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曉雲的眼睛死死盯視著老葛的眼神,她從那對睜大的眼睛裏並沒有發現那種男人對女人饞涎欲滴的欲望之火,有的隻是驚奇的、漠然的、應付的、甚至嘲諷的目光。
他完全沒有要她的意思!他們可是好久好久沒那個了,沒有同床了!尚曉雲悲哀了。丈夫老葛斜躺在床上,連動都沒動窩一下的冷落態度,使得已經動蕩不安的尚曉雲心情更加冰涼了。
尚曉雲呼吸變得緊促,怕哭出來,她趕緊轉身跑出老葛的臥室,回到自己床上雙手捂上了臉。
感覺出什麼的老葛,從其後邊跟出來,問怎麼啦。可尚曉雲的房門已關緊插上了。他搖搖頭,自語:神經!便回自己屋,接著聽廣播。
尚曉雲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直挺挺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發愣。她如今完全相信,丈夫老葛變心了,真的另有所屬了,他們之間多年的淡漠的情感已徹底裂變了。
淚水漸漸湧出她的眼窩。
第二天,葛銳勇發現妻子尚曉雲早早就上班去了。
他覺得妻子情緒反常,必定遇到什麼麻煩了,等晚上回來好好聊一次,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他主要擔心她跟夏洪那邊辦的公司是否出了什麼事,又不讓他插手和過問,別是出了大漏子。他照常提著水杯和小包按點兒去股市。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現在,小小的華祥證交所一樓散戶大廳裏,他是重量級人物,每天一來大家都先看葛大校的臉,如看晴雨表一樣,接著再觀察他的舉動。要是他去刷卡,更是眾多的人圍過來窺視,爭先恐後,打探他買什麼賣什麼。
熟一點的幹脆攔住他,問這問那,問個股問大市。
他就謙虛地笑一笑說其實我不大僅股票,別信我的等等不疼不癢的話。
人家反問那你中龍做得那麼好呢?以為他不說實話,糊弄人家。
老葛到此時隻好將就著說自己就懂點這一支股。
人家又說這不結了,如今這市道,懂一支股票做透一支股粟就行了,那個錢就不少了。
老葛就嘿嘿笑一笑,不再吱聲,不再申辯。當趙媽、梁崽、冉老、包括劉工都圍著老葛,熱呼呼打招呼的時候,惟有楊大夫今天對他帶理不理的,裝作沒看見,在一旁哧啦哧啦翻報紙。小臉板著,冰冷冰冷的,堵著氣。
楊大夫,來得早啊。老葛主動打招呼。
楊大夫拿斜眼瞅瞅他,吐出一句:我早不早跟你什麼關係!便轉過臉去了。葛大校討了個沒趣,有些尷尬。幾個人都覺著這楊大夫今天是怎麼啦,嗆人家老葛成這樣,別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他呢,大家都不理解。
跟她關係不錯的趙媽捅捅她,說你這是怎麼啦,人家葛大校怎麼著你了,咱們買中龍賺著錢還全仗著人家呢!
我還不稀罕呢,我這就全賣了換別的股,滬深兩市有上千家股票,我就不信挑不出一個再賺錢的股票!楊大夫說著,噌地站起來,丟下手中的報紙,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走過去刷卡去了。
趙媽也怔住了,從其後邊直搖頭:這是哪門子邪火燒的?換了個人似的,這大小姐脾氣!嘖噴噴……又轉過臉來問葛銳勇,你怎麼得罪了楊大夫?
哪兒敢啊!老葛苦笑,自嘲地說,最近我犯女人,家裏家外都不討女人喜歡,她們現在都見我就煩……
真正煩就好嘍!劉工在一旁話中有話,陰陽怪氣地插一句說。梁崽聽出那話裏的意思,遠遠看著楊燕的背影,嘿嘿嘿直笑。
老葛已習慣了劉工的這種話語,不去計較,拿起楊大夫丟下的報紙翻看。上邊的一篇著名股評家宋笑雨的短文引起了他的注意,宋稱重組時代來272臨,87猴皇已有重大收購題材並進軍網絡科技,股價馬上進入瘋狂拉升階段,即將名列高價股行列雲雲。老葛搖搖頭,這孫子又在瞎煽呼,不知他為哪個老莊出逃做狗評呢!
這時楊大夫鞋跟敲著水泥地,一蹶一蹶地回來了。
她伸手拿過老葛手中的報紙:這是我買的報紙!
老葛笑一笑,攤攤手,不跟她理論。趙媽悄悄問她:中龍、你真的賣了?
賣了!楊燕毫不含糊,理直氣壯,我可不想沾什麼人的光!
那你又買股了?趙媽問。買了!
買什麼了?
買了猴皇,全倉買入!
你怎麼買它呀?虧損股!
宋笑雨說了,它是重組題材,進入網絡科技,馬上要瘋狂拉升!楊大夫手指彈彈那張報紙上的文章,得意地笑一笑,趙媽,您就瞅著吧,它今天肯定拉漲停!
糟!葛大校失聲叫,看看楊大夫的冰冷而不屑一顧的臉色又緘口了。
十點半之前,猴皇果真髙開高走,很快漲了五六毛,擺出一副直奔漲停板的架式。
你看看!你看看!她捅捅趙媽。她這說法這捅法叫人想起某某首長參觀種牛場的那個段子笑話。好多人也追進猴皇,惟恐錯過。
趙媽也動心了,就要顛兒顛兒去刷卡換股,買猴皇。
老葛按住她,說再看看一陣兒不遲嘛。楊大夫在一旁冷笑。
下午開始,猴皇突然猶如失去掌舵的汽艇,開始原地打擺子,又漸漸掉頭向下,兩點半後飛快滑落,像一隻斷了翅膀的烏鴉,頭朝下一跟頭栽下來,釘死在跌停板上!
人們目瞪口呆。噓聲一片。好險啊!趙媽摸摸胸口,大出氣,抓了抓老葛的胳膊。
它明天會漲上來的!我相信宋笑雨,他不會騙人的!楊大夫臉上紅一陣兒紫一陣兒,硬撐著嘴上不服輸地嚷嚷。
大小姐,他是給人家看門的,有的還跟莊家聯手做生意呢!你沒聽黃宏、宋丹丹的超生遊擊隊呀,你先撤,我掩護!梁崽在一旁說得大夥兒都樂了。
我就信他的,明天等著瞧!楊大夫站起來,扭頭就走人。
一夜無話。妻子尚曉雲也沒有回家睡,也沒有來個電話。葛銳勇隱隱有個不安的感覺。打她的手機,也沒有開。他躺在床上,琢磨著妻子和另一個女人楊大夫的不正常舉動,心裏好生納悶,出什麼差子了呢?這兩個女人都如此神神道道的,令人哭笑不得。處在更年期,女人難道就如此顛三倒四,分不清黑白,失去了理性嗎?他真有些不解。其實夜裏他妻子的車子曾在附近出現過,隻是觀察著獨身在家的他約沒約其他女人進屋而已。他若知道,更是笑掉大牙。
又是一個明朗的秋日早晨。股民們跟往常一樣,都滿懷著期待走向股市。天氣涼了許多,樹葉開始微黃,河邊的楓樹開始隱隱透出紅褐色或濃黃色來,老樹頂上烏鴉在聚集,髙處有南渡的大雁留下寂賽的叫聲飛過。菜市場來了好多秋收的新果實,農民們喜氣洋洋地叫賣。
這是個收獲的季節,尤其田野上。可股市裏並不一定這樣,反而這時候往往是調整開始。
楊大夫今日打扮一新,亮麗迷人地走進股市。她今天是來收獲的,令人想起當年朝鮮影片《摘蘋果的時候》裏麵的花姐們。穿起漂亮衣裳去摘果,去迎接豐收。股市開盤。大出楊大夫的意料。51猴皇開盤就釘在跌停上。楊大夫傻了眼。怔怔地盯著那綠綠的盤,眼裏湧滿淚水。兩天跌停板,她一下子套住三塊錢,原先從中龍賺的錢全搭進去不算,連老本兒也賠進去了。
楊大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的手腳開始發涼,身體就那麼軟軟地癱下去了。
楊大夫!你怎麼啦?楊大夫!旁邊的趙媽發現不對勁兒,急呼起來。
楊大夫怎麼啦?晚到一會兒的葛大校趕來急問。
她臉色刷白,暈過去了,手腳冰涼!她這是怎麼啦!趙媽急得直轉磨磨。
趕緊送醫院!我去叫急救車!葛銳勇從圍過來的人群中走出來,去報給交易所值班室,叫他們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幾分鍾後,白色救護車長鳴著趕來,人們七手八腳地把楊大夫抬進車裏。想一想她單身一人,又不知本市有何親戚,葛銳勇拉一把趙媽一塊兒上了救護車,先陪她照顧照顧吧,好歹大家足相處一場的股友。劉工也想跟著去,又猶豫了一下便留下了。也許是見老葛這麼伸頭,大包大攬,自己又沒那個勇氣和臉麵,或者又猜忌著老葛的動機,他眼裏閃動著妒忌的火光,目送救護車遠去。
楊大夫是受刺激引發急性心肌炎,送進附近心髒病醫院住院治療。
一切手續都由葛銳勇出麵辦理,跑前跑後的,忙得滿頭大汗,緊緊張張。好心的趙媽也寸步不離地陪在楊大夫的左右,細心照顧著,歎息著,可憐著。
老葛想法找到楊大夫單位電話,通知他們派人來照顧,可接電話的辦公室負責人稱楊大夫已病休在家,單位沒有閑人,一個蘿下一個坑誰去陪床?最好通知她親屬,並告知有一個表弟在本市。老葛費了半天工夫,找到那個表弟電話打通時被告知,那個表弟出差去深圳了。老葛一個勁兒搖頭。無奈,隻好他和趙媽輪流守護,並再次跟她單位聯絡,協商住院費治療費看護等等問題,他把話說得較重。那位辦公室主任,答應過來看望楊大夫,解決具體問題。
老葛這才鬆下一口氣,要不全落在他和趙媽身上,算怎麼回事啊。
下午,股市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她就是尚曉雲。她趕到股市去找老葛。中午她給家裏打電話,沒有人接,心中起疑的她,從公司開車過來,想暗中觀察觀察老葛和楊大夫的表現,是不是真如劉工所說那樣情況。
她沒發現丈夫老葛的身影,也沒發現那個楊大夫的身影,這更使她心生疑竇。她曾見過那位楊大夫一麵的,就是上次來找老葛時。
老葛呢?老葛沒來股市嗎?尚曉雲問她認識的小梁子。
老葛他……他……小梁子支吾。老葛上哪兒去了?小梁子,你告訴我。尚曉雲追問。
小梁子這回學乖,沒有多嘴,隻是支吾著。我告訴你吧,他去醫院了……劉工終於忍不住插言,又埋怨著小梁子,這有什麼呀,實話告訴人家嘛,楊大夫病了,他去送醫院,可能陪床呢吧,沒見回來嘛!
等尚曉雲臉色荽時變白扭頭走出股市之後,梁崽衝劉工一個勁兒咂嘴:嘖嘖噴,行啊,劉工,我真佩服你了,你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媽的,哪個女人嫁給你,肯定幸福一輩子喲!難怪楊大夫那麼喜歡你!我也離你這大好人遠著點兒吧!說著,梁崽提起水杯離開位子而去。
我怎麼了嗎?我隻不過說了實話嗎,啊?劉工裝做無辜,衝冉老訴說,可冉老扭過頭去跟另一人說著話,裝做沒聽見也沒看見。
劉工聳聳肩,嘿嘿嘿自笑兩聲,覺得無趣,也離開座位,走出股市。
尚曉雲趕到醫院,也不知怎麼查找到的。她悄悄站在病房外邊,通過門上小玻璃窗口往裏偸望。
病房裏隻有楊大夫和老葛兩人。楊燕鼻孔裏塞著氧氣管兒,老葛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正給她攪拌攪涼著稀食。甚是細致、周到、親切。看著這一幕,尚曉雲的頭快要炸了,心髒咚咚地如砸夯般地跳。他可從來沒有這樣照顧過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意妒意醋意一陣陣從心底往上湧,直往胸口上嗓子眼上湧,渾身如著了火著了魔般難受,這種感覺幾乎讓她要窒息。
她真想衝進病房裏,給他一個耳摑子。她真這麼做了。那耳光響亮而有力,啪!一聲脆響,傳得老遠。葛大校的左臉上登時鮮亮地留下五條指印,紅潤紅潤,如一個鮮明的印章,醒目而有特色。
毫無思想準備的葛大校一下子愣住了,他壓根兒沒想到妻子會從天而降,迅雷不及掩耳地來這麼一下子。
他還沒反應過來,尚曉雲轉身跑出屋子,差點撞倒了剛打水回來的趙媽,認出並怔了一下,爾後又噔噔噔小跑著離開走廊,隱入電梯消失了。
快去追吧,這一下可熱鬧了……楊大夫微笑著提醒,顯然她已想通,經曆了一場生與死的考驗,她似乎看淡看破了一切,思想也正常了許多。
那是你老婆吧?她這是怎麼啦?趙媽不解地從後邊說。
老葛苦笑著正準備追出,結果楊大夫醫院派來的人到了,他又一時走不脫,介紹情況,結算他墊付的錢款等,忙完這一切已過了一個小時。
他趕回家裏,發現屋裏空空的,老婆並沒在家。他從客廳茶幾上發現了妻子留下的字條:跟你的楊大夫去過吧,不要再找我!用力過猛,紙都被筆尖戳破了。
老葛搖搖頭,出門趕到尚曉雲她們的那家克龍公司。那裏的人說尚總並沒有到這邊來。他撥她的手機,不是忙音就是甜甜的聲音告知沒有應答他突然想起來,一拍腦門兒,便撥小姨子夏洪的手機。
通了。那邊,夏洪笑哈哈地告訴他表姐就在她那裏,讓他放心,並警告他欺負表姐她可不輕饒他。他剛要解釋兩句,電話突然斷了,顯然是被一旁的還在氣頭上的尚曉雲掛斷了。
老葛隻好孑然回家。他知道這會兒就是找到妻子那兒,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隻能是爭吵。冷靜冷靜再說吧。反正人沒走丟,或者沒出什麼意外就好,有夏洪在她身旁,他也比較放心。這一點他還真猜對了。夏洪一個勁兒地安慰著表姐。夏洪根本不相信表姐所說的老葛變心另有外遇的說法。她認為姐夫葛銳勇根本不是那種人,肯定表姐誤會了。並戲稱表姐不懂愛情,不懂男人和女人之間微妙的情感關係,這是因為表姐長期淡漠了兩口子感情,平時不在意也不注意培養和愛護,缺乏不斷地了解和溝通,所以如今遇到點風吹草動就辨不清真假,暈頭轉向地搞不清東西南北了。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尤其老夫妻感情,更需要加倍愛護,加強相互尊重和理解,不能總以為老夫老妻了,還能怎麼樣,便隨意傷害,有事沒事地嘮叨兩下。這是最要不得最危險的。
尚曉雲聽不進夏洪的說教,稱她也沒有結過婚,沒有跟男人一起生活過,也沒有親眼目睹過老葛侍候楊燕的那個場麵,怎麼能說得清男女間的事情?
尚曉雲依舊是想一想就躥火,聽不進勸解,執迷不悟,甚至說不行就離婚。
夏洪笑喀喀地抱住表姐說,胡鬧,簡直是胡鬧。丟人現眼的,像個不懂事的二十歲毛頭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