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強君權,那是皇帝們必做之事,曆代都在搞。鉗製言論、控製思想,也從未斷絕,隻是各朝力度不一,手段也並非隻有文字獄,還有編典、撰史、教化等多種方式。嚴格管製百姓,這個也是曆代的日常工作,隻是有時稍微要鬆些,有時又要緊些,但無論如何,都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誰也逃不出“如來的手掌心”去。閉關鎖國,維持內部,可能普遍認為方明清兩朝才這麼幹,其實以前是一樣的,雖然漢、唐、宋、元等朝,看似開放,究其底,所有通商貿易都是政府行為,民間是基本無法涉足的,而且出關、遷徙,各朝都是管製得死死的。維持自我優勢,蔑視科技,未必都是蔑視,但中國曆史上還沒一個特別重視科技的朝代,國器不可示於草民,保持其神秘性,也是曆代傳統。維持總體局勢,守內虛外,除了漢朝和唐朝前期,絕大部分朝代是這麼幹的,因為他們從一開始便把重點放在內,最大的財富和最大的敵人,都是本朝的百姓。維持既得利益,拒絕改革,這一點上,毫無爭議,曆代一樣,各朝代中期進行的改革,成功率極低,即使有短暫的成功,也會人亡政息。
清朝在各個方麵都涉及了,而且做得很過分,有的地方做到了足夠的徹底,因是帝國體製的謝幕表演,自然來得更華麗。
清朝為西方所欺,割地賠款,丟人現眼,也不能完全歸結於某個個人和某個執政集團,雖然他們必然是有責任的,畢竟人在其位謀其政,他不負責誰負責?但是這又是帝國體製遇到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無可規避的結果,換成了其他人,就能打贏嗎,就能不受屈辱嗎?
帝國體製下,不能保證每君必賢,而且主流趨勢是大部分朝代,皇帝一代不如一代,在皇帝昏庸或年幼時,外戚、宦官、權臣,必有一者幹政。帝國體製下,既得利益集團和官僚體係的龐大、臃腫,也是無可遏製的趨勢,不僅空耗國家財政,而且濫權腐敗,敲剝民眾,也無計可解。
帝國體製下,隻有上,沒有下,隻有共體,沒有個體,隻有國,沒有民,曆代都一樣,下對上的忠誠,個體的共體的服從,民對國的捍衛,都是強權壓製下的奴性表現,忠誠、服從、捍衛的表層下,有多少不滿、憤懣、憎恨,雖沒人敢公然表示出來,但都心知肚明,統治者也不認為人們會真會忠心耿耿,永世不變,否則他們也不會用精銳的武裝、各式各樣的強力手段來維持統治,傻子都知道,失去了這些,他們的最終下場將會是怎樣。
當麵對全新的世界競爭,而非傳統的遊牧民族與農耕國家之爭,軍事與經濟雙向殖民,而非傳統的冷兵器對戰與純武力相拚,日漸蛻化的統治者集團便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如何應付的,內部的各種不滿、憤懣、憎恨,被官員們用陽奉陰違,將士們用怠戰逃跑,百姓們用在旁看戲,這種種方式表現出來。亂世見人心,主宰者在其控製力、維持力虛弱時,才知道人們是否真的愛他,支持他。
清朝的崩潰是漸進的,而非一瞬間,任何體製都會盡力地挽救自己(雖然同是也在不停地毀滅自己),中國的近代是部屈辱史,也是部救亡圖存史。屈辱是根針,將民族刺痛,痛而醒,醒而質疑,我們一直信奉的模式與文明,真的那麼完美無瑕,天經地義?
清朝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本身將帝國體製運用到了極限,所有優勢與劣勢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同時嶄新的西方樣板又擺在了人們的麵前,在國家被強製打開國門前,清朝是通過閉關鎖國、妖魔化來扭曲西方樣板的,但自古是強者為尊,勝者為王,清朝一次次被西方挫敗,它的話漸漸沒人聽了,人們不由自主地往西方樣板靠,人們從鄙視、抗拒、重新審視、再到接受、最後是崇洋媚外,東殘西進之勢,誰也無法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