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道:“晚上,銀盆似的月亮在平靜的天空高懸著,白光照在山頭、地麵上,忽然一個同學跑來喊道:你們趕快去看燈影,我們自製的燈影。我們一起到了宿舍,大家帶著好奇心,一起擠到床邊,她們把一塊白布掛起,後麵放一盞燈,把用紙剪好的樣譜拿起來在布後麵動來動去,這樣,白布上就出現了許多好玩的‘鵝’‘花’‘地主’什麼的影子。影子在布上跳來跳去,很好玩。許多同學都擠過來看,有的都站到了床上。
“後來我們又到了男生宿舍,看三年級男同學的創作表演。他們在牆壁上打出一小片燈光,然後有一片接一片自己製作的畫麵,慢慢從光影下移過去,畫麵有人物,有故事情節,就像看一部幻燈片。
“這個小玩意,我們叫燈影,這是我們自己的小發明。在簡陋的條件下,利用清油燈的光,經過鏡子反射出來,片子是自己畫出來的,光線雖然不強,畫片也很簡單,但那畢竟是我們自己的發明成果。
“燈影戲讓我們明白了,玩也是創造。”
“保小”那時上音樂課沒有風琴,舉辦文娛晚會,也沒有樂器伴奏,顯得很單調,也引不起大家的興趣。
後來,在黃克老師的帶領下,我們學著自己製作樂器。黃老師說:“我們的祖先早在西周時就發明了樂器,有‘樂器凡八音’之說,難道祖先能辦到的事情,我們今天就不行嗎?”
我們先從學做弦樂樂器入手,從學校的生產科要了幾個幹葫蘆,將葫蘆從中間鋸開,在剖麵上用皮膠粘上柳木或桐木薄板,作為“提琴”的共鳴箱。又請木匠做了一個琴把,約一尺二寸長,頂上安四個琴弦旋鈕,琴弓是用馬尾紮在竹弓上做成的。這把土製小提琴經過調試,音質尚好,隻是音量太小了。我們經過試驗,將琴箱的背麵挖開一個小槽子,音量就增大了不少,音質也更加柔和。
土製的小提琴試製成功,給大家增添了不少的信心。接著,我們又在老師指導下開始製作胡琴。先用六塊薄木板粘成一個胡琴桶子,在桶子上蒙了一塊去毛的濕羊皮,抹上皮膠,繃緊皮子。陰幹之後,琴桶就做成了。再配上琴弓、琴杆,一把胡琴就做成了。
後來,老師又指導我們,做了十把二胡和四把三弦,還請木匠做了大底胡、大鼓、腰鼓等。我們又捉了幾條蛇,剝了蛇皮蒙在琴桶上,做成了高音胡琴。加上笛子、嗩呐、鑼、鑔等,一個小管弦樂隊很快就裝備起來了,且有聲有色。
黃克老師擔任了“保小”樂隊的首任指揮,他帶著樂隊和演出隊,經常到延安各單位和農村宣傳演出。1945年秋,美中三人調查小組到延安,邊區政府交際處組織了一個歡迎舞會,歡迎馬歇爾、張治中、周恩來等人。伴舞樂團中,“保小”的樂隊現場伴奏,還讓大鼻子洋人領略了一下東方的古老文明。
毛主席提議並支持排演《三打祝家莊》
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後,延安的文藝創作和演出活動十分活躍、頻繁。《夫妻識字》、《兄妹開荒》等不少有名的秧歌劇和新編京劇都是在這一時期誕生的。
我那時正在延安中學上學,可能受父親的影響,非常喜歡文藝,並擔任了班裏的文藝幹事。我父親當時除任延安中央黨校的教務處主任之外,還兼任了延安平劇院的院長。從1943年到1944年,父親他們接連創作排演了《逼上梁山》和《三打祝家莊》兩出新戲。
那是1943年秋,中央黨校副校長彭真要求黨校研究室的同誌擴大研究範圍,搞些劇本的創作,我父親就負責具體落實這工作。先是研究室的楊紹萱將《水滸傳》中林衝造反被逼上梁山的故事改編成了京劇劇本《逼上梁山》。我父親看後覺得不錯,就交由黨校俱樂部來排演。經過幾個月的緊張排練,這出新戲於1944年1月在延安正式演出,受到觀眾的歡迎和好評。
1月9日,一向對京劇感興趣的毛主席,在黨校副校長彭真的陪同下,來到中央黨校禮堂,觀看了《逼上梁山》。毛主席邊看邊同彭真交談說:“《水滸》中,有很多段落都是很好的戲劇題材,如三打祝家莊就是一個。你們把《逼上梁山》搞完了,可以接著編個《三打祝家莊》。”
看完戲後,毛主席當天夜裏就提筆給兩位編劇寫了信,稱讚這出戲的成功,並說:“你們這個開端將是舊劇革命的劃時期的開端,我想到這一點就十分高興,希望你們多編多演,蔚成風氣,推向全國去!”
1944年4月,延安平劇院劃歸中央黨校領導,彭真繼而向我父親傳達了毛主席在看《逼上梁山》時的提議,即希望延安平劇院能編寫一個《三打祝家莊》的劇本。
根據毛主席的提議,我父親馬上精心布置和安排。他先召集了一批專家學者及主創人員,共同研討商議劇本的方向和大綱,再指定由任貴林、李倫、魏晨旭等幾位具體執筆編寫。
創作人員認真研讀了毛主席在《矛盾論》中講“矛盾的特殊性”時,引述的古典小說《水滸傳》中“宋江攻打祝家莊”的故事。
毛主席說:“《水滸傳》上宋江三打祝家莊,兩次都因情況不明,方法不對,打了敗仗。後來改變方法,從調查情形入手,於是熟悉了盤陀路,拆散了李家莊、扈家莊和祝家莊的聯盟,並且布置了藏在敵人營盤裏的伏兵,用了和外國故事中所說木馬計相像的方法,第三次就打了勝仗。《水滸傳》上有很多唯物辯證法的事件,這個三打祝家莊,算是最好的一個。”毛澤東的論述,給了創作人員不小的啟發。
編劇之一魏晨旭先生後來回憶說:“編寫劇本中我們幾人分工合作,‘一打’的頭稿是魏晨旭寫的,二稿是齊燕銘寫的,三四稿又是魏晨旭寫的;‘二打’是李倫寫的;‘三打’是任貴林寫的,魏晨旭、李倫參加了修改。當時我們幾個編劇人都二十八九歲,幹勁兒很足,每一場、每一句台詞都是幾人商量好,再一句句記下來,寫好一場,排演一場,再反複修改。
“毛主席不僅發起了提議,而且始終關心著劇本的創作,不斷給予支持。編寫劇本之前,我們手頭隻有七十一回本的《水滸傳》,很想參考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滸傳》,聽說毛主席那裏有,我們就派任貴林前去借。毛主席住處的書相當多,甚至還收藏了幾十部《戲考》,書上都蓋了一個橢圓形圖章‘毛澤東圖書館’。為了編劇方便,我們常去主席那裏借書,次數多了,毛主席索性把他那些《戲考》都送給了我們平劇院。
“毛主席那兒的各種戲曲唱片我們也借來不少參考,記得所借唱片有言菊鵬的《清官冊》、《罵曹》,程硯秋的《春閨夢》、《六月雪》等。”
在這個劇本的創作過程中,我父親先後組織召開了幾十次劇本分析討論會,他本人也親自參與研究修改。參與研討的不僅是編劇,還有軍事家、哲學家、文學家,如陳賡、艾青等。劇本排練當中,全劇團都被發動起來,除了年齡太小、文化太低的,幾乎人人都參與討論提出意見。這個劇本的創作演出,真可以說是集體智慧的結晶。
經過大家的全力以赴,1944年10月,《三打祝家莊》劇本問世,並投入緊張的舞台排練。1945年正月,平劇《三打祝家莊》在延安正式公演。第一場在中央黨校禮堂演出,第二場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演出,以後又相繼在八路軍大禮堂、陝甘寧邊區大禮堂等地演出。
當時劇中的宋江,由張一然扮演,魏靜生扮演石秀。“一打”和“二打”演一個晚上,“三打”演一個晚上,每次連著演兩天,每晚要演四五個小時。每場演出都有上千的觀眾,觀眾看後反映非常好。
毛主席觀看《三打祝家莊》至少五次,並給予高度評價。他曾寫信給編劇之一的任貴林說:“繼《逼上梁山》之後,此劇的創作成功,鞏固了平劇革命的道路。”
有一次看戲前,毛主席到後台和演員們聊天,還分析了這出戲的精要。他說:“‘一打’是不調查研究、不了解敵情,貿然出兵,結果吃了盤陀路的大虧。‘二打’一方麵去偵察,一方麵分化敵人,把李應、扈三娘用不同方法爭取了過來,孤立了頑固的反動地主武裝,使敵我力量對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爭得了戰爭的主動權。‘三打’用孫悟空鑽進敵人肚子裏的辦法,打入敵人內部,知己知彼、裏應外合,打了一個殲滅仗。”
《三打祝家莊》從公演到1947年3月黨中央撤離延安,共在延安演出了七八十場,有不少喜愛這出戲的觀眾甚至把這出戲連看了一二十遍。這出戲還成了延安的“品牌”戲,每逢歡迎重要人物來延安訪問,如周恩來副主席陪同馬歇爾、張治中來延安時,都要上演“第三打”,因為這一段的戲劇性最強。這出戲還在各個抗日根據地上演,並且長演不衰。
把組織介紹信當秘密文件揣好,離開了延安
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軍投降了。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整個延安都沸騰了。那已經是半夜時分,隻聽到“勝利了!”的歡呼聲由遠及近,每個人都興奮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披上衣服,卷進了歡樂的人流。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人們抄起臉盆,從山上敲到山下,宣泄心中的激動之情。
那一夜,好像全延安人都沸騰了。人們一起湧到了外麵,到處在敲鑼打鼓,到處是歡聲笑語,到處是燃燒的火光,到處是欣喜若狂的人群……在橋兒溝魯藝大操場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堆起來的木頭燒著了,周圍的鄉親們紛紛拿出大棗、花生慶賀喜訊,我們加入到了秧歌隊中,縱情地跳啊、唱啊!我相信,這個不眠之夜,永久地保留在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記憶中。
就在我們慶祝抗戰勝利後不久,8月21日,黨中央決定派出第一批幹部,趕赴東北接受日軍投降,解放東北淪陷地區的同胞,在那裏開展黨的工作。我爸爸也在這批幹部之中。於是,媽媽帶著十五歲的我、兩個小弟弟,還有剛十個月大的小妹妹,也參加了延安第一批赴東北幹部的家屬隊,全家一起趕赴東北。
就在動身離開延安之前,我的延中同班同學紛紛給我贈言。我記得有一位同學的贈言寫道:“把延安培養你的優良傳統帶到東北,並影響那裏的青年,使他們更快地覺悟,為新中國的建設服務。相信我們一定會相聚在新中國!”
那時我十五歲多了,正在積極要求入黨,我已向班主任李錦老師遞交了自己的入黨申請書,並表示願意接受黨對我的任何考驗。組織上也已經把我正式列為黨員培養對象。
離開延安前,李錦老師給我寫了一封介紹信,把我在學校的表現和已具備的條件作了介紹,信中寫道:“陳業同誌,在我們學校,學習優良,思想進步,嚴格要求自己。希望今後到新的單位,組織上繼續培養,爭取早日加入共產黨。”老師還叮囑我到了東北,要繼續接受當地黨組織的考驗。
我把這封信當作一份秘密文件,過封鎖線的時候,就把它緊緊捏在手裏。一路上我心想,萬一遇到敵人或被逮捕,我就得趕快把它吞到肚子裏,不暴露與黨組織的關係。
組織上分配給我家兩頭牲口,一頭馱媽媽和小妹妹,另一頭馱兩個弟弟。我一直和兩個警衛員一起步行,一直走到了東北遼寧的鞍山。我被分配到鞍山市的一個區工作,三個月後,我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一名黨員。
長大以後,陳業沒有像幼年和毛澤東暢談理想那樣,成為一個女軍事家,而是在北京學習了四年建築學,並成為一名高級城市規劃師。她和北京的城市規劃、城市建設打了二三十年交道,後又調到國土資源部國家土地管理局任副局長,直至離休。
陳業說:“我們這些延安人,也就是在延安成長的一代,有著延安的自尊心,延安的榮譽心,無論走到哪裏,工作一定得幹好,決不比別人差。但我們也有缺陷,經曆的環境太單純了,缺少一些人所說的‘社會經驗’。”
“有人說,你們也得適當變變,適應現實嘛!可我覺得,人哪,骨子裏頭的東西是根深蒂固的,很難變。”
直到現在,陳業依然很熱心,一看到哪裏的水龍頭在滴水,就要去把它關好,一看到街上一些不講文明公德的行為,就總要去說幾句。難怪家人小輩有時和她開玩笑:“你幹嗎要操那麼多閑心,操心費誰給你呀?”
她卻認真地說:“這也是大事啊,關乎公共設施的愛護,公共道德的培養。”
陳業,就是這樣一位正直、熱心、閑不住的延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