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家小院那一方濕軟的泥土,也生養過許多活物。
兔子是最稀罕人的。可養著養著,一晃就沒了影蹤。舅舅把小棚子翻了個底朝天,仍不見。一家人就很傷感。有說是跑了的,有說是被黃皮子叼了去的。卻有那麼一個清早,舅舅拉開小棚子的柴門,眼前竟是雪絨絨、肉乎乎的一大團———老兔子領著新下的一窩小兔子回來了!它們還記掛著這個窮家。不遠處的泥土地上,多出一眼小洞,那個神秘的通道曾把這些生命引向一個未知的異地,又護送它們回到原地。
一隻母雞咯咯嗒嗒地唱著歌,質檢員一樣踱著驕傲的步子。它用稀稀落落的雞蛋,蓄養著一家孩子的念想。在那些年景裏,雞對人是有恩德的。可它偏不安分的,有一次跑出去被馬車軋死了。回民有操守,沒念過太斯米就宰的活物是不能吃的,姥姥就把那隻雞送給了漢民趙大爺。肉香從隔壁逛進了屋,趙大爺咂著小酒,嘿嘿笑著用關裏腔喊道:多香的肉啊,你們咋就不能吃哩?一屋娃娃眼巴巴地瞅著,嘴角嚅動不止。分明是好模好樣的雞肉麼,合著不是阿訇宰的,就送人了!可孩子們沒有作鬧,更不曾怨艾,默默地嚼起摻菜窩頭來。
他們漸漸懂了:一個民族的心裏裝上了伊瑪尼,就要負重得更多。
那些孩子
院子外圍的世界儼然異域。
出去不幾步,有座俄式宅院,一雙俄國老人不常出戶,像兩個蒼老的精靈守護著那個神秘的城堡。孩子們願意在城堡附近耍玩,偶爾趕上老毛子出門,會給這些娃娃一些糖果。俄宅門前的三姓街,常有一個趕馬車的韃靼人,拉著兩個碩大的木桶疾馳而過,雪白的鮮牛奶就在桶裏搖搖撞撞,晃動著嫩嫩的乳香。這一幕舅舅記得深切,他常站在街角望著遠去的馬車夫和牛奶,那一切顯然與自己和回民大院毫無關聯。多年後,舅舅在江沿集市結識一個韃靼人的後裔,才知當年那車夫正是他的兄長,也是穆斯林。炮隊街的韃靼禮拜寺便是由他們這一家僑民照料的。後來聽說那座寺轉交給了伊斯蘭教協會,地皮被變賣了許多。
哈爾濱再無韃靼人了。街巷另一側的院子是個機關幼兒園。園中有滑梯、悠悠,有美麗的女老師拉著手風琴教唱歌、說歌謠,窮孩子卻隻能趴在綠柵欄外麵,透著縫隙朝裏麵望著。但他們有自己的樂,譬如用木板、磚頭壘起一個乒乓球案子,排著隊每人打兩下過過癮;譬如把木板穿上鐵絲,做成腳劃子,綁在鞋上在冰麵上滑開去;譬如自製的手槍、彈弓以及冰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