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兒童節時,延安《解放日報》曾刊登過一篇保育小學在延安陝、甘、寧邊區兒童節比賽中全麵獲獎的報道。報道中寫道:在老師的辛勤管教下,保小在各個方麵,都有不少聰明、能幹、才藝出眾的少年,如小小政治家於龍江,小小畫家洪小靈,小小科學家李久銘,小小演說家項蘇雲,還有在智力測驗中分數最高的最聰明的孩子李路達等。
我在保小時,有個小小演說家之名。可能因為我記性好,又從來都不怯場,所以常被老師挑選出來演講。有時老師就把我抱到馬上,騎馬帶我到延安去參加會議或者代表學校演講。我在邊區的演講比賽中還獲過獎,常受到老師和校長的誇獎。
可是有一次,我去學校附近的真武洞集市,為當地群眾演講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施政綱領時,卻出了個洋相。
那天,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一道,在真武洞的集市上,拉開了一片場子做宣傳。我早就把黨的施政綱領背得滾瓜爛熟,就一步跨上了講台,嘰呱嘰呱地背起來,許多趕集的老鄉都被我這個小姑娘大方生動的演講吸引過來。
就在這時,我看見台下站成一圈的老鄉中,有一個站得離我不遠。他一邊聽我演講,一邊在懷裏摸著什麼,摸出一個小東西,就放在手上一掐,發出喀吧一聲響,然後又放在嘴裏一咬,好像吃得很香。他就這樣,摸著,掐著,咬著,來回反複……
這個老鄉的奇怪動作,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個勁兒地想,他在幹什麼呢?他掐咬的是什麼呢?想著想著,竟走了神,把自己背熟的“綱領”也給忘掉了,演講卡了殼,引得台下一陣哄笑。
後來我才知道,延安地區冬天缺水,一般人沒有條件洗澡,身上長了虱子,隻好在太陽底下曬曬,趁機抓一抓。那個老鄉就是在捉身上的虱子呢。可為啥要咬呢?當地老鄉們說,虱子吃了我的血,我就應該把這虱子也吃了。
就為了好奇心,常受表揚的我,這次回到學校挨了老師的批評。
調皮的阿毛正在變成美麗的蝴蝶
無論在保小還是抗小,老師們就是學生的第二父母,他們不僅給學生上課,教授知識,還要管他們的行為習慣、思想品德、身體健康。不管哪個同學病了,老師都要陪護,喂水送飯;學生睡了,老師還要邊批改作業,邊給同學們蓋被子,叫起夜;誰的衣服破了,扣子掉了,老師就飛針走線地給學生縫補。
我弟弟阿毛在抗小的時候,有尿床的毛病,不論春夏秋冬,窯洞前總要曬著他畫滿“地圖”的被褥,因而他是全校出了名的“尿床大王”和“海軍大將”。他的被子常年又濕又臭,每晚鑽被窩都是件難受的事,連和他睡一個通鋪的同學也跟著挨熏。
班主任馬老師多次囑咐同屋的同學晚上起來叫一下他,可仍起不了多大作用。保育班長吳老師把他接到幼兒班,像管幼兒一樣幫助他,生起氣來還打他的屁股,但這也沒管用。後來教導主任韓老師,就把他領到自己的窯洞,給他搭了一張床,還專門給他準備了一個尿桶。晚上睡覺時,韓老師把烘幹的被子給他蓋上,親切地跟他說:“阿毛,幹淨被子蓋得舒服嗎?”
“嘿,好舒服。”
“那你能保持被子幹淨,不尿床嗎?”
阿毛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幫你改掉這個毛病,晚上叫你起來尿尿,你能起來嗎?”
“能。”阿毛點頭答應了。
這晚,韓老師非常經心,每隔兩三個小時,就叫阿毛起來一次,第二天,院子裏果然不見了阿毛尿濕的被子。後來,韓老師漸漸摸準了阿毛尿尿的規律,及時叫他起夜,經過一個多學期的耐心訓導和幫助,阿毛逐漸養成了習慣,能自己起夜了。當他再回到集體宿舍時,已經摘掉了“海軍大將”的帽子。
我弟弟阿毛還是個非常調皮的孩子,每次學校大集合時,他總是出洋相,惹得大家發笑,有時他還敢跟老師頂嘴、打架,甚至不合意時就哭哭鬧鬧,因此在抗小是很出名的鬧將。可阿毛的優點也很鮮明,是個十分勇敢的孩子。
學校的袁老師告訴我,有一次,阿毛在菜地裏偷吃了黃瓜,被老師罰站了牆角。袁老師看見了,就把他拉到自己的窯洞裏,耐心和他談話。袁老師說:“你父親領導新四軍抗日,被國民黨害死,人民都紀念他,你要好好學習,做父親的好兒子,長大了建設新中國,為父親爭光。黃瓜摘下來應該交到夥房大夥一塊吃,不能摘下來就隨便吃,既違反了紀律,又不衛生。”
阿毛聽了,認真地點了點頭。此後,他和老師建立了親密的感情,老師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正像蘇聯教育家馬卡連柯說的,對特殊兒童要格外關心愛護。對阿毛這樣一個從小沒有父母在身邊,生活環境特殊的兒童,老師們給予了他更多的關愛、嗬護,使他逐漸成長,有了不小的進步。後來,他被送到蘇聯學習潛艇技術,解放後一直在海軍部隊。1974年,他在“文革”中病故。
我在五年級時,曾為弟弟寫了一篇作文,文中寫道:
人人知道阿毛是個調皮的孩子,人們見了他都討厭,連我也討厭他——阿毛就是我的小弟弟。可現在不同了,正如寧校長所形容的,他以前是一條毛毛蟲,現在正在變蝴蝶了。我是他的姐姐,以前很少幫助他,在某些方麵,還助長了他的缺點發展。我現在想起來,對不起爸爸和媽媽,也對不起他。
現在的阿毛和以前不同了,學校集合的時候他規規矩矩,再不見吵鬧。以前星期六不讓他回家,他就哭鬧的,可我這次回家的時候,他並不吵鬧,隻叫我帶一封信給蔡媽媽,我覺得奇怪,在路上把他的信拆開看了看。信裏這樣寫道:“親愛的蔡媽媽:我很想回家,也想看看您。先生說我已有進步,叫我寫信給您,讓您來接我。如果不能來接我,就送點東西給我,叫我姐姐帶來。敬禮!阿毛。”
我看了信,覺得我弟弟阿毛真是變了,他已經能這樣寫信了。我看了,真是高興。我弟弟阿毛在變了,由難看的毛毛蟲,快變成美麗的蝴蝶了。他已逐漸脫去了毛毛蟲的醜態,我很感謝先生們把我的弟弟變成了好娃娃。我今後要多幫助他,使他真正變成一個好學生——一隻真正美麗的蝴蝶。
在張浩叔叔家過假期的孩子有一個班
自1939年以後,中央組織部決定,對一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幹部子弟,以及一些烈士的子弟,在生活上給予照顧和管護,每到星期天和假期,中央組織部和一些單位就負責派人接這些孩子回延安度假。
1939年暑假的一天,郭老師告訴我,有個叫張浩的人,派警衛員來接我回去。我說不認識,但孩子有一個心理,總是羨慕有家長的同學,非常願意有人來接自己去過周末和假期。於是我就跟著張浩的警衛員回去了。當時和警衛員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馬夫,他們接的可不止我一個人,有一大幫孩子呢。其中有張浩叔叔的兩個兒子,還有劉少奇的女兒劉愛琴,方誌敏的兩個兒子,還有不少派到前線去的幹部的子弟,統統被接到了張浩叔叔的家裏。我數了數,一共13個孩子,都在他家過暑假。
張浩是中共早期工人運動的傑出領導人之一。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留在武漢的張浩,為了籌劃組織年關暴動,在秘密運送兵工廠的武器失敗後,決定自己試製炸彈。一天深夜,他們在家試製雷管時,不慎引起爆炸,驚動了街上的巡警。張浩的妻子為了去搶救受傷的同誌,匆忙撤離,未來得及抱走剛滿月的小女兒。第二天,敵人貼出告示,想以招領小女孩為誘餌來抓捕共產黨人。張浩夫婦強忍著內心的悲痛,阻止了準備前去認領孩子的同誌。敵人看計謀沒有奏效,殘忍地將張浩的小女兒扔進油鍋活活燙死了。
在張浩叔叔家時,他給我們這些孩子辦了一個學習班。他給我們規定,星期一至星期六的上午是學習時間,不能出去玩,要看書寫作業,並由班長檢查。每天下午休息一下,就可以出去玩。在延安有親戚的同學,星期六可以去,但星期天一定要返回。
那時,我們小孩吃的是大灶的標準,張浩的夥食標準是領導幹部的小灶,他就把自己的標準撥給我們孩子一些,還請來他的廚師為我們掌勺,想辦法讓我們這些孩子吃得飽些好些。他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實實在在地關心著他的部下和他們的子女,讓他們在前線安心打仗和工作。
我在張浩叔叔家過了兩個假期,假期中每逢星期六,就回蔡媽媽家。可有一次,蔡媽媽打電話給張浩,說她感冒了,怕傳染給我,讓我先別回來了,結果我看其他孩子都被“家人”接走了,急得哭了起來。張浩叔叔就來勸我不要哭,然後把我領到他住的窯洞,拉開他的抽屜給我看,裏麵有好多老鄉們送他的紅棗、年糕什麼的。他把吃的東西拿出來,說:“蘇雲,不哭了,你在這裏盡管吃。”他就這樣哄著我。
其實,那時張浩叔叔的身體一直很虛弱,沒多久就病重住進了醫院,我還去醫院看過他。後來我才知道,他在革命生涯中,曾三次受傷,兩次被捕。30年代初他被派往東北籌組滿洲省委,擔任省委書記時,被叛徒告密,遭日軍逮捕。日軍對他嚴刑逼供,將他的手腳捆綁起來,用棍子撬開他的嘴,往肚裏灌水,灌滿水後在他的肚子上踩杠,冷水和著血從鼻子、嘴裏往外流。數九隆冬,敵人把他的衣服扒光,用皮鞭抽打,然後把血肉模糊的他丟到缸裏。酷刑下的張浩叔叔仍未吐露一字與黨有關的機密。後來黨組織將他營救出獄,但他的身體卻受到了嚴重傷害,以致最終過早病逝。
張浩叔叔病故後,毛主席親自為他題寫了“忠心為國,雖死猶榮”的挽詞。送葬那天,哀樂隊、花圈挽聯隊、手槍隊、騎兵隊等和前來送行的群眾,有一萬多人,排起了長長的行列。毛主席、朱德、任弼時、楊尚昆等中央領導人親自為張浩守靈、執紼,並抬著棺材,一步一步地攀上了桃花嶺墓地。最後下葬時,毛主席非常敬重地說了一句:“讓張浩同誌天天監督我們。”
原來,桃花嶺和毛主席住的楊家嶺隔水相望,張浩希望把自己葬在這裏,是想表達他對黨和人民領袖的崇敬之心。因此毛主席說“讓張浩同誌監督我們”,也是對他在天之靈的最好回應和安慰。
那天的葬禮我也參加了,那情景我一生難以忘懷。
蔡媽媽喊著:“虎子,你可要挺住呀!”
那時,中央組織部對劉伯堅、彭湃等幾位烈士的子女也特別關照,放假時,總是把他們接到陳雲、李富春家裏去住。
我的同學劉虎生,他的父親劉伯堅烈士,也是中共早期的優秀革命家。他1920年赴歐洲勤工儉學,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3年赴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回國後當選為中華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並任紅五軍團政治部主任。紅軍主力長征後,他率領部隊在江西堅持遊擊戰爭,後來在向贛南油山突圍時重傷被俘。1935年3月,他在江西省大瘐縣金蓮山上壯烈犧牲。犧牲前,劉伯堅給妻兒寫下了遺書,表達了他“生是為中國,死是為中國,一切聽之而已”的信念。就在他犧牲的同時,虎生的媽媽,擔任中央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秘書兼機要科長的王叔振,也在閩西長汀被害了。
當時年僅八歲的虎生,被寄養在西安的舅媽家裏。1936年底,西安地下黨組織費盡周折,才找到了身藏父親遺書的虎生,把他送到了延安,上了“保小”。對他的生活養育,就由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陳雲、於若木夫婦,副部長李富春、蔡暢夫婦來承擔了。
虎生當時是個調皮的男孩子,又是在長身體的時期,鞋子穿得很費。公家發的布鞋根本接不上茬,李富春叔叔和蔡暢媽媽就把發給自己的新鞋省下來給虎生,而自己穿的鞋卻補了又補。陳雲還把自己節省下來的一點津貼給虎生買手帕、牙粉、牙刷等生活用品,並親切地告訴虎生:“一定要好好刷牙,口腔才能衛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