壁,旁邊還有一個簡陋的池子,上麵飄著破敗枯黃的荷葉,想必夏季之時,這裏也定是花香襲人,流水幽幽。
於是虎烈每次都像是做賊的一樣賊眉鼠眼地望上幾眼,才悄悄地貓在一個它刨出來的小洞裏,掩藏好一切痕跡後,示意她也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她非但沒躲,反而狠狠地取笑了它一頓,“我還以為你像隻猛獸一樣勇猛地追逐呢,卻沒想到居然是在這裏當縮頭烏龜。”
虎烈特不屑她的說辭,從洞裏冒出一顆大腦袋,緩慢地翻出一個白眼,“隻有莽夫才會隻想著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我可是不一般的智者,用的腦袋瓜我知道你根本沒這個東西,”它說著指向自己的腦袋,又對她嗤之以鼻,“跟你說了也白說。”
她目瞪口呆,沒想到居然被一個整天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家夥給鄙視了。
它揮揮爪子,示意她趕緊躲遠點。
雖然它話說得很滿,但是但寒氣翻湧的洞裏,它即使有一身軟厚光滑的皮毛,也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但潑出去的水是怎麼也收不回來的,既然話都撂在這兒了,它就要死磕到底,決不能讓她看扁了。
好歹皇天不負有心虎,在它內心持續不斷地禱告下,睡得暈暈乎乎的玉帝終於派來了一隻警覺的兔子。
蘿卜油綠的葉子誘惑著兔子口水分泌,同時還遮住了它藏身的小洞穴,它頓時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穴居的山頂洞人,分外自立自強。
偷偷地瞄到兔子那軟軟的灰毛時,它很沒出息地“咕咚”咽了聲口水。
警惕的兔子依然在張望。
它握緊了小拳頭。
哢嚓哢嚓,兔子放鬆了警覺,開始啃蘿卜,一對長耳朵依然警惕地立在腦門上。它一瞬間很感慨,多麼可憐的小家夥啊,連吃個飯也不得安生……它在心底虛偽地默哀了一下,最終還是覺得,終歸是自己的肚子比較重要些。
對不住了……我一定把你啃得幹幹淨淨的,不浪費……
它後背拱起來,爪子按住地麵,瞅準了時機後便一躍而起,“逮到了!”
它身未到聲先到,高度警覺中的兔子立刻迅速地一扭屁股,奪命而逃,當然還不忘把啃下來的葉子咽下去。
它摔了個嘴啃泥,痛得“哎呦”一聲。
然而那兔子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明明已經撒腿跑出了老遠,卻不知道遇到了什麼,猛地彈回來,飛出去老高,然後一屁股摔在它身上。
它平白無故做了肉墊,又哀嚎一聲,頓時覺得膽汁都快要被擠出來了。
不過好歹那兔子砸暈了。
那期雅原本正匿了身形,忽然遠遠聽到一聲得意的“逮到了”,連忙伸長了脖子望去,卻看見虎烈已一個極不優美的姿勢栽了個跟頭,那隻剽悍的兔子開始奪路而逃。她心下微微一動,指尖彈出一粒圓圓的黃豆,這是昨天熬粥剩下的,哪料沒算準力道,那隻肥兔子被偷施暗算兩眼一懵,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猛地彈出去,一下子砸中了虎烈。
砰
咳咳、果真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她心有愧疚,連念了幾聲長長的佛號。
遠遠地見她走過來,虎烈立刻開始邀功,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花,那個樣子跟偷腥的貓沒什麼區別,“我就說我能逮到吧,不費吹灰之力且探囊取物,這才是智者的能力。”
它吹噓地天花亂墜,一點都不知道謙虛為何物。
它向前走了兩步,那期雅就見它腳步虛浮,毫不留情地道,“昨天又和大和尚去喝酒了。”
它立刻心虛,但還是乖乖點頭,不過最後還是指天發誓,“但我沒去賭,我還是繞著賭場走的。”
“也是,”她答得陰陽怪氣,“你的錢不早就被你敗光了。”
它氣急敗壞,“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立刻換上一副古怪的哭音,故意和它過不去,就差撚起蘭花指那麼一繞,“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明天吃什麼啊?”
它按住微微醒來的兔子,麵色立刻鐵青,唯獨胸脯氣憤地大力起伏著。
忽然間池水嘩啦一聲,一人一虎來不及閃避,都被淋了一身的水,冷風一吹,頓時瑟瑟發抖。
池水嘩然的水幕裏,有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逼來,虎烈嚇得嗷嗷怪叫,立刻尋求那期雅的庇護,那隻原本就在微微掙紮的兔子一得空立刻晃著短尾巴溜了。
一隻身形熟悉無比的黑蟒蛇以雷霆之勢衝了出來,兩隻明珠一般幽綠的瞳孔,仿佛是會噴射毒液的機關匣子,兩個犄角還有明顯的切痕,唇下獠牙畢現,閃動著幽幽的森森的光,一看就很鋒利的那種。
虎烈呼吸一滯,驚叫,“桃桃!”
即便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那期雅還是忍不住捏了捏鼻梁,這個名字真的是讓人過耳難忘啊。
它身上巨大的鱗片還掛著池子裏的水珠,垂下巨大的頭顱,一瞬間那兩個碩大的眼睛就對著她,也不知道它是剛才在池底睡覺還是剛來,但不論是哪一種都聽夠嗆的。
她立刻擺出一副笑臉,“我們隻是路經寶地,打擾了閣下的好夢,實在抱歉、抱歉。”她說著就要走,虎烈像隻小尾巴緊緊地跟著她。
沒想到它尾巴輕輕一擺,巨大的身體像是長城,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心底“咯噔”一聲。
“放心,”虎烈爬到她肩膀上和她偷偷耳語,“它們這個種族忘性特別大,昨天剛跟別人打得死去活來的今天就不認識人家了,所以我當初才敢割它的角,隻要你不激怒它,它就沒別的反應。”
她立刻安心地點頭。
事實證明,她安心地太早了,它們這個種族雖然忘性很大,但聽覺卻是一等一的靈敏,桃桃原本狐疑地看著兩個像是小黑點一樣的家夥,剛想扭頭去吃蘿卜葉子,突然聽到它這句話,怪不得它有時候喝水的時候看著自己的兩個角怎麼那麼奇怪呢,原來是這兩個小黑點搞的鬼。
它怒火中燒,一下子撲過來,那期雅一踩崖壁,淩空踏了上去,一邊忍不住罵道,“你這個麻煩精,每次跟著你都沒什麼好事!你不是說它不認得我們嗎!”
虎烈在呼嘯的風聲中扯開了嗓門,“但它聽覺特別好。”
“什麼!”她怪叫,從桃桃迅速收縮的巨大的身軀中猛竄了出去,一腳踩在懸崖邊,“蛇不都沒耳膜的!”
它用更高的分貝尖叫,“桃桃不是凡蛇!啊啊啊啊!你這個蠢女人!快躲開!它要砸過來了!”
它巨大的尾巴以雷霆之勢砸過來,立刻將地麵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她看得心底一陣後怕,倘若是它砸在自己身上,保管骨斷筋折,看見它不依不饒地從後麵追過來,她立刻跑出了老遠。
“你要再敢罵我,我就把你丟下,反正你才是始作俑者!”她威脅。
它從善如流,“我錯了。”
她頓時很沒成就感,中間一人一虎還是唇槍舌劍,肥球道,“你幹嘛不出招,沒聽過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嗎!”
那期雅現在很有氣勢地瞪它一眼,“明明是我們做錯在前,它要來複仇也是理所應當的。”
虎烈被一個飛起的小石子砸中了臉,疼得捂臉嗷嗷叫,“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
桃桃攻過來,龐大的身軀斜刺裏飛出去,整個身體仿佛是一支銳利的響箭,殺氣逼人,巨大的黑影像是天空上的烏雲,在地上飛速地遊動著。那期雅忙著閃避,那還有空閑開口說話。
山路崎嶇,她隻忙著跑路,卻忘了看腳底,突然腳踝一歪,仿佛是踩到了什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濤濤已經殺氣騰騰地逼過來,龐大的身體賜予了它無窮的力量,它尾巴一卷,她立刻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船,不受控製地搖晃著,百忙之中她立刻將虎烈扔了出去,“快跑!”
虎烈仿佛嚇傻了,一動也不動。
桃桃的身體緩緩收緊,她隻覺得所有的氧氣仿佛都從肺葉裏擠出來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拚命地掙紮著,可反抗的力量在它麵前無異於螳臂當車。
虎烈悄悄繞到它背後,對著那厚厚的鱗片就是狠狠地一大口。
“嗷嗚!”
桃桃立刻跳起來,鬆開了尾巴,那期雅摔在地上,背部砸到一塊巨石,拚命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虎烈立刻小大人似地拍她的背。
她有氣無力,“你怎麼還沒走?”
它鼻子登時一歪,“大丈夫當講江湖義氣,像我這樣身為天下表率的神獸,怎麼會棄別人於腦後。”
她咳嗽著一笑,它這樣大言不慚地說出神獸這兩個字,怎麼這麼有喜感?
桃桃氣得跳腳,又猙獰地齜了齜牙,重新準備猛撲過來,那期雅趕緊拉著它往後退去,剛想站起來卻又是一個踉蹌,差點又跌回地上,就在這個時候,桃桃又兜頭電射而來,她來不及多想,順手將它藏到一塊大石下麵,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去擋。
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她睜開眼,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擋在她麵前,手背上的霧氣凝聚出一把黑曜石般的峨眉刺,生生地卡在桃桃張開的巨口中。
尋庫回頭,“還不快走!”
她回過神,趕緊抱過虎烈,剛邁出一步,卻聽見一聲清脆的“哢嚓”聲,桃桃竟硬生生地咬碎了那把幻化出來的峨眉刺,巨口合上,咬住了他的手,鮮血立刻從他的手上流下來。
他眉頭隻是一皺,卻還是麵不改色,在這一瞬間,他臉上的漠然竟然和季影一模一樣,一樣的孤獨冷酷而又不允許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
她心下一動,腳下仿佛生根了一般。
她咬了咬牙,翻手如蝶舞紛飛,指尖攜帶的暗器隨即射出,一下子刺中了桃桃的三寸,那是天下蛇類的軟肋,桃桃呼痛,身體翻騰著,像是群魔亂舞一般,一下子鬆了口。
尋庫順利地脫手,也不戀戰,一把扯住她遠遠遁去。
待到了安全的地帶兩人才停下來,這時虎烈才從她的斜跨大口袋裏露出腦袋,呼出一口濁氣,大感心安。
那期雅這才瞧見他的神色有點不對,額頭和鼻尖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眼珠變得有些詭異的混濁,她順著他的手臂看下去,正在滴血的手已經變成了青紫色,詭異的血從他的傷口流出,落在地麵上,形成一副觸目驚心的畫麵。
她大驚失色,“有毒!”
“活該!”虎烈吹涼風。
她狠狠剜它一眼,尋庫也不在意,隻是平靜地從衣襟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三枚顏色不同的藥丸後吞下去了。
虎烈涼涼地看他一眼,那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沒用的,這些東西隻不過能暫時壓抑毒性蔓延而已。”
那期雅恨不得把它的嘴給縫上。
尋庫的眼睛裏劃過一抹孤狠,他重新凝結了一把峨眉刺,然後毫不遲疑,將傷口中的腐肉削去,紫黑色的血濺了一地。做完這些事,他仿佛花費了很大的力氣一般,不住地喘息。
她迅速將他的衣袖撕開,指甲像是鋒利的尖刀,在他的皮膚上劃開一道裂痕,不詳的血立刻從他的皮膚下湧出。
他默不作聲,任憑她古怪的行為。
她按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微張,掌心裏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吸力,他似乎能聽到血管裏血液流動的聲音,她的手指緊繃著,忽然猛地往外一揮,一道血箭立刻在她的手下引導而出,噴出去老遠。
猛地一震劇痛,但神誌卻也登時一清。
“這是導血之法。”她隻說了這麼一句,隨即出手如風,立刻點住了他的穴道,以防血液加速流失。
“帶我回府。”他閉了閉眼,似乎積攢了些力氣,虛弱又不失威嚴地道。
那期雅平生第一次有糾結懊惱大雜燴的感覺,按理說,他不懷好意,整天像是鬼魅一樣,權傾朝野,風評也不好,據說他心狠手辣鐵麵冷血,怎麼看都不像什麼好人,可實際上卻並沒她和季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今天還救了她……
他身邊的那一群暗衛鼻子跟狗一樣靈,在她還沒過朱雀大街就有一群人宛如鬼魅般出現在她麵前,而且看著她的眼睛冷漠無情,仿佛是死亡使者的宣判一樣冰冷,如果不是尋庫還沒暈過去,他們一定會衝過來將她剁吧剁吧扔到花圃裏當化肥。
一大群花白胡子的老頭接連把脈後,全都麵色憂愁,看起來情況不妙,她在一旁拘謹地立著,心下忐忑不安。
“相爺的毒我等見所未見聞……”
一個首領模樣的暗衛麵色陰沉,嚇得一群花白胡子的老頭剩下的後半句話立刻咽了回去。
“就給我一句話,你們能還是不能幫相爺痊愈。”他的聲音就和他的臉一眼冷,指著他們陰狠地道,但凡有眼力見的,都不會在這個當口上說不能。
可憐那些老頭急忙寫了藥方,還出奇藥,最後一個膽大的期期艾艾地道,“這些藥隻能暫時壓抑毒性發作……”剛說完他就接受到了那人像是萬箭穿心一般的目光,不禁連連磕頭,涕泗橫流,一個個嚎地淒慘無比,個個都指天發誓地說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垂髫幼兒時,那期雅不厚道地歎了一聲,這謊話也太假了,一看看他們的胡子,估計他們自己都已經到了八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