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陳業:我有一段刻骨銘心的“非常童年”(2 / 3)

為了多掙點兒錢,媽媽給人縫襪頭、縫手套、捏泥娃娃、擺小攤,什麼都幹過,把掙來的一點血汗錢買些食品,送給監獄裏的同誌。有一次,組織上告訴媽媽,說和爸爸關在同一監獄的陶鑄同誌得了肺病,要想辦法送些補養品給他。我媽就買了一隻雞,趁夜深人靜,我和姐姐睡熟後,熬了一鍋雞湯。雞湯熬好後,趕快把鍋蓋蓋好,藏了起來,怕我們姐妹醒來聞到雞湯味兒也要吵著吃。等探監那天,媽媽就把一鍋雞肉雞湯全部送進了監獄,給病中的同誌補養,沒給我們留下一點兒。

後來我想,作為一位母親,我媽媽當時真是不容易啊!寧肯自己的孩子挨餓,也得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保證獄中同誌的身體健康。有時媽媽看我們餓得實在可憐,心裏像刀割一般疼痛,但當麵還得哄著我們,不能太多流露,背過身去就不停地偷偷抹眼淚。

後來生活實在難以維持下去了,媽媽甚至想把姐姐賣給戲班子找口飯吃,以解生活之難。有一天,家裏又揭不開鍋了,我和姐姐餓得直哭,媽媽實在沒辦法,隻好把我和姐姐帶到了莫愁湖畔,娘兒仨在湖邊坐了老半天。

媽媽思前想後,一籌莫展,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甚至想到了抱著兩個女兒一起跳湖尋死,也好讓孩子少受點罪。但鎮靜下來一想,不能這樣做呀,監獄裏的丈夫和同誌們還等她去接應和傳遞信息呢!怎能一死了之呢,隻有咬緊牙關,堅強地活下去。於是她又帶著我和姐姐,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莫愁湖。

四歲那年,媽媽帶我去獄中看望父親。一進鐵門,就見衛兵的槍上有明晃晃的刺刀,嚇得我往媽媽懷裏鑽。穿過鐵柵欄,走過狹窄的通道,見穿著沒領沒袖的囚服、剃了光頭的爸爸戴著手銬腳鐐向我們走來時,我竟大哭著不敢去認爸爸!因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爸爸是英俊瀟灑,文質彬彬的。直到爸爸叫出了我的小名,我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爸爸。這次探監,在我年幼的心上,刻下了極其恐怖的記憶。

1937年“七七”事變後,國共雙方開始第二次合作,國民黨同意釋放一批共產黨的政治犯。經周恩來等人的多方斡旋努力,1937年8月,南京軍人監獄才正式同意釋放我父親等一批政治犯。

那天,媽媽帶著我出去辦事。回來的路上,我看見熱浪襲人的馬路上,迎麵拉過來幾輛黃包車。我的眼尖,一下子認出最前麵一輛黃包車上,坐的有我爸爸!

我驚喜地叫出了聲,媽媽也發現了爸爸,趕快向他們迎了過去,把爸爸一行人帶回了我們在南京西門外的低矮破舊的家。平日沉寂的小屋一下子熱鬧起來,和爸爸一起釋放的難友還有陶鑄、王鶴壽、劉寧一、李豐平、趙希禹、曹瑛等叔叔伯伯。

當時國民黨限定,從監獄釋放出來的人員,必須在三天之內離開南京,否則再行被捕的話就另當別論。我媽媽趕緊為爸爸和同誌們打點行裝,籌措路費,聯絡奔忙,直到把我爸爸和同誌們安全送出南京,奔赴延安。

隨後,媽媽也帶著我們去了西安八路軍辦事處,然後轉赴延安。

郭老師用豬油給我抹手上凍裂的血口子

1938年的夏天,陳業和姐姐一起進入了延安魯迅小學(保小前身)讀書,當時學校就在延安城內。不久,日軍飛機轟炸延安,為了師生安全,學校迅速遷往距延安100多裏地的安塞縣吊兒溝,後來又轉移到了白家坪。

剛到安塞時,我很不習慣,每天晚上躺在被窩裏想媽媽,哭鼻子,後來才逐漸適應了學校的集體生活。

當時學校就設在村子裏,條件非常簡陋。學生全部集中住宿,睡覺的木板大鋪上常能看到跳蚤跳來跳去。

學校裏的主食是小米,吃一頓白麵饅頭就算是改善生活了。菜主要是白菜、南瓜、土豆幾樣,肉很難一見,油水也少得可憐,菜都是大鍋白水熬的。當時同學中有句順口溜“豆腐是命,肉是敵人,見了敵人不要命”。

我記得,1940年冬天到1942年春天,保小還兩次缺糧。當糧食斷頓時,我們就得吃喂牲口的黑豆。為了度饑荒,學校組織同學們上山挖野菜。於是我們認識了灰菜、曲曲菜、地皮菜等能吃的野菜。除了當時吃之外,每個同學還要交上兩斤曬幹的野菜,防備饑荒。

盡管條件很苦,大家的生活態度卻非常樂觀。我們為飯食起了不少好聽的名字,如“土豆燜小米飯”叫“黃沙撈白金”、“肉末燜小米飯”或“葷燜珍珠飯”,“炒鍋巴”叫“香酥餅幹”。

學校沒有教室,也沒有正式課本,白天上課多是在露天。每個學生拿一塊小木板當課桌,席地而坐。黃土地作紙,小木棍作筆,就這樣學寫字,學算術。

我們的學習用品,除了講義、幾張馬蘭紙外,其餘都得自己想辦法。墨水,是用鍋灰對上水而成,墨水瓶呢,就拿一個雞蛋殼,外麵糊上點紅膠泥就做成了。延安冬天很冷,土墨水用著用著,就結起了冰茬,沒辦法再用了。

夜晚,大家就擠在小油燈下複習功課。一個窯洞隻有一盞油燈,十幾個同學要分幾批才能把作業做完。夏天月圓時,同學們就幹脆坐在院子裏,借月光讀書做作業。

冬天在外麵上課,手和腳凍得生疼。有的同學手凍爛了,腫得像個黑饅頭,有的腳凍腫了,脫不下襪子,穿不上鞋。學校想盡辦法弄點凍瘡藥,但也是粥少僧多,分不過來。到了晚上,回到窯洞,凍腫了的手腳就愈發鑽心的疼癢,讓人真想哭鼻子。

有一次,校長郭青老師看見我伸出來的手上,大拇指裂開了很長的大血口子,動一動就向外滲血,非常心疼。他就把我領到他的辦公室,拿了一個大碗,倒上一點開水,把我的手放在熱水裏麵泡了泡,然後用一點豬油在裂口處抹一抹,用土方法給我治療凍傷。看著老師這麼慈愛細心地疼我,就像被媽媽撫愛一樣,我不禁感動得熱淚汪汪。

保小的老師,確實是一群特殊的老師,他們既是教員,又是父母,給予我們許多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就說晚上睡覺吧,有的同學好蹬被子,老師就每晚輪流“查夜”。但這樣也仍照顧不過來,常常是剛給這個同學掖好被角,那個同學又把被子蹬開了,不少同學常因此著涼生病。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不知是哪位老師,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學校縫製了好幾條特別大的棉被,那被子足有兩米寬,五六米長,也就是說,土炕有多寬,那棉被就有多長。不管有多少同學睡在炕上,那條大棉被都能把大家蓋過來。晚上睡覺時,每個同學先蓋上自己的小被子,上麵再壓上那條大被子。愛蹬被子的同學不管怎麼蹬踹,或從小被子裏露出了胳膊和腿,那條特大的棉被仍然可以覆蓋在他們身上,免去了許多同學患傷風感冒。

幾個淘氣的男生被老師罰去倒尿桶

那時,保小的女生都剪了短發。為了洗起來方便,少生虱子,陳業也剪了短發,看上去像男孩子似的。她不僅和男孩子一起上山去爬樹,掏鳥蛋,有時還頗有點男孩子似的調皮。

一天中午,大家正在睡午覺,我怎麼也睡不著,就起來搞了個小惡作劇。我和另一女生,趁一個同學睡得正香時,悄悄用毛筆在她臉上畫了一副大眼鏡,旁邊還點上了好多麻子,然後又把她的手腳捆了起來,讓她不能動彈。

一會兒,下午的上課鈴響了,我們都跑去上課了,可這個同學被困在了宿舍裏,動也動不得,氣得又哭又叫。下課後,班主任黃老師走了過來,把全宿舍的同學都集合起來,追問這個惡作劇是誰搞的。這時我才感覺到,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火了。

既然主意是我出的,我就主動站出來承認,好漢做事好漢當嘛。後來老師就罰站。我很不配合,老師讓我站這邊,我偏要站那邊,黃老師氣得恨不得捶打我。看,當時我們女孩子也這麼調皮。

男孩子們就更淘氣了,也常搞些惡作劇。我們晚上睡覺,尿桶都放在窯洞門外,誰要起夜,就去外麵尿。可山上的野狼叫起來挺瘮人的,我們女生往往不敢一個人出去尿尿。

男同學抓住了我們女生的弱點,有時就故意躲在門外學狼叫,嚇唬我們,真讓人哭笑不得。我們隻好讓老師陪著出去,給壯壯膽。

後來,我們發現了是幾個男生的壞招,就向老師告狀。可等老師出窯洞查看,想抓個“現行”時,幾個男生就“噔噔”地逃跑了。

第二天,老師就審問全體男生:“昨晚是誰幹的?”開始幾個調皮男生誰也不吭聲,想蒙混過關,誰知老師一追到底,絕不放過,他們隻好承認了。老師並不輕饒他們,罰他們去倒尿桶,打掃衛生,這幾個調皮男生才再也不敢來嚇唬我們了。

那時,在我們保小學生的概念中,很少有你的我的之分,大家都是黨的孩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個別同學隻顧自己,是被大家瞧不起的。

我們在安塞時,媽媽每兩個星期從延安來學校看我一次,常給我帶些饅頭片來。那是爸爸平時吃飯節省下來,烤幹了留好,叫媽媽來時帶給我吃的。

可我從沒有獨享過這些美味兒,每次我都把饅頭片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分給大家一起吃。直到現在,我的許多保小同學還記得吃過我媽媽帶來的饅頭片。在那時,這可是寶貴的上等零食啊。

在延安那樣一片天地裏,大家都感到非常親切,大人們看見小孩子要過河,都會主動卷起褲腿,把我們一個個抱過河。連當地老鄉也是這樣,都叫我們是革命的娃娃,小八路。

主席哈哈大笑:“好啊,又多了一個女軍事家。”

在延安軍民中,毛澤東享有很高的威望,連孩子們都感到,能見到毛主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許多當年延安的孩子,都回憶過見到毛澤東的情景,陳業也有一次這樣的經曆。

1941年的暑假,我回延安中央黨校的家中度假。爸爸的戰友,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的柯慶施叔叔要去楊家嶺辦事,答應帶我去見毛主席,我聽了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到延安後,我就一直盼望著有一天能見到毛主席!柯叔叔拉著我的手,興衝衝地去往楊家嶺。

到了延河邊,柯叔叔看水流得有點急,怕我趟不過去,就把褲腿一卷,鞋一脫,背著我過了河。來到毛主席住的窯洞前,他和警衛叔叔打了個招呼,就領著我直奔進去。毛主席住的是一個套間的窯洞,他正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前,桌上擺放著筆墨、書報,還堆放了許多批閱文件。看到我們,毛主席站起身,請我們坐到另一張桌子旁邊的木頭小凳上。

主席問我:“你是誰家的小鬼?”

我大方地回答:“我爸爸是劉芝明!”

“噢。”主席點了點頭。當時,毛主席是中央黨校的校長,我爸爸是黨校為數不多的黨員教授,還擔任教務處主任,所以主席是認識我爸爸的。

主席又問我:“你在哪裏學習呀?”

我說:“在保育院小學。”主席馬上關切地詢問道:“你們學校的生活怎麼樣?學習情況如何?教師阿姨對你們好不好?”

我趕忙一一做了回答,說一切都挺好的。

毛主席見我剪了一個像男孩子一樣的短發,就開玩笑地問:“你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呀?”

我說:“是女娃娃。”

主席又問:“你長大了要幹什麼?”

我好像很自信,抬起頭,望著主席說:“我要當一個軍事家!”

主席聽了哈哈大笑:“那好,又多了一個女軍事家!我們後繼有人嘍!”

一會兒,江青從窯洞裏走出來,主席對她說:“你陪這個小同誌玩玩吧。”

江青便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了一些糖塊,對我說:“小鬼,你吃糖吧。”我以前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糖,真想多抓點兒,但沒好意思,隻拿了一塊糖。

離開時,主席還鼓勵我說:“要好好學習,將來長大好實現自己的願望。”

的確,能見到毛主席,在當時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特別是我們小孩子。看見毛主席也和我們大家一樣,居住在簡陋的窯洞裏,生活極其簡樸,領袖的形象在我腦海裏更清晰、更親切了。

玩燈影戲,做小提琴

盡管延安的生活十分艱苦,但孩子們仍有孩子們的樂趣。課餘時間,男孩子們喜歡玩彈球,騎馬打仗,女孩子呢,就玩老鷹捉小雞,跳房子等等,老師還鼓勵孩子們在自由自在的遊戲中學習創造。

我記得,我們女孩子玩的燈影戲,就是一個自發的小創造。燈影戲,就是用清油燈作光源,用紙剪的人物當演員,用牆壁、被單作舞台的一種自編自演的小遊戲,玩起來很有意思。我的同學黛娜還把它寫進了作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