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項蘇雲:一生中,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隻有十二天(1)(1 / 3)

為了給延安保育小學校長郭青老師祝賀百歲誕辰寫一篇文章,項蘇雲邀集了她的保小同學和我們一起見麵。至此便和她相識。項蘇雲說,當年延安保小就像個大家庭,郭老師就是他們的“家長”。

所以這麼多年來,她年年都要去看望郭老師,問寒問暖;她年年還要召集保小、延中和當年一起從延安赴蘇學習的“4821”學子們舉行多個聚會,盡管她現已年過古稀,雙眼視力幾乎為零,但她的熱情和號召力,仍使她成為那一群延安子弟的核心人物。她說:“在延安度過的少年與青春,早已植根於我的血液中,老師和同學之間那份深厚的感情,更似父母和兄弟姐妹。”

郭青老師秘密護送我到了延安

1938年初,被日本侵略軍蹂躪的中國大地,到處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從江蘇連雲港向西駛出的一輛貨運火車上,一個模樣清瘦,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夾坐在車廂的貨物中間,形同“父女”,女孩兒有一雙大眼睛,顯得很懂事,很乖巧。為了向西北趕路,他們臨時搭乘了貨車。

這男青年叫郭青,當時還未婚。他與這小女孩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他們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創辦的新安小學的老師和學生。

這個小女孩,就是中共高級幹部、新四軍副軍長項英的女兒項蘇雲。

1931年,我在上海出生時,父親已經到蘇區去了。我兩歲的時候,母親看我能離身了,就也去了蘇區,和父親一道投身革命工作。於是就把我托入了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在上海英租界辦的孤兒院——上海勞工幼兒院。後來,國民黨當局看孤兒院經常收一些共產黨人的孩子,就強行把這個孤兒院關閉了。陶行知先生隻好把我轉移到了他在江蘇淮安創辦的新安小學寄養。

陶行知先生把我交給新安小學的郭青老師時,沒敢告訴他我是誰的孩子,隻說要好好養著。郭老師對我這個無名無姓的孩子心裏沒底,就問有什麼特殊要求,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辦。陶先生說:“隻要你盡了心,就行了,沒有人會找你麻煩。”

當時我還沒有名字,陶先生就給我取名蘇雲,說我是在江蘇天空中飄來飄去的一朵雲彩。那個時候,我並不叫項蘇雲,而被改姓張,叫張蘇雲。因為姓項的人很少,而項英又是共產黨的知名領導人,在國民黨統治區內,如果說是姓項的,太引人注目。我是直到皖南事變之後,才改叫項蘇雲的。

1938年初,日本侵略軍大舉南進,江蘇即將淪陷時,新安小學的校長汪達之告訴郭青,要他帶上我奔赴西安。郭青雖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他忠實地執行了校長的囑托,孤身帶著我長途奔波到了西安,並苦苦等待著汪校長來信,以便得到進一步的指示。

郭青老師帶著我,搭貨車走了一段,然後再換乘駛往西安的列車,繼續西行。我記得,車過陝西潼關的夜間,突然遭到了駐風陵渡的日軍炮擊,車上的燈頓時全部熄滅,所有乘客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響動,火車在黑暗中疾馳,終於衝脫了險境。

到了人地生疏的西安,郭青老師不知投奔何處,我們苦等了多日,他身邊的盤纏也所剩無幾。這時,他曾暗自打算,若是再沒有人來接應,隻有先去找個教書的差事,自己掙錢來養活年紀尚幼的我。

就在這時,汪達之校長的信終於寄來了。他在這封信中,才向郭青老師說明了我的真實身份,並要他帶著我去找在西安的八路軍辦事處。說隻要到了那兒,就有辦法了。

當時在國民黨嚴密統治下,西安的普通百姓還不敢公開談論八路軍。故而郭老師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打聽到了八路軍辦事處的地址。

於是,他帶著我找到了八路軍辦事處。當時辦事處的主任,是伍紹祖的父親伍雲甫。他接待了我們,並聽郭青老師詳盡敘述了我們一路的艱辛經曆。

但出於國共間長期對立的緣故,辦事處依然要對我們倆人的身份進行嚴格審查。我們就在辦事處住下來,耐心等待著。

後來,任陝甘寧邊區政府主席的林伯渠伯伯正好來西安辦事處,他與我父親很熟悉,就親自給我父親項英發了一封電報,問明了項英確實有我這麼個女兒。至此,組織上才正式批準,由郭青老師帶著我奔赴延安。

1938年4月,初春的西北高原仍充滿寒意。

當時年僅七歲的我,由郭青老師帶著,乘坐一輛從西安開出的卡車,一路煙塵地顛簸著向延安駛去。一同開往延安的還有四五輛大卡車。當時和我同乘一輛卡車的,還有陝北紅軍領袖劉誌丹的女兒劉力珍、蕭勁光的兒子、中共華北局情報部長王世英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王敏清。另還有中共高層領導高崗的兒子、張國燾的兒子,他們原本是準備去蘇聯的,但由於國民黨方麵的阻撓沒能成行,也就隻好又返回延安了。

我們一路走了五天,車上的大人、孩子們並不感到寂寞。王敏清的父親王世英,老是給我們小孩講故事、變戲法,逗得大家哈哈樂。他變出了雞蛋,幾個孩子都爭著去搶,我膽子小,沒去搶,王叔叔卻把一個雞蛋給了我。

到了延安後,人地生疏的郭老師並不知道應該帶著我去找誰,於是他先找到了在延安任教育廳副廳長的董純才,因為他在小莊師範教書時曾與董相識。後由董廳長介紹,才找到了當時任組織部部長的陳雲和任副部長的李富春,把我交給了組織上。至此,郭青老師終於完成了汪達之校長托付給他的使命,把我安全護送到了延安。此後,郭老師就進了延安抗大學習受訓,我則被送進了延安保小的前身魯迅小學學習。

毛澤東問:“你們還有什麼要求嗎?”

魯迅小學,原為魯迅師範學校附設小學部,是由革命老人徐特立親自創辦的。收留的學生都是革命烈士遺孤,或父母是在白區工作的黨的地下工作者,還有長征途中參軍的紅小鬼,以及紅軍幹部子弟、少量地方政府幹部子女等。

1938年,小學部和延安邊區小學合並,改稱魯迅小學,由徐老任第一名譽校長,受延安邊區政府教育廳的直接領導,後又改稱陝甘寧邊區小學部。1939年初,小學部遷到了安塞縣的白家坪村,在這裏單獨建校。不久,孫中山夫人宋慶齡領導的全國戰時兒童保育會建議,在陝甘寧邊區辦一所兒童保育院,由全國戰時兒童保育會統一撥發一部分辦學經費,於是,邊中小學部正式改名為陝甘寧邊區保育院小學部,也稱延安保育院小學。學生逐漸擴招到了300多名。

盡管當時延安的物質條件匱乏,但黨中央和邊區政府還是想辦法給孩子們提供生活照顧。當時政府規定一般幹部的夥食標準是每人每天一斤半小米、二錢油、三錢鹽、一斤半煤。對保小的學生的標準就有所優待,多分配一些大米和麵粉,服裝也比一般人員每年多發一套,冬季再補充被褥和鞋帽。

1938年夏天的一個星期日,我剛剛到小學上學不久,有家的同學都回到父母身邊去了,剩下我們這些沒有家長來接的孩子,就跟著老師到山上去玩,那漫山遍野的花朵讓大家好不開心。一會兒功夫,大家就采來了大捧美麗的山花。

我們好幾個同學跟老師說:“這些花真漂亮啊,我們把它去獻給毛主席,怎麼樣啊?”

老師也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的要求。於是我們一溜小娃娃,排著隊,唱著歌,向毛澤東等中央領導的住地走去。

我們先來到了毛澤東住的窯洞前,毛澤東看到是我們一群娃娃來了,非常高興。當時江青在場,也從窯洞裏拿出一桶餅幹讓大家吃。一會兒,毛澤東又把孩子們領到了一間簡樸的會議室,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把剛采來的鮮花獻給毛主席。

毛澤東熱情地招呼著老師和同學們,圍著一張大會議桌坐下來,大家一麵吃著餅幹,一麵和毛澤東聊了起來,師生們踴躍回答著毛澤東詢問學校各方麵情況的問題。

後來毛澤東問幾個同學:“你們在學習、生活方麵還有什麼要求嗎?”大家愣了一會兒,不知從何說起。我在老師的提醒下,很大方地站起來提了問,我問道:“毛主席,我們能到蘇聯去學習嗎?”

毛澤東認真聽完,頓了一下,回答說:是啊,蘇聯是現在世界上惟一的社會主義國家。列寧領導的蘇聯布爾什維克破除了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製度,建立了蘇維埃政權,這樣的社會製度具有很多優越性,是理想的社會,世界上的勞苦大眾都向往那個地方,你們想去那裏學習、生活,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們想過沒有,蘇聯雖然很大,可也不能容下全世界的勞動大眾啊。我看,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按照蘇聯的方式,團結一切力量,打倒日本侵略者,推翻自己頭上的剝削階級和帝國主義,建立一個人民當家作主,光明幸福的新中國。那時,我們就不一定去蘇聯了,同樣可以在自己的國家過上沒有剝削壓迫的幸福生活!

毛澤東的話說得那麼貼切和有道理,給同學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一生中,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隻有十二天

項蘇雲1931年在上海出生時,父親已經到了蘇區,因此她自出生後多年,還從未見過父親的麵。直到1938年的秋天,父親項英來到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期間,已經長到了七歲多的項蘇雲,才第一次見到了父親,並和他相處了一生中僅有的十二天。當時,她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這竟是她和父親的惟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麵。

那一天,我正在吃晚飯,郭青老師來找,說有人來接我,說我爸爸到延安了。我當時又驚奇又高興,急得馬上就要走,飯也顧不上吃完。來人是張浩的警衛員,和我一同去的還有張浩的兩個兒子。

警衛員帶我們到延安城裏一個院子的一排平房前。這時,我從門口向裏望,見裏麵坐著三個人,兩個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個人坐在床上,其中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腿上還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穿一件小花布旗袍,梳著一個童花頭。我進屋後,發現坐在右邊椅子上的是張浩伯伯,他給我一一介紹:坐在床上的這是朱爸爸,朱德,坐在左邊椅子上、抱著小女孩的,是劉爸爸,劉少奇,那個小女孩就是劉少奇的女兒劉愛琴。張浩伯伯告訴我,等一會兒,就和朱爸爸一起去參加歡迎我爸爸的歡迎會。

歡迎會是在八路軍大禮堂開的。我跟隨著朱總司令他們一起,來到了八路軍大禮堂。那時的大禮堂十分簡陋,人們都擠坐在木條板凳上,但會場的氣氛十分熱烈。

我跟著進去以後,大人們都相互招呼,可我誰也不認識。我就走到主席台前,轉過身,麵對著整個會場,找我爸爸。陳雲過來,幫著找我爸爸。他叫我:“蘇雲,你是不是在找你爸爸?”他把我領到一排座位前,對朱德旁邊的一個人說:“老項,這是你女兒。”又轉過來告訴我,那就是我爸爸。

我爸爸一把將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看我,我也看他——就像我們現在說話這樣。他問我:“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他問什麼,我就說什麼,好像沒有什麼特別激動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嘛,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與父親親昵。我們雖然有著血緣的關係,但是親密的感情是要通過時間和交流才能建立起來的。

歡迎會沒有開完,不知怎的,我突然流起鼻血來,流得還挺厲害。我爸爸一看很著急,卻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坐在後麵的馬海德醫生走過來,擰了一條涼毛巾,敷在我的鼻子上,過了一會兒,鼻血才止住了。

散會後,爸爸要帶我一起回去住,可我感覺和爸爸仍是陌生的,不好意思,就說宿舍的同學都在等我,要先回學校去。父親派警衛員把我送回了學校。窯洞裏大通鋪上的一排女同學都點起了小油燈,她們在等我回來講見到爸爸的情形,圍著我問這問那。我隻好讓警衛員先回去了。直到第二天放學,爸爸親自來學校接我,我才跟他走了。後來的一些天,我晚上就住到了爸爸那裏。

這樣,父親和我,還有在延安保育院生活的,比我小四歲的弟弟,總算在延安團聚了。但我弟弟太小,夜裏老是哭鬧,影響爸爸的休息和工作,就先把他送回了保育院。爸爸帶我去保育院看過弟弟兩回。那張馬海德醫生在延安中央組織部門前為我和爸爸、弟弟拍攝的照片,就成了這次團聚的紀念,也是我們姐弟與父親的唯一一張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