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曉雲看到了牆上那碩大的紅綠色屏幕,而老葛說,被套是暫時的。但他心裏明白,進火葬場前還不知能不能解套呢。
父親送晚餐,兒子送鮮花,夏洪對他們一律報以迷人的微笑。
熱辣辣的斜陽下,走著汗流浹背的尚曉雲。銀行取錢、鴻運樓訂桌、然後趕回家,已是將近午後四點鍾,弄得她渾身水洗了一般,再加上心中嘔氣,進到家門時幾乎中了暑般差點暈倒。她咬著牙抓緊衝了個澡,然後準備去接表妹,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是表妹夏洪打來的。電活中說她還躺在床上不想起來,就想昏睡,加上中午喝了些酒,渾身沒勁兒,哪兒也不想動,叫尚曉雲先別過來了,吃飯和到家的事改在明天再說。尚曉雲欣然同意。她現在也心裏不痛快,這一陣折騰,更是累得她不想動窩去應酬。這一天從早到晚根本沒落著消停,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倒在床上,尚曉雲就睡過去了。葛銳勇拿鑰匙開門,屋裏靜悄悄的,他納悶兒,走過去妻子臥室那兒看,隻見尚曉雲躺在床上昏然酣睡。他奇怪,不是說請表妹小洪吃烤鴨嘛,怎麼人還在家睡大覺呢?他想走過去推醒,可妻子睡得如此香舍不得叫醒,知道她有神經衰弱症難得如此沉睡,可又怕耽誤了接待她表妹的事情。正當葛銳勇左右為難時,女兒小菲回來了。媽!小菲進屋就大喊。尚曉雲驚醒,從床上坐起。這孩子,媽媽正在睡覺呢,瞎喊什麼呀,你看看把媽媽給吵醒了吧!葛銳勇嗔怪女兒。
對不起媽媽,幾天沒見,人家想你了嘛,葛菲摟住媽媽的脖子,親熱著撒嬌,並環顧屋內,咦?我那位美國來的小姨呢?沒接來呀?
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撒嬌。尚曉雲手指點了一下女兒的額頭,看一眼一旁站著的葛銳勇,你姨人是到了,但時差還沒倒過來,正睡覺呢,今晚她就不過來了,改在明天。
噢,讓我白跑一趟!葛菲懊悔地喊一聲。你看看,剛才還說想媽媽丫呢,全是嘴上的。尚曉雲又戳一下女兒。
我該打,葛菲輕拍一下自己嘴巴,今晚我就摟著老娘好好睡一覺!
這麼大熱天,摟著我睡我還嫌長痱子呢!尚曉雲說著,跟女兒笑倒在一起。
既然今晚不出去吃了,那我到門口買點菜買點肉回來,女兒也回來了,弄兩個菜慰勞慰勞,你們娘兒倆聊著。葛銳勇找了個理由想脫身出去。等一等。尚曉雲叫住他,你退了嗎?
這……回來再跟你細說,去晚了買不著好肉好菜了!葛銳勇逃也似的轉身走出屋子,提著菜籃子下樓。
躲了初一能躲過十五?等你回來再說。尚曉雲在他身後嘀咕。
看出父母的神色和話語有些怪,不對勁兒,葛菲問媽媽:出什麼事了,媽?你叫爸爸退什麼呀?
嗨,別提了。尚曉雲心中的氣又提上來,向女兒一五一拾地把事情抖落一遍。
哈哈,爸爸長膽兒哩嘿!這老兵行啊!葛菲大笑起來。
你還笑,氣得我都差點背過氣去,你還笑!尚曉雲衝女兒白眼。
媽,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爸爸也不是拿去瞎花,像有些男人包……二奶什麼的,或者拿去賭了嫖了,你生那麼大氣幹什麼呀?
他這跟賭有什麼區別,你還替他開脫!
投資股市跟賭博的區別,可就大了!這兩事不能相提並論的,媽,我可是學經濟金融的!葛菲笑說。
去去去,你那點學問還往我這兒擺,我當了一輩子編輯還不知道炒股是怎麼回事?炒股就是變相的賭博。
聽了媽媽的斷言,葛菲搖搖頭,放棄爭論,隻笑著哄媽媽:好了,媽,別為這點事生那麼大氣,傷了肝傷了肺,又傷了和氣,好好跟爸爸說嘛。
等一會兒,你也幫媽媽說說他,讓他退出股市才算完!那錢可是咱家買房子錢!尚曉雲拉女兒加入自己的陣線。過了片刻,尚曉雲又想起有關女兒的一件事,說:小菲,上次你不是說處了一個男朋友嗎,怎麼不帶他到家裏來玩玩啊?
媽,怎麼又把目標轉移到我這兒來啦?葛菲紅著臉嚷。
媽媽關心你嘛。
你是要審查把關。
瞧你這丫頭,那你也不能老藏著掖著呀!
誰藏著掖著了?這也不是你們出版社出書,非得終審簽字不可,格格格……葛菲笑著打馬虎眼,媽,人家剛開始處嘛,過一階段再說吧,求求你了,你的終審意見往後拖拖再簽吧。
好好,尚曉雲也被逗樂了,站起來到衛生間洗了洗臉,又倒了一杯涼白開喝著,那你怎麼也先透露透露點他是幹什麼的,可以吧?
你這老媽真囉嗦,告訴你吧,他是從我們校研究生畢業的碩士,留在學校金融研究所工作,他也是……葛菲一下子打住,吐了一下舌頭。
尚曉雲回過頭問:他也是什麼?她注意著女兒的神色,追問:在金融研究所工作,難道他也是炒股的?
不、不、不,人家是搞金融搞銀行業的。葛菲趕緊解釋著,打消媽媽的顧慮。
那你緊張什麼,神秘兮兮的,這丫頭。說著,尚曉雲向廚房走去,同時嘴裏叨咕著這老葛怎麼還不回來。
葛菲從媽媽的背後吐了吐舌頭,摸摸胸口,誇張地大喘一口氣:好險啊!然後她往耳朵裏塞上隨身聽,隨著音樂的節拍扭著屁股走進自己臥室。那裏不時傳出她一兩聲怪怪的王菲式的唱句。
這時葛銳勇回來了。他手裏提著魚啊肉的,還有時令新鮮蔬菜等一大堆,直奔廚房。不一會兒把妻子尚曉雲從廚房裏推出來,嘴裏說:老婆大人,你先歇著,忙活折騰了一天,先陪你姑娘聊聊天……又堵著還想張口詢問的妻子嘴說,你也別急著追問,一會兒飯桌上我詳細向您大人彙報!
油嘴滑舌,看你一會兒怎麼說!尚曉雲顯然也被老公的這種哄著哈著的態度弄得沒脾氣,解下圍裙交給老葛,然後喊著女兒的名字走進她的臥室。
葛菲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書,見媽媽進來,下意識地把書藏進枕頭下邊。尚曉雲看在眼裏,笑問:偸看什麼禁書呢?還這麼寶貝地藏著,不想讓媽媽知道?
媽,瞧您說的,您堂堂一個大編輯,怎麼像一個小腳偵查隊?對別人的隱私這麼感興趣?葛
菲抗議。
怎麼?媽媽在你心目中是那麼老古董嗎?淮叫你是我女兒呢?你的一切媽媽都想關心都想知道嘛,什麼好書,讓媽媽也看看!
葛菲無奈地把書拿出來遞給媽媽,感歎:這種愛也太沉重了吧?我要隱私權!
尚曉雲翻看已起皺變舊的書皮,驚呼:《都市寶貝》這真是禁書哎!
禁書怎麼啦?女兒反問。這還是屬於那種帶色兒的禁書,你還看?
帶色兒又怎麼啦?現在不是越是禁書黃書越好賣越賺錢不是?你們出版社要是有這樣一本書,早發了!
你這孩子越說越沒邊兒了,你懂啥?要是我們社出了這樣的書,也早被查封或者停業整頓了,連飯碗都砸了,還發呢!
其實禁它幹什麼呀,越禁越幫它促銷呢!我聽說書商盜印這本書就印了上百萬冊!人家賺海啦,你這麼查禁吧,人家正中下懷,更是抬高了它。要不然啊,它鬧騰一陣兒過後,早被人處理到打折賤賣的廢品裏去了,政府呀,竟幹些莫明奇妙的傻事!其實有什麼呀?葛菲發著髙論,並沒注意媽媽的表情。
尚曉雲吃驚地看著搖頭晃腦的女兒,質問式地訓起女兒:小菲,你怎麼這樣說話?哪兒學的這麼多奇談怪論?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都出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這讀者這大夥兒的精神受汙染,會變成什麼樣?
媽你們也太小看讀者大眾了吧?我們那兒,這本書同學們都看過了,到我這兒也可能是最後一批了,大家基本上沒人說它好,都說它烏七八糟。可是不看,你怎麼知道呀?要是不禁啊,我們還真沒工夫拜讀它,這都是政府所賜,瞎耽誤我們的工夫!
反而政府的不是了!
有人敢寫就有人敢看,多少年來就如此,這就是社會的逆向思維現象,能禁得了嗎?《金瓶梅》禁了幾百年怎麼樣?現在照樣有人變著法兒公開出版,什麼供研究所用內部印刷、什麼這兒刪去幾十宇幾百字的,都是掩耳盜鈴似的蒙人的事,誰不知道啊。很多這路事都是事與願違的。葛菲又抱住媽媽的脖子,像是保證般地說道,放心吧媽媽,女兒不會受汙染的,從小受你這位紅色編輯媽媽的教育、還有革命大兵爸爸的嗬護,你女兒肯定會健康苗壯成長的!不要擔心!
尚曉雲聽得目瞪口呆,似乎不認識了一樣側臉看著女兒。現在的大學生、自己的女兒平時總覺得乳奧未幹的自己女兒居然有著如此的思維方式,有如此的開放性思維和獨立見解,她是始料未及的。她暗暗思量,難道這就是好多人掛在嘴邊上的所謂的代溝?是我的思想腦子變得僵化或者不入時了,還是女兒她們這一代的思想過於開化和超前了?尚曉雲呆望著女兒神采飛揚的臉,半天沒有出聲。
優雅的亞賓斯基飯店九號套間裏,燈光昏暗,惟有走廊燈散射著低度的微弱的光,大帷幕似的落地窗簾低垂著,房間裏的一切朦朦朧朧。床上昏睡著夏洪。悅耳的門鈴響起。
夏洪依然酣睡沒聽見。門鈴響了三次,夏洪昏頭昏腦地喊了一句:她不知此時身在何處,習慣性地用英語應門。
可門是上了安全鎖的,外邊的人無法進來。門鈴又響。
夏洪漸漸醒來,摸著枕邊的表看一眼已是晚上七點。她拍一下額,趕緊披上薄紗般的真絲長睡衣下床,開燈後走過去開門時問:誰呀?
服務生!
夏洪奇怪,睡前曾跟服務台打過招呼不要打擾,怎麼服務生來叫門。她打開門縫,安全鏈子沒摘,這時她看見一個穿紅裝的服務生淮著一小車精美晚餐站在門口等候。
我沒叫晚餐啊!夏洪聲明。這是陳市長給您訂的,讓我們七點準時送到。服務生解釋。
噢,他人呢?夏洪打開門,往走廊上看。他訂完餐就走了,他讓您吃完晚餐接著休息,他不來打擾了。服務生從小車上拿起一張便條遞給夏洪。條子上說他晚上有個會議,不來陪她了。路過這裏給她訂餐後走,讓她好好休息。
這老頭,心還挺細。夏洪想著,讓服務生把小餐車推到床邊。服務生禮貌地說等她就餐完畢,按鈴,他再過來收走,還需要什麼盡管吩咐。
夏洪先去衝了澡,漱漱口,再回來準備品嚐那一小車中西結合的精美晚餐時,門鈴又響了。請進!夏洪喊。
可掛著安全鏈的門縫裏,伸進來一束鮮花,向她揮舞,來者仍是不吱聲,
夏洪笑了笑,心想肯定是陳老改主意又回來了。
她走過去摘掉那根精美的金屬鏈。進來的卻是陳傑陳老的兒子,笑眯眯地站在那裏說:沒想到吧?
夏洪從一時的愣神中很快恢複過來,微笑說:是沒想到,你是大老板,日理萬機,業務繁忙
戚得,跟您比小巫見大巫,您就別拿小弟開玩笑了。
說錯了,不是小弟!夏洪接過花,放在梳妝桌前。
對對,夏姨!哈哈哈……陳傑眼睛有些色地盯著夏洪的身上轉。她那被半透明的睡衣裹著的性感的身材,真有些讓他心動,可是這個女人總顯得髙傲、嘴熱心冷,隻可遠視不讓你近攀。
謝謝你的花,你先坐著,我肚子餓了,先享用一下這一桌別人送來的豐盛晚餐!夏洪說。
別人送來的?誰這樣會體貼人啊?陳傑好奇地問。
猜猜看!
你表姐!夏洪搖搖頭。我們家老頭子?
夏洪微笑著點點頭:知父莫若子。
他啥時候來過?陳傑稍有些不安。人還沒來呢,大概過一會兒到吧,晚餐是他讓服務生送來的。怎麼樣,要不陪我一塊兒吃點?夏洪歪著頭邀請。
不、不、不,我吃過飯了,您慢用,陳傑起身,略顯緊張,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我是順便過來看望一下,您剛回國嘛,還有什麼需要我照應的,盡管吩咐。臨出門時,陳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夏……姨,我來過的事,待一會兒您就別跟老頭子提起了……
好、好,我明白。
夏洪起身送行,等他的人影匆匆消失在走廊上後,夏洪關上門,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神秘的微笑。
等服務生收走餐車之後,夏洪便撥起電話號碼。手裏拿著的是陳傑的名片。電話通了,從那頭傳來甜甜的聲音:這裏是中龍公司總機,聽到嘟的聲音之後請撥分機號碼,查詢請撥零。原來她撥的是陳傑名片上的總機號。等傳出嘟的聲音後,夏洪撥了零。半天無人接。夏洪放下電話過了片刻,又撥號。這回過了一會兒有人接了,傳出一個小夥子聲音說這裏是中龍公司,請問查詢哪部門?夏洪客氣地對話通講:謝謝你,請問證券部號碼。對方問:您是查詢公司證券業務中心的電話號碼吧?夏洪答:對對對,證券業務中心。不過他們都下班了。夏洪抱著碰碰的心理,重新撥號打到268證券業務中心。果真沒有人接。她把電話又打到總機查詢台。她自稱是外地來的,證券業務中心職工元誠的親戚,有急事要跟他聯係,詢問他有沒有辦法跟他聯係上。那小夥還算熱心,說證券中心那幫職工多數住在公司後邊的公寓裏,隻是不知他住沒住在那兒,讓她打電話問問,隨後告知了一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