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悲情的反哺(2)(1 / 2)

關於蜂蜜營的蜜場,定然有許多可供追憶和品評的掌故,可惜卻難以找到可靠的文字記載,隻能在那一抹虛幻的蜜香中遙想罷了。不知到了何年何月,那蜂蜜營卻不再以養蜂為業,大抵是改朝換代,再無那帝王對蜜的渴盼。如今我們所見的這方水土,是一派青山綠水、綠茵如蓋的繁茂之景。回回人塵封起古老的蜂箱,養起了更加親切心愛的牛羊。於是那名噪一時的蜂蜜營,倒無辜地演起“空城計”來,隻在頗有意味的名字之中留下一個民族青澀而清苦的胎記,供後人冥想與紀念。

翻閱東北的地方史誌,對回族的曆史印跡記載甚少,這使得回族在這塊淒涼寒冷的黑土地上,常常以背影寂行於世。《滿華回教》中有這樣零星的描述,稱東北回民於明末清初“自華北或蒙古方麵陸續越長城而移入……為數為最少,有斷雲零雨之勢……迨至清順治八年頒布移民製令,則回教人有被混同漢人移來者……然似曇花一現”,故此可見,追溯起吉林乃至東北回族脈絡的絲絲縷縷,似乎並不是易事。然而令人欣喜的是,一封泛黃古舊的紙文在蜂蜜營屯的出現,使得考證有了突破性的轉機。這是清朝政府兵部發給一個叫段應龍的回民的《書劄》,段姓家族的後裔段德有保存了這份珍貴的史料,並將它帶到蜂蜜營屯,於是,吉林回族的原初印記由此逐漸清晰,一串封藏了多年的家族密碼,終於獲得了破譯———《書劄》中包含著兩段劄文,如是:

兵部為欽奉上諭事,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奉上諭,馬承蔭差來賚奏,段應龍前往起程之時,預先奏聞,應給劄賞,賚著交兵部,欽此。

查,據馬承先供內稱,段應龍原係偽遊擊,相應援以遊擊,劄付戶部,取緞兩匹賞給可也等因。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綠頭牌啟奏,本日奉旨依議,段應龍著急速前去,欽此。

原來,《書劄》中所稱馬承蔭、馬承先兩人,皆是馬雄之子。馬雄是寧夏固原人,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任職固安提督,“三藩之亂”時駐軍廣西,附亂“三藩”。清政府為了招撫,授其子馬承蔭遊擊銜,命其前往勸降。康熙十七年(1678年)馬雄病死於雒容(廣西鹿寨),兩子率軍降服,清廷賜馬承蔭將軍敕印,但降服官兵發遣各地。段應龍是馬承先麾下的遊擊,屬於被發遣者。

補遺的背景是,自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以後,東北便成了清王朝發遣流犯之所。僅吉林境內,便有寧古塔、吉林烏拉、三姓、伯都納(今鬆原市寧江區)等流人落腳之地。被發遣者多被恩賜到吉林“斬草占荒”,屯墾種田,或者被編入官莊充當壯丁,或者被發送到船廠充當造船匠役,或者被發遣到各驛站、柳條邊台充當站丁和台丁,從事馳送文報、查邊立柵、修壕等苦差。段應龍的發配之地,便是位於吉林九台縣胡家鄉、轄管於打勝烏拉總管衙門的蜂蜜營,這裏當時尚無人煙和耕地,“森林遍野,草木蔥蘢”,卻是“撲打蜂蜜”的上佳之所。按照《書劄》中所述,段應龍發配起程前,應是先到戶部領了賞緞,享受了遊擊銜待遇,便懷揣著這份天朝發放的身份憑證,來到了蜂蜜營。按《書劄》的落款時間推算,他到達蜂蜜營的時間應該是該年(1679年)年底。

這是有史料記載的定居吉林最早的回族人口。

據當地回民傳說,“蜂蜜營”這個洋溢著老回回味的地名,是段姓回族定居後才逐漸形成的。最先到蜂蜜營一帶落戶的有段、唐、於、張四大家,“領官牛種官地”。那時,稱段家為“段大千爺”,稱唐家為“唐撥什戶”。這四大家都入旗了,被編為“旗下人”,“隨旗當差”,地位上自然也就與普通的“民人”有了區別,雖住在一個屯子,但一東一西,不得雜居。後來在乾隆年間遷入的回族韓姓,便未入旗人,是為民人。

自回民足跡踏進蜂蜜營屯之後,周邊的紅石屯、寶山屯、山前槐屯、前央屯,相繼都有回民遷入。這五個屯落近則三五裏,遠則不過十幾裏,屯屯相連,被稱為“吉林北五屯”,是回族先祖最早進入吉林的地域。與此同時,西北亦有回民到吉林經商,但未定居下來。直至乾隆以後,自河北、山東、山西、陝西、甘肅等北方省區才有大批逃荒與闖關東的回民來吉林求生謀食。這些自由流民沿著驛道和江河兩岸,分散到九台、吉林、永吉、雙陽、伊通、扶餘等地,以農業生產為計,有的買荒自耕,成為“買山戶”;有的則如蜂蜜營“四大家”一樣開發官荒,成為“占山戶”。除蜂蜜營外,吉林省較為著名的回族聚居地還有雙陽縣的雙營子回族鄉:先有回民開墾的大營子村,後有小營子鄉。地名中簡簡單單的一個“營”字,彰顯的卻是回族強大的內聚力和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