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並非沒有先行突圍的條件和機會,但他首先考慮到,自己走在後麵,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也能把更多生還的機會留給那些缺乏實戰經驗的同誌。突圍中,他甚至還把自己的馬也讓給了體弱的女同誌。
當敵人的包圍圈迅速縮小,危險逐漸逼近的時刻,他和警衛員沉著地燒毀了隨身所帶的全部文件,最後不幸被俘。在這次“大掃蕩”中,他是日軍俘獲的我軍最高級別的領導幹部。被俘後,他化名吳乃人,被送到了“太原工程隊”集中營,經受了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但他的真實身份始終沒有暴露,敵人也沒從他嘴裏得到半點有價值的機密。
當時,一方麵是父親和戰友們在獄中守口如瓶,頑強對敵;另一方麵,我軍在發布戰報、新聞報道時也考慮到了為被捕的同誌保守秘密。
後來,任過人民日報社總編輯,當時在《新華日報》當記者的李莊同誌回憶說:“反‘掃蕩’戰鬥結束後,我去找總政治部主任羅瑞卿請示反‘掃蕩’新聞報道的口徑。羅總指示,敵人正在大肆宣傳‘掃蕩’的‘赫赫戰果’,我們要打破敵人的欺騙宣傳,對一些犧牲的幹部,包括副參謀長左權,新華社社長何雲,北方局研究室負責人張衡宇,八路軍總部通信部長海風閣,總政組織科長李文楷等同誌,可以報道,但要模糊犧牲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對一些被俘的同誌,為隱蔽其身份和保護他們的安全,在報道中概不提及。”
因做了這樣周密的布置安排,敵人沒有從我方“反掃蕩”的報道中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加之我被俘人員沒有一個屈膝投降,供出口實,漸漸地,敵人對被關押的我方人員的審問日漸鬆懈了。
這時,在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的親自指示下,太原的地下黨組織馬上開始了對我父親等同誌的全力營救工作。他們設想了幾種營救方案,如準備銀圓,通過關係把我父親贖出來;或趁監獄有死人時,買通看守,把我父親假冒死人抬出監獄等等。同時,地下黨的同誌還疏通了監獄看守,為我父親送去了衣物和藥品。
但那時,我父親的身體已極度虛弱,在敵人的反複折磨和摧殘下,又染上了嚴重的痢疾,不久便虛脫,進入了昏迷狀態。他彌留之際留給戰友們惟一的話,就是不斷重複的兩個字:“堅持、堅持……”
就這樣,父親於1942年7月7日這一天在獄中去世了。
父親去世後,我很長時間不知道這個消息。一是當時交通不便,消息閉塞,另外我父親的戰友們,也不忍讓我小小年紀再次經受父親犧牲的打擊,過早得知自己成了孤兒。
直到三年後的1945年,我已上了延中,是個中學生了。一個星期天,我去拜見彭德懷副總司令。彭總和藹可親地招呼我吃糖,喝茶,還詢問了我在延中的學習生活。
之後,彭總深懷惋惜之情地對我說:“你爸爸是一位好同誌。他的去世太可惜了!本來在他從北平出獄後,我們準備安排他去延安學習、修養一段時間,順便治療坐牢留下的疾患,再去工作的。但前線工作緊張,幹部非常缺乏,所以你父親沒來得及休息,就被派往山西工作了。結果在1942年‘五一大掃蕩’中被俘,英勇犧牲了。”
彭總一再勉勵我說:“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繼承父誌。打仗的事,現在由我們這些人來完成,將來建設國家,可就要看你們的了!”
聽了彭總的話,我當時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學出個樣子來,早日上戰場,殺敵救國,為父親報仇。將來能為建設國家出大力氣,做大貢獻!
後來,我也見到了父親一些老戰友,他們都回憶說,父親是一位優秀的人才,黨的好幹部。他受過高等教育,有知識有文化,也很有能力。一位曾和我父親一同在北平草嵐子監獄的叔叔告訴我,那時監獄對政治犯的待遇很糟糕,難友們常常饑餓難忍,父親一麵帶頭向獄方提出抗議,一麵和大夥兒想方設法渡難關。有一次,他帶頭搞了一個精神會餐,讓大家坐在一起,都來談一些好吃的東西,無論大菜、小吃,還是家鄉特色,說得大家滿心高興,那強烈的饑餓感也不覺被衝淡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在我腦海裏的形象不僅沒有淡漠,反而越來越鮮明、豐富了。我非常欽佩他們那一代共產黨人,他們確實有一種為了信仰和理想甘於無私奉獻的精神。到今天,這種精神也值得我們後人崇尚。
跟著義父楊伯伯的第三大隊離開了延安
1945年的冬天,抗日戰爭勝利後不久,黨中央決定,延安中央黨校全部遷往河北張家口,因為華北及東北解放區那裏急需大批幹部。隨即,中央黨校的數百教職學員在校長楊獻珍的帶領下東渡黃河,向河北轉移。
就在黨校轉移出發的前夕,我的義父楊獻珍沒有忘記我,他決定把我這個義子也帶上,跟著中央黨校的隊伍一起離開延安。
記得那天,我正在延中上課呢,外麵來了一個人,他牽了一匹馬,找到我說:“你馬上跟我走,是楊校長派我來接你的。”我一聽,什麼都沒說,就趕快跟著他走了。
我離開延安時,就那麼簡單,沒辦什麼手續,也沒有什麼行李家當,說走就跟著他們走了。
那時我母親早已不在,父親又在幾年前犧牲了,我成了一個失去父母的真孤兒,成了真假烈士子女學校中的“真烈士子女”。楊伯伯和我父親從北平草嵐子監獄,到山西太行山,一直是患難與共的戰友,因此他收我作了義子,把對我父親的懷念和情感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楊伯伯除了我這個義子外,還收養過一個義女,叫孟雨。她現在在山東,也是一位烈士的女兒。那是在帶我去延安的路上,路過一個兵站,楊伯伯看到一個小女孩在哭泣,那樣子很惹人憐愛,一問才知,她的父母都已經犧牲了,是個沒人管的孩子。義父和楊媽媽一商量,就收了孟雨做義女。後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在艱苦卓絕的革命戰爭年代,人會那麼無私,精神會那麼高尚呢?其實,是因為他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其他一切都在所不惜!
轉移中,我參加了中央黨校的第三大隊,跟著叔叔阿姨們一道行軍,楊伯伯就是我們的大隊長。雖說那時對未來的事情還不太清楚,但在我一個少年的心裏,充滿了幻想和希望,很想走出山溝,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經過長途行軍跋涉,我們終於走到了剛解放的第一個大城市張家口。不久,我便進入了新組建的張家口工業專科學校學習。這所學校由延安科學院部分師生和原日偽一所工科學校合並而成,受到新政府的高度重視。學校專門從北平買來了大量圖書和儀器,還修建了新教室和實驗室。學習的條件比延安強了數倍。開學時,惲校長在大會上說:“抗日戰爭勝利了,祖國急需重新建設,我們要盡快培養自己的工程師。”
我記得在學校上第一堂英語課時,老師教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Iwanttobeanengeneer”(“我要做一名工程師”)。正是從那時開始,我一步步邁上了“工程師之夢”的路。
新中國成立後,1955年張燕林從北京101中學高中畢業,經考試被選派去蘇聯留學,就讀於著名的莫斯科高等技術學校(包曼高工)自動化控製專業。1960年畢業,獲得自動控製係統專業工程師稱號。他少年時代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為革命獻出了生命的雙親。
回國後,張燕林即投身國防科研工作,參加了許多先進武器裝備的設計、實驗和生產,為祖國國防科技事業做出了貢獻。20世紀80年代後,他又轉戰經濟戰線,先後出任過中國駐前蘇聯、蒙古、幾內亞等國的商務參讚,並在對外經濟貿易部做過世界銀行和政府貸款的管理工作。
離休後,張燕林仍在經濟戰線上發揮著餘熱,為一些公司企業做谘詢服務。他希望自己能為中外經濟技術的多方麵合作、現代企業的科學管理水平的提高貢獻一份力量。
休閑時間,張燕林的愛好是練習書法。采訪時,他把自己的一幅飛白體書法作品送給了我。展開宣紙,上書三個字:飛上天。
張燕林解釋說,這是從毛澤東少年時代的一個故事而來。一天,少年毛澤東的老師,在他的學生麵前道出一句:“跳,跳,跳,跳下地。”並讓學生來對對,隻見少年毛澤東眸子一閃,迅速對出了一句:“飛,飛,飛,飛上天!”老師頗喜,誇獎學生的聰穎。毛澤東少年時代的遠大誌趣,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