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十六歲,在同學中算年齡大的,那些小同學才十三四歲。為了躲避敵機轟炸,我們一般是白天休息,晚上行軍。有的小同學,晚上行軍時常打瞌睡,我這個大姐就得推著她們走。當時感覺,這路什麼時候才能走完呢!後來才慢慢適應了行軍生活。
最危險的一次,是在鄧家溝打了一個大戰役後,我們這個所裏躺了兩百多個傷員。前麵的部隊撤離後,國民黨的飛機很快就來轟炸。當時我們所裏一副擔架都沒有,怎麼轉移傷員呢?情況非常緊張。
後來,我們醫院的兩個通訊員騎著馬去找前線部隊。那時總後勤部是周恩來負責,結果他們兩個人很巧,在路上就碰到了周副主席。周恩來急忙問兩個通訊員什麼事。他們兩人說:“我們醫院現在有好幾百號傷員,一副擔架也沒有,馬上撤退,要我們怎麼辦?”
周副主席一聽,馬上寫了一個條子,說:“批給你們800副擔架,很快就會送來。”兩個通訊員一聽,高興極了,趕快跑回去報信。這時,飛機還在天上轟炸,擔架一時還沒來。輕一點的傷員已經被攙扶著開始撤離,行動不了的重傷員隻能等待,我們大家都急得不行。
終於,擔架隊來了,我們醫院的醫生、護士分別護送著幾百副擔架和傷員後撤,我和另外一個護士,就護送了一百多副擔架。
一進窯洞,我坐在地上就睡著了
那時打仗,大部隊在前麵,野戰醫院就跟在後麵。大部隊在前麵征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等野戰醫院到來時,往往分不到糧食,大家常常是半饑半飽的。
有一次,我們駐地又沒了糧食,幸好碰到了一個放牛娃,他說村裏的一個地主埋了10缸糧食。我們一聽,就跟著他去挖,結果挖出來了10缸麩子,就這樣大家也很高興呢。由於缺少糧食,傷病員一天一頓幹飯、一頓稀飯,我們就更得將就了,一天隻能兩頓稀飯。
就在那次護送擔架撤離途中,我們碰到了中央警衛團的隊伍。有一位曾在延安楊家嶺認識的叔叔看見我,打招呼說:“哎,小鬼,你現在幹嗎呢?”
我說:“正帶這些擔架轉移呢。我現在是野戰醫院的護士呢。”
“哎喲,你不簡單呀。有什麼困難嗎?”
“沒什麼困難,就是肚子餓。”我還像個小孩子似的說。
那位叔叔聽我說餓,就準備到他們的夥房給我弄些吃的。結果跑去一看,因部隊馬上要撤離,夥房的飯食、大鍋等家什都架在馬背上走了。
叔叔看我餓得那樣子,馬上從懷裏掏出了兩枚邊區幣,說:“拿著,你在路上買點東西吃吧。”可一路都是荒山野嶺,哪裏能買到東西呢。隻好餓著肚皮,堅持走。
我們連續翻過了幾座大山,到了山底下,有個大川,川邊有一個村子。炊事班的同誌說:“你們先歇歇,我們去找米趕緊煮飯。”可我餓得呀,實在耐不住了,忽然想起了口袋裏還有幾個邊區幣,像找到了救星似的,趕快到老鄉家裏換點吃的。老鄉給了我兩個糠窩窩頭,我高興極了,拿回去就和幾個同學分搶著吃。才吃了幾口,就吹起了哨子,敵人來了,我們的隊伍馬上又出發了。我們連一頓飯也沒吃上,就又爬上了一座大山,到宿營地時,天已經黑了。
搞後勤的同誌說:“飯都給你們煮好了,安排好了,就快來吃吧。”我們就趕忙把傷病員、擔架員一個個都安排好,然後到自己住的窯洞去放行李,再去吃飯。可是我的腳一邁進那個窯洞,屁股往地下一坐,連背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靠著背包睡著了。實在太累了!我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天亮,才去吃了飯。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為了傷病員,我們什麼都可以犧牲。這是真的。
臨死前的“回光返照”,我被“死”人一把抱住
經過野戰醫院的一段艱苦磨練,項蘇雲不僅適應了行軍打仗、戰地搶救的緊張生活,也不像最初那樣,一見流血死人就害怕了,膽子鍛煉得特別大。
那時侯,我們經常要去查夜,一個男的一個女的,提著馬燈去。大批的傷病員住在一二十個窯洞裏,我們查夜,一夜要查三次,常常要查到第二天雞叫。重傷員和輕傷員要分開護理,沒有單獨的窯洞放置重傷員,我們就在窯洞外牆邊上挖一個坑,鋪上草,把重傷號安置在裏麵,上麵用布一罩,晚上就重點守護著。經常是守著守著,一個重傷員就死去了,我還不知道,隔了一陣一摸,他身上都冰涼了。
那時傷員中有許多截了肢的,經常患肢體潰瘍,或破傷風。因陝北那個地方,衛生條件差,馬糞呀,蒼蠅呀,蚊子呀,什麼都有,得了破傷風的人就沒法治了。沒有藥,隻好喂點飯什麼的,等著死了。
得破傷風的病人臨死前,會出現回光返照的現象,有人就突然站起來,把一個活人抱住,然後再倒下去。我開始害怕極了,不敢過去,就讓男同學去。後來實在忙不過來,我也就跟著去了。男同學告訴說,“回光返照”的人一抱住你,你就把他放下,他就自然過去了。
我就真的被“回光返照”的人抱住過。經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什麼都不怕了,膽子鍛煉得特別大。戰爭就是這樣殘酷,但戰爭也磨礪了人的意誌,人的膽量。
那時條件很苦,不僅傷員的醫療條件難以保證,就連我們這些醫務人員,鬧病的也很多。我後來也得了傷寒病,一直發高燒,說胡話。幸虧這時候醫院弄到了一點磺胺藥片,就是靠了這個救命的磺胺藥片,才保住了我的一條小命啊!我在病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慢慢好了起來。
跟隨中央大隊撤離陝北,趕上了“4821”
1948年春天,毛主席和任弼時等中央領導同誌正在撤離陝北。在往河北行走的途中,任弼時仍然惦記著項英的女兒項蘇雲,他專門給八路軍總後勤部部長葉季壯打了一個電報,叮囑他找一下第四野戰醫院的項蘇雲,通知她隨中央一起行動。
那一天,我們醫院的李政委找我談話,說上麵有要求,中央機關撤離時,要我跟著一起走。當時我正在野戰醫院組織的宣傳隊裏,為地方群眾做宣傳演出。我很不願意離開同學,離開野戰醫院,但政委發話了,我隻有服從。
第二天,我就動身了。背著自己的鋪蓋卷,拿著路條,每走到一個村子,就拿著路條找村長安排吃飯住宿,然後再走。就這樣走了三天,才找到了總後勤部部長葉季壯。他看過介紹信後說:“明天我安排一個小鬼送你到西口,對麵就是中央辦公廳。”翌日早晨,有個小鬼拉來一匹馬,把我的行李捆上,我們倆走了一天,過了黃河到了對麵的西口。剛好中央辦公廳的楊尚昆伯伯他們在那裏。楊尚昆、葉劍英、汪東興,都在那裏等著毛主席來。毛主席來了,卻沒有在那裏停留,就往河北平山方向走了。
後來,我就隨著中央辦公廳的後勤大隊走。當時大隊長是汪東興,和我一起走的還有任弼時的女兒,任弼時的警衛員等,全大隊約有一二百人呢。走了幾天,路過冀西北,繼續走,一直走到了河北的平山縣西柏坡。應該講,我還是很幸運的,不管走到哪,大家對我都很好,還記得我,沒有把我丟下。
我就這樣離開了野戰醫院,離開了延安中學的同學和老師,也離開了延安和陝北。後來,任弼時伯伯讓我隨著工人代表團到了東北,我在哈爾濱,又見到了我思念的李富春叔叔和蔡暢媽媽。這時,黨中央要選送一批延安青年去蘇聯學習,我正好趕上了。就在1948年秋,我和其他20名青年一道赴蘇聯學習深造,成為後來被稱為“4821”的成員之一。
項蘇雲在蘇聯學習的是紡織技術。1952年回國後,她先到北京第二棉紡廠當車間主任,後又擔任了紡織工業部研究所、情報所的所長。1984年,她由於視力和身體原因,調到中國科技協會搞青少年的科普教育工作。那時,她參與組織了青少年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為祖國爭得了不少榮譽。後來,她到全國許多地方一走,發現還有許多貧困家庭,還有那麼多失學兒童,她感到,不僅要培養青少年中的科學尖子,還要教會普通孩子一條謀生的路,正像陶行之先生所說的,教育要到沒有人的地方去辦,到需要的地方去辦。
項蘇雲離休後,視力急劇下降,現在的視力幾乎是零,行動起來困難不小,但她依然滿懷熱情,仍在盡力為社會,為青少年一代多做點有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