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相思圖》(1 / 2)

聶鑫森

這兩個人,當然是一男一女,都快六十了,各自失偶已愈三年。他與她雖都供職於瀟湘文理學院,卻不同係,彼此幾乎沒有什麼交往。兀地由雙方兒女一撮合,很快就成了連理。沒有起承轉合的戀愛過程,隻因小字輩既是中學、大學的同窗,又一起出國留學一起“海歸”,交誼不錯,勸說的理由也很簡單:“你們都愛好收藏紅豆啊。”結婚的儀式就像走親戚一樣平常,雙方的親人及老友在一起高高興興吃個飯,新娘便住進了新郎那個幽靜的院子裏。

新郎叫莊種蕉,字聽雨,名和字是其父起的,典出古詩“旋種芭蕉聽雨聲”。種蕉是美術係教國畫的教授,同時又是聞名遐邇的畫家。他酷好畫蕉,或作主體,或作背景,下筆狂肆,色墨淋漓。成片的蕉林,單株的芭蕉,或隻畫一片、幾片芭蕉葉,從中可體會出芭蕉春、夏、秋、冬的不同姿儀,故他有枚閑章刻的是“蕉客”二字。

祖傳的這個庭院在湘潭城西,與湘江結鄰,一院子沉沉碧綠,種的全是芭蕉。沒事時,他清瘦的身影在蕉葉間飄動,是一幅極動人的畫。

他喜歡收藏紅豆,是因為小時候父親課讀唐人王維的《相思》一詩,給他留下太深太美的印象:“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他用精致的小錦盒,裝盛不同地域所產的紅豆,廣東、廣西、海南、雲南……或利用出差、寫生的機會在當地選購,或是友人、學生殷勤贈予。他對贈予者必以芭蕉畫作回報,這叫“投桃報李”,皆大歡喜。

新娘叫竺卷簾,字待月,在中文係主講曆代詩詞。她年輕時既是美人,又是才女,即便漸入老境,也是風韻猶在。她除出版學術著作多本外,還有自印的隻贈友人的舊體詩詞《卷簾集》。她對具有古典情調的簾子特別鍾情,家中到處懸掛著簾子,窗簾、門簾、堂簾、廊簾,材質或竹或綢或布。她的詩詞中,也常常寫到簾子:“十二欄杆人寂寂,秋蔭都上畫簾來”;“簾底翠鬢殘燭夢,車前紅葉夕陽詩”;“最憐待月湘簾下,兩袖鬆風椅微涼”……

她和前夫都是廣州人,是二十年前調到湘地來的。自小父母就給她戴紅豆做的手鏈和項鏈,於是便有了收藏紅豆的癖好。她從不打麻將,但從唐人溫庭筠“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也無”的詩句中得到啟發,選購小粒四方體羊脂玉,請首飾店的工匠把精選的紅豆鑲嵌上去,成為她閑時的把玩之物。

“五一”勞動節後,種蕉和卷簾開始了他們的“第二春”。

這個院子的格局不算小,有十幾間青瓦青磚的房子,臥室、藏書室、畫室、書房、客廳、餐廳、客房……一應俱全。院子裏滿是芭蕉,綠意森森。雙方兒女都成了家,自有他們的住處,就剩下兩個老人與之廝守。

兩家的藏書歸到了一室。種蕉說:“原先的橫額為‘蕉書閣’,我看應改個名,你擬我寫,行否?”

卷簾想了想,說:“叫‘書魚室’如何?啃書之蟲古人謂之書魚,你我便是。”

種蕉擊掌叫好。

兩人所藏之紅豆,專辟一室放置。卷簾說:“我剛擬了一個,這處該你了。”

種蕉在櫥架前邊走邊看,當看到那兩顆嵌紅豆的羊脂玉骰子時,靈思一動,說:“叫‘玲瓏相思館’如何?取自溫庭筠的那兩句詩。”

卷簾臉上一熱,含笑首肯。

他們結婚合影的放大相片,掛在“書魚室”正麵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