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菲趕緊按住媽媽,笑嗬嗬地勸慰:媽,不要這麼急嘛,不打緊的,在股票市場的上下浮動指數中,這兩三千塊錢的確不算個什麼,要是漲啊,幾分鍾內一兩個單子就能把股價給打上去呢。
咦?小菲,怪了,你怎麼這麼熟悉了解股市啊?好像你比你爸還知道哎!尚曉雲奇怪地上下打量著女兒,莫非你也在炒股啊?
哪兒啊,媽,我哪裏有錢炒股?我是學財經的,有證券股票這門課,老師留的作業就是掌握滬深一千來隻股票的情況,能進行一些分析,做一些模擬操作。葛菲進行解釋。
聽女兒這麼說,葛銳勇拍手大樂:好哇,好哇,我女兒會炒股[快給老爸分折分析,我什麼時候能解套?
葛菲趕緊搖手:爸,我哪兒會炒,更沒有能力給稱進行分析。這股票技術分析,得有電腦,看盤麵,看[線圖,看各項技術指標才成啊,我哪有這水平啊,不過,我倒可以找個高人給你指點指點不成問題!
這人是誰啊?你們老師啊!
這……葛菲看一眼媽媽,打住話,這人是誰,不要緊,給你分析分析嘛小菜一碟!
這孩子,還賣起關子,為啥不早點告訴老爸呢?
冤往啊老爸,誰知道您這老兵老人家在偷炒股啊!
完啦,完啦,我們家可全成了炒股賭博的了!尚曉雲叫苦不疊。
沒有這麼嚴重吧,媽,還有您這位呢,您這兒還保留著一方淨土呢嘛!
我……尚曉雲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是啊,是啊,不過我呀,也聽出點味道了,你那位……八成也可能是炒股的,是不是?尚曉雲追問女兒。
別別,媽,您可別瞎猜疑,人家可是遠離股市的芷兒八經的銀行金融師,搞專業研究的。葛菲強力辯解。
你們說的那位指的是誰呀?葛銳勇摸不著頭腦問。
你閨女正處著男朋友,目前還保密,不讓我們知道。尚曉雲笑著拍拍女兒,女兒可真是大嘍!
媽!你……葛菲羞紅了臉,急忙阻擋媽媽。這有什麼呀,閨女大了,都大四了,談個對象算啥,很正常,爸爸支持,葛銳勇放低聲音對女兒說,要是真的你那位男士是金融證券分析師,可別忘了幫助爸爸賺錢啊,哈哈哈。
一家人說說笑笑當中,本來一場有可能引起爭吵的話題漸漸變得平淡下來,氣氛也緩和了許多,尚曉雲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繼續跟葛銳勇沉下臉來嘔氣,於是過了片刻她說:老葛,不管怎麼說,明天你去把那個賺錢的股賣嘍,過兩天等撈了本兒再把什麼天然減的也賣了,退出股市,而且下不為例,這炒股,我還是說跟賭博差不多,不是你幹的事兒!
我讚成媽媽的這話,爸呀,這炒股你確實不一定合適,這炒股的人啊,一是要腦瓜靈活人像猴兒精,二是要會投機會轉風駛舵的奸詐狡猾之徒,三是要有內部消息上頭關係,四是要和莊家大資金大基金那邊有可靠聯絡。這些你有嗎?你一個老兵,行伍出身,為人憨厚耿直,一輩子除了槍沒有摸過別的,做人又隻像子彈一樣不會拐彎而且有去無回,像你這樣的散戶股民啊,隻能為國家挽救國企作出貢獻,為莊家為別人發財而大公無私地作出犧牲當鋪路石!葛菲侃佩而談。
這番話聽得葛銳勇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是怪地看著在自己眼裏還那麼稚嫩的女兒。
聽聽,女兒說得多好!明白了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學的財經專業高材生,不是原先那小不點黃毛丫頭啦!尚曉雲摟住女兒,親了一口,誇獎著,女兒,趕明兒快幫助你爸爸把本兒撈回來,別讓他挽救國企了,先挽救自己吧,讓他盡早退出股市,保護好咱家的那點家庭基金最重要!
試試看粑,應該沒問題。葛菲衝傻愣著的爸爸眨了眨眼,詭秘地笑了笑。
通俗出版社位於市西郊,租用一家招待所的兩排平房。盡管是個老牌子,幾任領導都拿中央哪位領導親批,早在六十年代成立等曆史來引以為榮,也可以拿出一大批老一代各級領導人各種批示啊簽字提詞等等,但該出版社多年來可以說是沒順當過,不是與其他社合並就是停業,文革中幹脆就取消了十幾年,後來撥亂返正,八十年代初期由幾個老人出麵到處找人打報告疏通關節終於恢複社號成功,掛牌開業,反正那時百廢待興。可效益一直不好,所掛靠的上邊部級單位隻顧派遣上邊不好提拔的幹部到這裏任職,又不管資金和撥款,反而增加了出版社領導層的派係鬥爭和爾虞我詐。上頭最初可能是好意,把原先鬧矛盾不得力的社長和總編統統換掉,留下兩個副職,又派進來三個副職,沒有任命一個正職,兩個副社長三個副總編,由一個姓言名午的副社長領班。這一下可熱鬧了,大夥兒稱五箭齊發,都奔那個空懸虛掛的正職的門縫裏擁擠,誰也不服誰,各顯其能,各拉勢力,更是免不了你爭我奪,使絆掰腕,有點事兒就動靜很大,甚至村村冒煙戶戶起火。本來社裏效益不好,這麼一鬧,更是沒人敢做事,惟恐被人抓住了把柄,反正不做事的人永遠不會犯錯誤,出版圖書這活兒,說它商品是商品,說它精神領域的爆炸物也未嚐不可,不小心就引爆出個什麼事件都有可能的。所以,全社六七個編輯室四五十個編輯多數人抱膀子觀察,看上頭爾虞我詐。有些手癢癢閑不住的幹脆給外社編書撈些外塊補貼生活,有路子的索性調離走人。
所以,尚曉雲聽丈夫傳達社總編室小楊電話內容後,感到意外。這位主持工作的言副社長又在打什麼主意呢?這老兄原是本市一個什麼雜誌社的末尾副總編,宣傳幹部出身,根本沒摘過出版,後來時來運轉他大學一個女同學的丈夫上任到出版社上屬的部級領導,於是諳熟官場運作方式的他很容易打通了這一裙帶關係,一躍兩級由原先副處升為副局級,到出版社上任當領頭羊。可是,這出版社跟他原先吃皇糧的小雜誌社不同,自收自支,自負盈虧,不幹活兒就得喝西北風。他來了快一年,忙於搞人事鬥爭沒發幾本書,工廠的印製費和房租水電費等又欠著一百多萬,他有些坐不住了。於是,他就布置了這次的組織選題、落實生產任務的務實會議。
尚曉雲騎自行車先到環城地鐵口,把車子存在那裏,然後再乘環城和一線地鐵到西區八棵鬆站下車,又步行十分鍾才到那個小招待所的後院平房。她到達時會議正要開始,屋裏坐滿了人。這是兩間屋子改建的會議室,中間放著一張乒乓球案子,五位副字社領導一字排開坐在球案子的正麵一側,每人前邊放一個茶杯和一本統一的工作筆記本。由於言午抽煙,癮還大,已點上煙卷吞雲吐霧,於是全54社編輯隊伍中的煙筒們都各自點上了煙,很快屋裏便煙霧繚繞了。
言午主持會議,並主要發言。中心內容就是落實選題多出書,在下半年搶發稿子,占領秋季圖書市場。責任製也有些改變,原先每個編輯每人一年隻發六部稿子即可,現在改為每個編輯一年完成六萬利潤,跟工資獎金掛鉤。也就是說編輯所發稿子必須能創造經濟效益,而且書號使用也加以限製,因為書號是出版社的無形資產,上邊新聞出版署對各級出版社的書號也已經有了一定的限製,加強了管理。
清閑了半年的編輯們感到了壓力。一陣沉默。尚曉雲所屬五編室的主任馬可,正悄悄看一眼主管他們的副總編胡太華的臉色。胡副總編和另一位王副社長是原先的老人,也是管業務的頭兒,與上邊派下來的另三位社頭兒之間又形成了一種麵和心不和的較勁狀態,於是下邊這些編輯室主任便成了他們爭奪的對象。馬可帶頭發言質疑言午代表社委會提出的這一方案,大意是既然打破原先編輯隻編好稿子完成字數量的老格局,要完成具體利潤,那應該把印裝和發行也放在編輯室為好,改變過去的編、印、發脫節的現象,以利潤杠杆作為核心來組合。馬可的提議得到了不少編輯和室主任們的讚同。可令言午為難。那不是又回到過去的上頭曾批判和否定過的一條龍路上去了嘛,導致買賣書號,管理混亂、印數失控、書稿質量下降、甚至由書商們變相控製了出版社等等問題,都扣在一條龍操作的頭上。
言午是保烏紗帽的人,不敢放開這口子為自己帶來隱患,可又想向編輯要利潤。他心中暗暗記恨馬可,認定這又是受背後的胡、王二人唆使跟自己搗亂。
兩種意見,雙方觀點展開了激烈爭論。言午又因不太懂出版社業務而缺乏權威性,壓不住場子,形不成個決議。尚曉雲在馬可手下當副主任,而各室的副主任便成了兩種意見的爭奪對象。平時尚曉雲在出版社總是溫和而不顯山不露水的,隻顧做份內的事,從不參與社頭兒之間的派係鬥爭。
言午點名讓尚曉雲發言,說說自己的觀點。這很讓尚曉雲為難。從內心講,當了這麼多年案頭文字編輯,不想過問書稿的創造利潤問題,那是發行部門的事兒,如今要改革把編輯們趕進市場,那就應徹底一些,讓責編過問印製成本和擴大發行量等事項,心裏有個數兒也是合理的,要不然一本書有時隻有萬八千的利潤,成本控製不好、發行折扣又低下去,那萬八千利潤就無形中消失了,既然讓編輯完成利潤,就要讓編輯統籌精算,能免除很多中間不必要的利潤流失,畢竟編輯責任感加強了嘛。其實說白了就是過去那種一條龍操作法,還是具有一定的符合市場經濟規律的合理性。可這樣的觀點,尚曉雲又不好直接說出來,因為現在的情形已不是觀點對與否的爭論,已超出了純粹出版社業務的探討範疇,而是在以觀點劃人,以觀點劃派別,陷人了人事鬥爭的泥沼。
尚曉雲以沒考慮成熟為由拒絕發言,這很讓言午失望,有些悻悻然。不表態支持他,就是證明站在那邊。尚曉雲無形中卷人了矛盾漩渦中。
會議也因到了午飯時間又沒能形成決議而散場,下午接著開。在食堂,尚曉雲端著飯盒坐在邊兒上的一個空桌上吃飯。馬可等多數人早去外邊飯館喝啤酒,做飯局,當然少不了胡、王等頭兒。叫尚曉雲也去時,她推托中午休息為由沒有去。此時,沒幾人吃飯的食堂裏很冷清,遲來的言午副社長端著飯碗坐在尚曉雲的對麵。
為什麼不發言呢?尚曉雲同誌。言午問。一說就可能得罪人,何必呢,還是隨大流最好廣尚曉雲笑著答。
難道不發言就不得罪人了?言午的話雖是玩笑但口氣有些逼人。
那這人氣量也太狹隘了吧?不說話的人都容不下,還能容下什麼?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尚曉雲也以開玩笑的口氣回擊。
嗬嗬嗬……言午尷尬地笑了笑,轉移活題說,你是師大中文係畢業的吧,說起來咱們還是校友呢。
那你這位校友往後多多關照嘍。尚曉雲順著他的話說。
我也希望你多支持我的工作,出版業我還很生。
我們下邊的人支持與否,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領導層的班子要有個統—的認識,省得我們下邊的人無所適從,搞得人心惶惶。尚曉雲認真地解釋。
是啊,可是在這出版業麵臨大改革大開放時期,把每個人的意見統一起來,還很難呢。
言午模棱兩可地說了這句話,就走了。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臉陰沉著,由於抽煙過度臉色有些發鏽,走路時背微微駝著,其實他是個還不到五十的中年人。尚曉雲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在一個自收自支的企事業單位出版社熱衷於展開人事鬥爭,甚至忘了主業的開展,當這種頭兒肯定很費力費心,老得也快。可是中國幾十年的政冶鬥爭風雲中,培養出了多少這樣的領導幹部?這些人一旦進人企業,極不適應經濟規律所要求的市場化的局麵,要不像一條一時得誌的中山狼般貪得無厭大飽私囊,變成萬眾唾棄的腐敗分子,要不把一個好端端的單位搞得烏煙瘴氣,一蹶不振。
尚曉雲惦記著晚上接待表妹的事情,不想耗時間再聽下去社裏無休止的爭論,她請了假先行出去。
剛要走,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她一接原來是給她投稿的一個作者找她。這個作者是一位報告文學作家,名叫吳德,想用自費出書的性質出版他的報告文學集矛,取名為《大地之子龍騰虎躍的企業家們》,給社裏的編審校等管理費共一萬多元,印製費按實際費用再付。尚曉雲答複他稿子已經看完,正在終審,過幾天就審下來,讓他再等一等。吳德在電話中好一陣感謝。尚曉雲發這稿子一開始挺猶豫,說是報告文學,其實是采訪企業家們的通訊報導,都以正麵歌頌為主,缺乏深度。但考慮到作者在一家小的企業類報社當記者,出一本書不容易,又是自費,而且也是經一位朋友推薦來的,幫他一個忙吧,尚曉雲最後還是送去終審了。
電話那頭,吳德甜甜地尚姐尚姐叫著,千感謝萬感謝,等出書後一定不會虧待她等等。尚曉雲隻見過他一麵,三十多歲,說話總覺得虛了些,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尚曉雲隻是哼哈應對著。
尚曉雲萬萬沒想到這位嘴巴甜甜的吳德等出書後變成無德,弄得她很被動很尷尬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