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10月上旬的高空俯瞰晉北大地,便會看到這樣一種奇觀——在內長城以南,幾萬大軍正朝忻口方向蠕動,數十路縱隊蜿蜒交錯,掀起的黃塵不時地遮蔽了天空;而在太原至忻口的同蒲鐵路上,小火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過,遠道而來的國民黨中央軍主要依靠鐵路運兵。
10月6日夜晚,忻口戰役前敵副總指揮兼第35軍軍長傅作義到達金山鋪。金山鋪緊靠同蒲鐵路,離忻口約有3公裏遠,這裏是傅作義預定的第35軍指揮地點。次日一大早,傅作義站在指揮部附近的空地上踱步,像突然想起什麼,他問參謀長陳炳謙:“各部都到了什麼位置?”
陳炳謙答:“除客軍一部已占領陣地外,其餘部隊尚在途中,總的來說行動緩慢。”
傅作義說:“形勢不容耽擱。馬上給董其武發報,讓他先派1個營乘汽車火速開赴忻口以北雲中橋附近搶占陣地,掩護中央軍、晉綏軍向忻口集結!”
差不多這個時刻,第61軍軍長陳長捷率第72師到達五台縣的豆村。沿途得知,潰兵四處亂竄,隨便派飯投宿,勒索百姓財物,甚至強奸婦女,連佛教聖地五台山都遭到了洗劫,陳長捷忿而無奈。這天早晨,在豆村村口,有六七個村民捆押著一個潰兵來到陳長捷麵前,村民們訴說他槍殺了一個抗拒強奸的少女。
陳長捷當即氣得臉膛發紫。他盛怒不休,破口大罵,然後拔出腰間的手槍,親手將那個潰兵擊斃於路邊。
截止到10月11日,先期趕來的中央軍和稍後趕到的晉綏軍終於在忻口前線布防完畢。中央地區:郝夢齡第9軍(轄劉家琪第54師、鄭廷珍獨立第5旅)、李仙洲第21師、傅作義第35軍、陳長捷第61軍,前敵總指揮郝夢齡,副總指揮陳長捷;左翼地區:李默庵第14軍(轄彭傑如第10師、劉戡第83師、陳鐵第85師)、朱懷冰第94師、郭宗汾第2預備軍,總指揮李默庵;右翼地區:劉茂恩第15軍,總指揮劉茂恩;總預備隊:高桂滋第17軍。另有炮兵9個團支援作戰。加上戰役過程中投入的部隊,忻口戰場共有90多個團——其中多數部隊經南口、天鎮、平型關等戰役,均有嚴重減員,未及補充。
首當其衝的是郝夢齡第9軍。
忻口是一個較大的村落,村子的西北麵為紅土山梁,梁北的雲中河,流經忻口北約2公裏的界河鋪彙入滹沱河。滹沱河在此折向東北。這樣,忻口村被夾在紅土山梁與東麵的靈山之間,形成南北之間的險要孔道,而忻口左右的兩側山地,分向東、西延伸,成為麵對北方的天然屏障。環繞著方園20公裏紅土山梁的忻口、界河鋪、關子村、南懷化、下王莊、泥河、舊河北等村落便成為忻口戰役的主要戰場。
從1935年開始,閻錫山派晉綏軍炮兵第25團的一個營,在忻口西北麵紅土山梁的後溝及溝外的東崖下修築戰備窯洞,一直修到抗戰爆發前,總共修成47孔窯洞。這些窯洞全部用石塊砌成,既深且寬,最大的深20餘米,寬在3米以上,高約4米,洞門像城門狀,上有石垛,垛下有“第×號”字樣的橫匾,字形端莊,一尺見方。預定忻口戰役中央兵團的指揮部就設在這些窯洞裏。
半個多世紀後,這47孔窯洞仍堅固完好,但很少有人來憑吊。物是人非,欲說還休,無語淚不流……
10月5日零點剛過,一列小火車長嘶一聲,在忻口車站搖晃一陣,然後停下。從火車中部的車箱裏走下一位身著將校呢軍服、佩戴中將軍銜的將領。他就是剛剛擔任第9軍軍長不久的郝夢齡。
有颼颼的西北風刮過來。一輪殘月掛在西邊的天際,天上數不清的星星在閃耀。部隊陸續下車,車站上亂糟糟的。幾隻提在鐵路員工手中的馬燈晃來晃去。
這年39歲的郝夢齡身材魁梧,略略發胖,留著平頭。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下車後,郝夢齡暫時住進村北一個叫李存全的人家裏。
郝夢齡祖籍河北省槁城縣莊合村,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6期步兵科畢業。29歲時,他就擔任了國民革命軍第30軍第2師師長,在第二次北伐戰爭中,他率部轉戰於豫、皖、湘、鄂、冀等省,屢建戰功。蔣、馮、閻中原大戰之後,國民政府授予他二等寶鼎勳章。
雖然在軍閥中闖蕩,郝夢齡卻驚人地保持了潔身自好。他嚴於律己,絕少軍閥惡習,生活儉樸,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狎妓,更不納妾娶小,從不克扣軍餉,而且在他的部隊中也堅決禁止賭博、吸毒、納妾等惡習。手下有個旅長因為吸毒,他毫不留情地將其革職。他的叔父在他手下當軍械處長,這位叔父違犯軍紀偷偷納妾,他知道後當即決定將叔父遣返回鄉。叔父前來求情,他說:“在家裏您是我的叔父,我以長輩待您:在軍中您是我的部下,我不得徇私情呀!”
1930年10月,郝夢齡兼任鄭州警備司令。置身於官場的他常遇到宴會中狎妓一類的應酬,他雖深惡痛絕,但又不便指責同僚。為此,他想出一個妙法——每次赴宴時都帶著6歲的女兒慧英同往,同僚們不好意思在女孩麵前狎妓,隻得作罷。
出身於貧窮人家的郝夢齡具有深切的愛民之心,他的部隊以紀律好而著稱。有一次行軍作戰,遇到大雨,道路泥濘,炮兵行動困難,一名士兵強拉百姓一頭黃牛,雙方發生爭執。他聽說後當即傳令將這個士兵槍斃。行軍宿營時,他盡量指揮部隊在野外露宿,如果迫不得已進村,隻能鋪柴草席地而眠,出發前還要將柴草放回原處,水缸挑滿水,院子掃幹淨,並指派值日官檢查有無違紀情況。他還自編了一首軍歌讓部隊傳唱:“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要愛老百姓,挑水莫挑有魚塘,莫向人家打門板……”
他身經百戰,但他對“人民遭殃、流血千裏”的內戰感到慚悔和痛恨。蔣介石對中央蘇區發動第五次“圍剿”時,他曾請求解甲歸田。1937年5月,他再度提出辭呈。不久,盧溝橋事變爆發了,正在重慶陸大將官班學習的郝夢齡頓覺一股豪情湧滿胸間,他對妻子劇紉秋說:“我是軍人,半生光打內戰,對國家毫無利益。日寇侵占東北,人民無不義憤填膺。現在日寇要滅亡中國,我們國家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我應該去抗戰,我應該去與敵人拚!”
夏末時節,多次請纓率部抗日的郝夢齡終獲批準。正在漢口開會的他立即電告遠駐貴陽、遵義、獨山的部屬第54師:“即刻出發,徒步到長沙乘火車經漢口到石家莊下車待命,沿途嚴防空襲。”當時,第9軍的另一個師——第47師駐紮在蚌埠一帶,晚些時候才能北上。
9月14日,軍部和第54師到達漢口。郝夢齡問該軍軍官軍士訓練班主任李文沼:“部隊士氣如何?”
李文沼說:“全師士氣旺盛。”
郝夢齡高興地說:“好!前年你看過東北軍韓光第的訃告了,他和我是同學。他在滿洲裏同蘇俄因爭國界作戰犧牲,我非常欽佩。他為保衛祖國邊界而犧牲是光榮的,我們都要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