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 3)

聽你解釋什麼?炒股票好,炒股票對,你編下棋搓麻的詭話多高明?

開始真的一直下棋搓麻來著,後來祺友麻友都入股市了,我也就頂不住誘惑被拉下水了……

葛銳勇苦著臉如實招來。

好哇,難怪那個咱院的勞改犯梁崽也在那兒喊叫,你瞅瞅,這兒是正經人來的地方嗎?啊?

你不要打擊一大片嘛,我們那一夥股友裏還有聯合國退休的參讚,顆原子彈爆炸時的工程師,還有大學教授呢。

你咋不說還有街道賣菜的老太太、下崗工人、遊手好閑的無業遊民?還有,還有,除了一幫賭徒還能是什麼人?說開了,全是賭徒賭棍!尚曉雲越說越氣憤。

葛銳勇怕別人聽見,又見門口打牌的那幾個人正往這邊探頭,趕緊扯拉著老婆尚曉雲往外走遠點,同時小聲辯解道:你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炒股是一種投資,不是賭博,全國有幾千萬人在股市投資呢……

你咋不說全國十三億人中十億人把錢存在銀行拿利息呢。

你咋不算銀行利息從前幾年的最高十幾厘,現在已降到一二厘?貶值縮水,放鋃行跟放家裏有什麼區別,放進股市,弄好了翻倍翻幾倍甚至幾十倍……

你翻了嗎?啊?翻了嗎?尚曉雲咄咄逼人地追問。

不能看眼下的暫時套……

套?什麼叫套?敢情是你虧著呢?是不是?

咱們回家談好不好?葛大勇又見院門口收發室的保安向他們揮揮手走來,趕緊拉扶著尚曉雲往院外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好不好,回家你怎麼罵都可以……對了,你表妹接來沒有,安排住哪兒啦!你別光顧著罵我,耽誤冷落了你表妹!

葛銳勇機智地轉移話題,果然起作用,隻見尚曉雲一拍額頭:糟了,說好晚上接小洪吃烤鴨,到家裏坐,都叫你氣糊塗了!

尚曉雲急匆匆往家走,同時回過頭說:你快去鴻運樓烤鴨店訂個雅間,我回家取折子!

原來是翻折子翻出了問題……葛銳勇嘀咕。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尚曉雲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回頭甩下一句:算啦,我自個兒去訂桌子,你還是給我回去從股市把錢退出來!

啊?!葛銳勇失聲叫。你不退出來,我跟你沒完!尚曉雲下了絕殺令,頭也不回地走了。丟下髙大魁梧的大兵瑞克葛銳勇,如一杆水泥柱子般戳在那裏,一動不動,傻傻的,愣愣的,大太陽底下,汗珠子在他寬額頭上閃亮。有個過路的老太太好心地問他迷路啦?家住哪兒啊?讓我送你回去吧?還拽了拽他的袖子。

葛銳勇哭笑不得。大歎一句:我堂堂葛大校,咋就被這麼一個霸道女人管住了呢?

華祥證券公司大廳裏,依舊人聲鼎沸,刷卡聲聲。

股民們也神態各異。有的抱膀子插腿站在那裏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像根柱子,有的來回在人群中穿梭踅摸猶如鬧心的猴子,也有的不停地去倒茶水而後不停地上旁邊的衛生間,而有個老太太則自帶馬紮坐在最前邊可一分鍾也坐不穩,不時地起身去刷卡查閱自家股票長了幾分琢磨該不該賣。也有些高深的老股油子,靠著最後邊辦理業務的櫃台前的短牆,幾個人擺開龍門陣,根本不在乎前邊大屏幕上的股票顯示紅了綠了,好像股票的漲跌跟他們哥兒幾個沒關係,他們好像是局外人。當然,也有拍胸頓足吹胡子瞪眼的,指著屏幕開罵什麼雞巴垃圾股,全他媽蒙人坑人!昨天還北方走勢股評家捧上天呢,今天雞巴給跌停板!什麼股評家,是狗評家這時便有保安過來勸!兩句。暗暗竊喜者也大有人在,相互耳語漲了漲了,莊家再給點勁兒就漲停了,我勸你買對了吧。那個喜上眉梢的勁兒,比喝上半斤二鍋頭還過癮。這裏真是一個奇特的舞台,每個人的喜怒哀樂都不同,有人哭時有人笑,有人喜時有人愁,半個點之前拍腿樂的人在半個點之後會雙眉緊鎖變成啞巴,別看屏幕上漲跌一二分,可在那看不見的背後戰場上千萬元上億元在投出或收進,進行著你死我活的角鬥、拚殺、吞並,看不見流血但人們心裏血流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股市。這裏完全是一個無情的、瞬息萬變的、從靈魂到肉體全把你吞沒後又給你足夠刺激的新的生死場。難怪一位老股民曾在電視上發感慨:這裏是低智商的地獄,下來就別想出去;這裏又是高智商的天堂,進來就不想出去;所以勸外邊的人不要進來,進來的人也不要出去。

我們的已經進來的大兵葛銳勇這回怎麼辦呢?當他一臉沮喪地走回股市,擠到前三排自己坐慣的固定座位時,正坐在他位子上的梁崽趕緊起身讓座,並打趣道:咋樣大兵瑞克?擺平了嗎?葛銳勇拿過大玻璃茶杯,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吐出一句:老娘們兒,頭發長見識短!

昨說話呢?前排的白皙臉龐上戴一副銀絲邊眼鏡的一個中年女人回頭說話了。

哦對不起,楊大夫,不包括像你這樣的老娘們兒、哦女同誌。葛銳勇趕緊笑說。

你老婆還真夠凶的。那個楊大夫抿嘴一樂,輕聲說。

我也不對,沒跟人家說。

錢是你老婆的呀?挨楊大夫坐的趙媽問。倒也不是,是我的退休金……不過留著準備房改時買房子用的。

你這可惹婁子嘍!旁邊的劉工幸災樂禍。他就是葛銳勇說過的曾參加三顆原子彈爆炸工作的劉明華工程師,五十多歲,微黑瘦削臉,額上有幾塊白色的斑點,右手老套著白手套,因那手背也受輻射後長滿硬痂般的東西,像蟒皮。

這都怪你,當初咱們一塊兒搓麻挺好的,非鼓動著一起來炒股,上了這賊船!葛銳勇責怪劉工。

那你下去呀!劉工逗他。下得去嘛我?都套著呢!

哈哈哈……梁崽等人大樂。葛銳勇拍一下梁崽的腦袋:還有你!那時也天天鼓動我,還說跟著你炒,賠了找你說!

別別別,跟我可沒關係!啥時候我那麼說過,這炒股可是獨立經營的私家活兒,別人能插得上手嗎?梁崽推得一幹二淨,搖頭晃腦地辯解。

老葛說的我信,你也勸我隨你買進四川長虹,怎麼樣,套個底兒朝天,進火葬場前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解套呢!趙媽在一旁揭梁崽老底兒說。嗨嗨,這老太,人家還反彈五毛時咋不走呢?我自個兒也不是陪著您老挨套呢嗎……梁崽摸摸後腦勺苦笑,當初都說長虹是滬市龍頭老大,咋也炒到七八十塊,誰想到莊家中途歇菜了呢。

後排有一位白發老者人們都叫冉老,他一直沒作聲,這會兒也忍不住插言:你梁老弟愛聽愛傳小道兒消息,又好為人師,跟著你進套的不止劉老太一人呢。

冉老,你也有長虹啊?劉工回過頭問。咱們買個教訓就是。我也沒有多少,早割肉走了。冉老感歎,炒股還真是獨立經營的私家活兒,聽不得別人傳言,這一點梁老弟還真說對了,隻是做起來難而已。

冉老有一定的權威,人家在聯合國當過外交官,他說話,梁崽頓時閉上嘴不再油嘴滑舌。

扯啥也沒用,還是接著瞧咱們這看不完的連續劇:紅綠盤菠!趙媽念叨著,戴上花鏡重新注視起前邊的大屏幕,別說,盡管挨套吧,叫我冼手走開,我還真不樂意呢,這裏邊有樂子哩,我也有賺過錢的時候啊!當初,我兒子交給我三萬塊錢說,媽,你到股市活動活動腦子吧,賠了輸了沒關係,別一個人悶在家裏待出個毛病唔的,容易得老年癡呆症呢!說的還真對嗨,過去上街買菜算不過賬來,三毛錢的白菜給人五毛錢,現在呀,五毛錢的白菜有時候不小心三毛錢就搞來。我現在做夢都是加減乘除!

周圍的人都哄地樂了。過了一會兒,楊大夫回過頭稍顯關切地問:老葛,你打算昨辦呢?退出還錢嗎?

一直坐立不安地盯著盤麵的葛銳勇,歎口氣說:唉,退也難,不退也難。老婆了死令退出股市,要不跟我沒個完,我拿的又是買房錢。可退出吧,我拿的那破股天然減虧著一塊錢,雖然稀土掙著五毛,可一算起來我又虧了七八千的,現在叫我咋退吧,唉,這才叫進退兩難呢。

那你就沉個一兩天唄,興許明後天天然減給你來個漲停呢,大家都說西部股有戲,又是化工板塊,跟你老婆好好說說。楊大夫熱心地安慰著出主意。

旁邊的劉明華羨慕地看著葛銳勇和楊大夫,說:你看人家楊大夫多好,多關心你,你就別急著聽老婆的了,咱們哥兒幾個一塊殺進來的,哪能說退就退呢?我就不信咱們掙不著錢,長得都是人腦袋不是?人家能掙錢,咱能差哪兒去?有個楊百萬,早晚也得冒出個葛百萬、劉百萬、梁五十萬!

嗨、嗨!咋就讓我少五十萬呢?梁崽不讓了。

好,再給你加五十萬,梁百萬!劉工笑嗬嗬很大方地給梁崽加了五十萬,又暗暗瞅一眼前邊的楊大夫臉色。

楊大夫也露出微笑,可依然回頭衝著葛銳勇:聽見沒有?劉工人家可是數學腦子,咱這圏兒就他的股在漲,聽他的話沒錯。

劉明華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謙虛起來:可別這麼說,隻要沉得住氣,天下沒有不漲的股票,千萬別急就是。

可我不急成嗎?人家在等著我的退出報告呢!本想炒幾個月掙點兒,添補一下買房不夠的錢,再把錢還回去,誰想到炒股這麼難,還把老本兒給虧進去了一些唉,真是。葛銳勇說著站起來,不行,我去刷卡,先把賺著五毛的稀土給賣了,這大盤還在調整,不能嫌瘦讓這煮熟的小鴨子也飛掉了,指望天然堿是沒戲了,處理一個是一個!

下定決心的葛銳勇走到刷卡區一看,每台刷卡交易的電腦前都擠著四五個人等候交易,一時半會兒輪不到他。這華祥證券,連交易的電腦都不給夠,真急人。有一女的,一個人拿著四五張卡,獨占一台電腦輪著刷,別人排不上。葛大勇看不過去,上去拍拍她的肩膀好言說能不能讓他先交易一次。隻見人家回頭翻白眼訓起他:你猴急啥?我這幾十萬還急著拋呢,一邊兒歇著吧她旁邊護駕的—個滿臉橫肉的男子,冷冷地瞅著他。

葛銳勇不好計較,股市裏的人心態都不太正常,他聽說過這對男女,心想別惹他們為妙。於是,他換個電腦櫃等候。好容易輪到他了,可時間已到下午三點,股市收盤了,不交易了。氣得葛銳勇猛拍一下電腦隔板。一個保安走過來問昨回事!葛銳勇氣不打一處來,嚷道:咋回事?叫你們經理來!我們這麼多股民用血汗錢養著你們華祥證券,結果連個交易的電腦都舍不得多買,這麼多人排著隊搶電艙,好容易輪到了,黃瓜菜都涼了,股票不是跌了就是關門了!還有,有人拿著四五張卡獨占一個電腦輪著刷,不讓別人用,你們也不管,爭一眼閉一眼的,這叫啥事兒!

那一對男女還沒走,聽見葛銳勇的話後轉過身來,男的說:你說誰呢?

說的就是你!

找揍呢,你?!那一臉橫肉的男的慢慢逼過來。

你揍試試,我當了二十年大兵還真沒挨揍過,還怕你這小靑皮不成?髙大魁梧的葛銳勇眼一瞪話一出,站在那裏如一尊鐵塔,顯示出一股氣勢和威風。

小青皮的臉上橫肉抽搐了一下猶豫了。這時走出來一個證券公司的經理,向葛銳勇解釋起來,說著些他們的困難,計劃,馬上準備改善的悄況等等。

你問向大夥兒我說得對不對?葛銳勇指著圍過來站在他身後的梁崽、劉工、楊大夫他們,咱們這些散戶交易一次多難!尤其是這二位,一占電腦就一天,別人就別想用他倆占的電腦,大家不願多事都不吱聲,可這事你們得管啊,製訂出一個合理的辦法製度出來,誰也別受損失,是不是?要是他們倆真是自己所說的幾十萬元的交易資金,那你們早應該把他請到樓上中戶室或者三樓的大戶室去,別在這兒鵲占鳥窩兒欺負咱們小散戶,是不是?

葛大校說得對!梁崽帶頭鼓起掌來,好多人也跟著鼓掌。楊大夫很敬佩地看著葛銳勇,又附在梁崽耳邊悄語了幾句什麼,梁崽立即喊道:我們大夥兒都支持葛大校的意見,華祥公司早該改善工作,整頓秩序了,這裏也不是什麼耍橫鬥狠的黑市場,幹嗎呢這是!誰怕打架呀!葛大校能召來一個加強團!梁崽煽動般地如此說。楊大夫抻抻他誰叫你這麼說的,梁崽笑嘻嘻地說嚇唬嚇唬他們。

一見這群情激憤的場麵,那個女的拉了拉男的袖子說:三虎哥,咱們走,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二人灰溜溜地趕緊走人。

那位經理也說為了避免個人長時占用交易電腦的弊病,馬上施行刷一次卡交五毛的新製度。人群中劉工冷笑說,還是轉嫁到散戶身上。可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好法子呢,這散戶大廳裏實在沒有太多空間再增加刷卡機。

一場小風波就這樣平息了,好多人都向敢於站出來說話的葛銳勇葛大校投去讚賞的目光,議論紛紛。

可獲得大夥兒欽佩的葛銳勇走出股市大廳時,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沒有退出股市,回家後,他可怎麼交待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