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烏山,處於平和、詔安、雲霄三縣交界處,好比三縣的坐標原點。山陡石峭,形態萬千,雖不及太姥山巍峨壯觀,但在閩南堪稱一絕,稱之閩南太姥山不為過也。它至今還靜默著,養在深閨人不識,暫時保持一種永恒的姿勢,像敞開胸襟的彌勒佛,時刻擁抱人們的目光。
行走在烏山的石縫小徑之間,聽到山風唱歌,草木耳語,飛鳥和鳴,遊人慨歎。就是聽不到烏山之石的話語,是寂寞與憂傷使他緘默?是嗬,不用說風雨之日,數裏台階,成年累月,難聞足音,即便是春光明媚之夜,人間喧鬧非凡,山道間卻愈加寂靜,滿山的石頭寂寞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一座座萬古不變的山峰,一聲聲耐人尋味的訴說……
烏山,也許和太姥山本來就是攜手而來的大地之子。太姥山早已名滿天下,山石造型獨特者都有名有姓,“九鯉朝天”“十八羅漢趕齋”“南天一柱”“玉猴照鏡”“金龜爬壁”……而烏山呢,至今還像剛出生的鄉下孩子尚未登記戶口一樣,每次到烏山,驚訝於石頭之奇觀,就說:“看!那邊有塊石頭真美”。到底是哪邊呢?隻能憑著自己的想象,很難說清。在通往“閩南地委機關”的山道上,每爬一級台階,總有移步換景之感,見每一塊石頭都相依為命,小石墊底兒,大石獨自成型,組合為一幅幅水墨山水畫麵,不免感慨萬千。
我相信它們不是無情物,想傾聽它們的聲音,一切由它們述說。隨手拿一塊石頭投擲,山穀回響,聲波顫抖,傳向心靈,發出共鳴,說什麼呢?天地造化讓它們有一副永不腐爛的軀殼,有一顆永不褪色的內核。那些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石頭或蹲或立或倚,或醉臥山間,似乎在告知遊人它們凝結的天地之大美,草木之靈氣,山川之神韻,用心揣摩,細細品讀,每處石頭的景致可圈可點。
在“秘密通道”裏,坐在酷似三人沙發的石椅子上歇息,涼風嗖嗖,穿堂而過,帶著石頭的體味,蘊涵石頭的氣息,更有半個世紀以前這裏的烽煙與血光之災的汗味與腥味。偏僻簡陋的財務處、平麵巨石撐起可容二三十人的洞府會議室,洞口朝陽,深淺有度無處可逃的看守所,潺潺山泉流過之處幾塊小石頭壘砌當爐灶的夥房,就是烏山的傳奇。原中共閩南地委機關曾經在這裏辦公,她雖沒有太姥山那樣悠久、神秘的傳說,卻是刻在石頭間永恒的紅色曆史記憶,這裏曾經轟轟烈烈地演繹著一段不可磨滅的曆史,山上每一塊險峻的石頭,幾乎都被一雙雙先烈的大手觸摸過,手的溫度溫熱了石頭堅硬的心,因而為烏山蒙上紅霞般的夢幻色彩。
我站在山頂,凝望一個個靜默的石頭,極目四方,見孤峰高聳,直插雲霄,雲霧當帽,薄霧袈裟,目前已經有了到那個孤峰腳下的路徑,可以站在紅旗下了。站在山坳平坦處,遙望對麵,有一處山峰極像紅軍戰士斜躺著,一隻腿向上九十度抬起的樣子。在沿山小徑石壁間,在大約一層樓高的地方,竟然有一個個凹進的圓窩窩,看不出是人工雕琢之處,那是“石眼睛”嗎?還是仙人留下印記?烏山的一線天,與太姥山的一線天同樣鬼斧神工,如出一轍。烏山的一線天比太姥山的略微寬一些,落在兩邊峭壁間,鑲嵌得緊緊的三顆“星星”石更大更驚險,在縫隙間小心翼翼地行走,抬頭望天,天就是一條藍帶子在兩塊石壁間晾著,星星卻懸在峭壁間,讓人感覺高聲說話時聲波會把它震蕩下來,可謂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石。
我到太姥山兩次,尚覺得意猶未盡,每次遊玩心裏都在想著家鄉依然靜默的烏山。到烏山已經遊覽了五次,雨天、晴天、霧天都遇到,無論烏山奉送給我的是怎樣的景致,不到兩小時的時光裏領略夠了它的神韻。登山是一種感受,絕不僅僅在於看景點。有人把山石分出什麼“景點”,我認為完全不必,要說“景點”嗎,當做行程的“路標”倒未嚐不可。行走在山石間,感受寂寞山石的語言,心,也像環繞烏山的霧一般,一會兒明朗,一會兒迷蒙。烏山的沉默是金,其中酸甜苦辣鹹任人品讀,烏山的沉默是一種永恒的精神,刻石為盟,海誓山盟天長地久。
在下山途中,我總是不斷回頭張望,那些石頭,千年萬年地感受自然的風霜雨雪,在平常的日子裏除了寂寞,還有什麼能填補這石頭與石頭之間無盡相望的每一寸空間?它與人間的唯一聯係隻有一道狹窄而又漫長的石階,還有彎彎的山間小道,它目前延伸的隻在故鄉人的心中,至於何時延伸到所有人的心中,路還很長很長……它的命運,也許可以像太姥山、黃山、三清山一樣風光。
回到家裏,我時常想起烏山那些寂寞的魅力之石,想起它們在時代的猛烈撞擊中所受的震撼。千萬年以來,尚沒有西裝革履和名片,因而固守那份堅韌與孤單。
2010年12月15日《福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