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小說中的誌怪小說自然免不了“發古文之端倪,敷衍成文”,就是一些描寫現實生活的小說,也難免夾雜一些神異怪誕之事。如清代小說家李汝珍(1763─1830年?)的長篇章回小說《鏡花緣》,其中就有大量海外奇島、異國怪民的描寫,說它本乎於《山海經》中的海外諸異國奇事,是很有根據的。
李汝珍字鬆石,直隸大興(今北京)人,一生不喜歡八股文,但博學多才,才華橫溢,通曉音韻、書法、繪畫、星卜、弈戲。他豪爽坦率,輕視功名,隻作過小小的縣官,終生窮愁潦倒,為饑寒所迫,對封建社會的政治有比較清醒的認識。晚年,李汝珍竭盡全力,筆耕20年,創作出一百回的長篇小說《鏡花緣》,他還計劃寫出一百回的《鏡花後緣》,未能完成,就辭世了。
《鏡花緣》托言唐朝武則天當政後,詔令百花齊放,眾花神被迫從命,但為上天所譴,謫於人間,遂成一百位女子的故事。全書可分上下兩個部分。下半部分五十回寫武則天開女科錄取了一百位才女,她們在“紅文宴”上表演書、畫、琴、棋、醫、卜、相、算多種技藝的情況。而上半部分則寫唐熬、林之洋、多九公等到海外經商遊覽,曆30多個國家的所見所聞。這一部分的內容大多是據包括《山海經》在內的神話傳說發展演化而成的,這些海外異國故事在李汝珍筆下組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海外世界。
比如他們航行道經“兩麵國”,那裏的人欺詐成風,一張笑臉對人,而浩然巾下另一張臉卻猙獰恐怖。“黑齒國”的人個個極有學問,連那兒的稚齡幼女也勝過中國的文人。在“白民國”,卻又遇到了一群無知到家的人,那裏的老師把古文中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讀成“切吾切,以反人之切”。至於“君子國”,倒是個禮義之邦,個個都是謙謙君子。“淑士國”的人都喜歡酸文假醋,連飯店的酒保說起話來也咬文嚼字,上菜時問:“客人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而“女兒國”中的女人當政,男子漢們則僅主內事。“翼民國”愛戴高帽子,久而久之腦袋變得特別長。“長臂國”的人喜歡貪占便宜,手伸得特別長,日久天長就成了長臂人。而最吝嗇的是“毛民國”人,他們雖全身是毛,卻小器得一毛不拔。還有“長人國”的人自高自大,“結胸國”的人好吃懶做,“犬封國”的人追求美食佳肴,過分貪食……真是無奇不有。作者通過這些海外異事的描寫,表現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人生追求和對現實社會的影射批判。如魯迅先生所言:“例如君子國民情,甚受作者歎羨”。
《鏡花緣》當然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海洋文學。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常不滿於現實,但又受封建文化專治的控製,不敢對社會進行公開的批判,所以常托言海外,寄情異域,這既是中國古典文學創作中的一種特殊現象,又是中國海洋文學的一個獨特性質。這樣的作家、作品很多,其中自然而然地紀錄了古代航海者海上生活的情景,保留和豐富了海洋神話、傳說,同時,從中也體現出古代人對海洋的了解與認識。所以,這些作品還是具有海洋文學性質的。
《蜃樓誌》這部書名,很容易讓人想到是一部描寫海外仙道的神話小說,而實際上卻是以清朝中後期廣東為舞台,以行商、海關官吏、沿海俠盜為角色的世情小說,即所謂“不過本地風光,絕非空中樓閣。”其作者、編者、序者都無真名,故不可考,原題“庾嶺勞人”說,“羅浮居士”序。清同治七年曾被列為禁書。近代學者鄭振鐸20年代在巴黎國家圖書館首讀此書,“欣悅無已”,發出“名作之顯晦,真是也有幸與不幸之分”的感歎。還有些學者認為“自乾隆後期曆嘉、道、鹹、同以至光緒中葉這100多年間,的確沒有一部能超過它的。”可見是一部佳作。
《蜃樓誌》的主人翁是一位從事海外貿易的民間洋商子弟——廣東十三行商總蘇萬之子蘇吉士,故事描寫蘇吉士的父親因經商而至巨富,後被清朝海關監督、貪官赫廣大敲詐強索巨額銀兩,不久死去。赫廣大驕奢荒淫,招來了強盜摩刺和尚,將赫廣大的財產姬妾一同掠去,然後占潮州、聚匪徒,自立為王。而義士姚霍武因抱打不平被陷害入獄,率眾越獄後也嘯聚於海陸豐。蘇吉士後來受他的老師、不得誌於功名的教書先生李匠山之托,說服了姚霍武,剿滅了摩刺和尚這股匪盜,抄沒了得自赫廣大的財產,姚本人也歸順了朝廷。
小說作者在此向我們展現了清中後期廣東沿海的特殊社會生活畫麵,一方麵是新興資本主義在沿海地區萌生發展,洋行商人的海外貿易獲得豐富的利潤,成為影響社會的政治階層;另一方麵,封建海關官吏即貪財好利,又無情地對洋商進行迫害。一方麵是沿海地區群盜四起,占州霸府,橫行無忌;一方麵是官逼民反,普通的人民群眾不堪忍受壓迫,揭竿而起。如果汰去那些過分的男女私情的渲染,則可以看出作者對封建社會現狀的深刻解剖與批判,也能從中認識到清中後期中國東南沿海地區這個受資本主義觸動最敏感的窗口的真實麵貌。是我們了解、研究中國封建社會海洋政治狀況和海外自由貿易以及沿海地區社會矛盾、民間風情的很好資料。
明末,我國沿海頻頻受到倭寇和海盜的襲擾,沿海漁民、海商和盜寇之間的鬥爭激烈,也流傳出許多故事。清代浙江海寧人吳熾昌創作了文言小說集《客窗閑話》,裏麵收錄了不少反映這一時代社會矛盾的小說。這裏介紹的《查氏女》《難女》兩篇,可以看出當時沿海不靖給社會帶來的震蕩和普通百姓生活的境遇,還可以做為那一個時代的風俗畫而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