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個學者型藝術家眼裏的“視覺重慶”
——張強教授訪談錄
《時代信報》
2007年6月1日晚。重慶幾位藝術家齊聚501工廠零空間酒吧。
在他們眼睛中的渝文化是個什麼樣子的?在他們眼中,對於“重慶視覺”這個概念的意義有怎樣的闡說,感性的印象又有哪些?同時,他們對重慶已有的名片,尤其是“美女”這張名片的看法是什麼?其中,處於話題核心的自然是張強,這個被重慶人廣為知曉的“以美女做畫布”進行“仙女山互動書寫”的另類藝術家。其另外的身份卻被遮蔽了,作為重慶市政府命名的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當代視覺藝術中心主任,四川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教授,張強其實還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學者。
不久前,他的五部專著構成的“中國畫學叢書”獲重慶市人文社科優秀成果二等獎,而早在十年前,他的《中國畫論係統論》,就被列入文化部規劃的“全國高等藝術院校的研究生通用教材”。
近日,剛從歐洲進行學術交流和藝術創作回來的張強,對於“視覺重慶”這個課題開始著手研究。
本報做了跟蹤采訪。
張強
記得在某家報紙舉辦的“重慶精神”、“重慶名片”的討論中,我曾經提出過“視覺重慶”這個概念。
其實,概念本身是抽象的,但卻是必須要形成的。如果沒有概念,就永遠無法具備說明的力量。概念是對具體現象進行分析的途徑與力量,同時確定了現象的必然邏輯關係與問題的發生起點。所以,相對的意義闡釋與邏輯界定是必須的。如若不然,則不過隻是現象的羅列。將“視覺重慶”僅僅停止在現象的陳設上,每一個老重慶人所羅列出來的東西無疑是最詳細的。
所以,我們在提出這樣一個新概念的時候,必須明確我們不是在堆砌重慶的掌故,而是從中抽取出有價值的東西,也就是其“核心意義”。作為一個概念,需要的是一個現象的共性與內在的必然化。
每一張名片提出來要解決什麼問題?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指向。同時,所麵對的對象是什麼?也應該有一個相對明晰的闡說,再次,在進行概念含義比對的時候,“視覺重慶”自身的特點問題?這些都是必須有明確的界定。
1.南北文化差異
時代信報:通過對川東與重慶地區的考察與經驗梳理,您覺得怎樣才能真正地了解巴渝文化?
張強:我曾經跟隨著某家報社的地產欄目,對重慶古鎮進行過所謂的“尋根之旅”;同時也對川東地區的民間建築文化進行了考察;與法國《國際觀察》記者,一同對渝、黔交界地區的民間宗教,進行過相對深入的了解,做過相對詳細的梳理。為了觸摸巴渝文化的真相,我對重慶的土地實地做了親密的接觸。先後去過川西劉氏莊園、川東真佛山、列寧街;大足的佛灣、南山、北山、石門山;重慶的綦江、二佛寺、大佛寺等等地方,可以說有著相對充足的視覺經驗。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許許多多非常有趣的東西。比如說,在合川的山頂摩崖造像中,有個臨江的石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佛像,而唯獨之間突出了一尊稍大的坐佛,看起來極其符合現代視覺構成原理。
大足的一個偏僻的地方的石窟印象給我最深,一個石窟裏麵有觀音送子和天官賜福兩個內容。佛家的觀音送子之後,道家的天官就開始賜福。這種視覺的敘述邏輯係統,建立得非常完整。毫無疑問,這是為了吸引民間受眾更多的關注,而進行的視覺敘事。而宗教本身的僻奧幽深,通過視覺場景的重新設置,予以徹底地消解了。從而提示出民間的訴求願望——吉祥、平安、富足、繁榮。
從這個意義上,要構建當代的“視覺重慶”,就必須要深入了解重慶的曆史文脈,敘事文脈,要把握重慶曆史視覺資源的“視覺敘事邏輯”。
時代信報:您認為渝文化是怎樣的文化?
張強:重慶的民間宗教,堅持著極端實用主義態度。我在村頭路邊常常可以看到土地爺、土地奶奶。5塊錢就可以塑造出來。而在北方這種現象建築則是不可能的,不難發現他們常常花很多的錢塑造一個東西。比如,像佛教的石窟造像,每塊石頭精雕細刻,每個門楣畫得精致無比,在北方文化的根子裏有一種流芳百世的概念。
其實,我們講“視覺重慶”,從視覺符號到文脈裏麵還一個對應,而不是虛構的概念,也不是現象的羅列。古人講“武入川弱,文入川則強,蓋得江山之助也。”江山的奇崛,可以開闊思路,張揚襟懷,形成文學與藝術裏的宏闊景象。而且所有的這一切主要通過“視覺”來感受與擴充的。
時代信報:您怎麼看渝文化和蜀文化這麼多年的離合?
張強:研究川蜀,常常發現,很多資源可以共用,他們和渝文化有相同的文脈,現在卻互相疏離,互相攻擊。應該整合巴蜀共同的文化資源。我感覺動態媒體好像已經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不能因為行政區劃的差別,而把文化上的共生資源消耗掉。而且,巴蜀可以形成文/武,陰/陽,張/斂的性格互補。
時代信報:您怎麼看南北文化的差異?
張強:源於黃河文明的道家思想中,其實有一個、“以靜製動”“後發製人”、“不敢為天下先”,在哲學層麵上,這無疑是一種“智慧遺產”。但是,翻轉成社會處世方麵,就形成了北方集體文化意識中的“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的說法。
這就是儒道文化在北方域度中,形成的一個社會性集體意識對個體張揚的高度警戒與製約,它已經轉化成為對個體創造性意誌的歹毒的遏製力量,是非常陰暗的東西。
而在南方則不同,在南方文化中,社會性集體意識製約的潛網沒有那麼嚴密,如果出頭的鳥飛得快,就飛走了。開個玩笑,南方槍手反應慢,鳥反應敏捷就飛走了。
在中原文化中的,講究的是視覺符號的恒定性與材質的堅固性——“萬世永寶用”。而在渝文化中,視覺符號的詭變與材質的簡陋,則不要求長久地流傳下去。我想這也是文化核心價值取向,反映在視覺上的差異。
2.“碼頭文化”認知需要現代觀念
時代信報:您怎麼看渝文化中的碼頭文化?
張強:碼頭文化的永存,需要文化上的某些東西來統攝它。隻有精神的碼頭鞏固了,才能永葆這種文化的源遠流長。比如,陪都時代各國都在重慶有使館的設立。但是,今天其實卻幾乎留下任何東西。上海、青島、廈門等地還有許多殖民時期的建築遺留下來,成為某種特定時期的文化標本與風格化建築的作品。
而碼頭本身不過是一種停靠,是流通的中轉。我們需要考量的是留下了什麼具體的精神遺產與文化風格。
當前,人們意識中的碼頭文化,無疑是落後的。而現代的碼頭文化,並不是落後的。這個是最大的誤區。我們經常說重慶的性格是“敢為天下先”。在民國時期,提到白色文化的後現代性、紅色文化的革命性,都可以作為性格的考掘。但是,在今日——21世紀的我們,需要對一些實質性的東西進行反省。掌握不好就是暴力,引導不好就是破壞的力量。在文化層麵上,掌握好就是視覺衝擊力。
將某些爆發力轉化為能量。如果建立不好,一有合適的場合,就帶來可怕的後果。
考究一個文化係統,常常發現,我們如果沒有元理層麵上的創造,隻是陷入簡單的現象比對,就“視覺重慶”這個概念之下,需要追問的是哪些“曆史重慶”?曆史的代表符號?符號係統是什麼?價值係統是什麼?
關於重慶精神,有的學者提出了“負重自強”,“負重”其實,本身是個示弱的東西,好像顯示了一種把握主動權,比如:下棋,可以後發製人。但是,在當代社會裏不要把樸素當優點。這是因為負重太多就會趴下了,任何品德都需要在合理的係統中去考察。
3.建築品質決定幾代人的視覺品質
時代信報:怎麼看,視覺在人民生活中的意義?
張強:在2006年的一個房地產研討會上,我提到了關於視覺環境的營造這個問題。作為視覺環境的引導,房地產商業是第一位的。每個地產公司都有自己的判斷力和趣味。但是,它同時就是一種責任,因為建築的品質可以決定一個城市的多少年的視覺趣味。
視覺不像音樂,它是通過耳朵聽的東西,聽覺是可以選擇的。建築是眼睛在看,身體在其空間中駐留或遊走,而視覺是無法選擇的。我們行走在一個空間中,必須首先以視知感覺的。因此,如果我們的眼睛常常撫摩的都是惡劣粗俗的東西,則會對心靈結構產生久遠的影響。就重慶而言,它的建築品質決定了重慶兩三代人甚至四五代人的視覺品質。所以,中國缺乏顛峰的科技成就,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中國的本土科學家,在視覺素養方麵是有殘缺的。因為文化的成長並不局限在專業的領域,幾乎所有大科學家都是哲學家。
時代信報:您怎麼理解?
張強:在細枝末節上糾纏永遠成不了“大”家。人類的藝術創造,追溯到起源上,從門類本身的高度來看,找到原點的可能性才能找到根本的可能性。例如:牛頓,愛因斯坦,他們理論成功之前都是有哲學想象的。牛頓在考慮引力問題之初,不是一個簡單的物理技術問題,而是個哲學的問題。中國的科學沒有建立獨立的思想體係,就是沒有打通文化的、藝術的東西。
現代的視覺文化的創造本身,是麵向沒有標準的境地的行為發生。它肯定不是一個統一的標準。
時代信報:您怎麼看?
張強:現代藝術的標準和作品的產生是同時產生,換句話說,任何一個有影響的作品出來以後,它本身就是在建立一個標準。所有的標準就在一個作品的出現後建立起來。將文化的根源推到什麼程度?現代主義,古代主義,巴洛克。曆史有資料作為比對。
比如,在建築原創的東西中有廢墟理論,就是把建築看做垃圾廠。不知道的人無法理解,其實是把建築群落要像自然傾倒的那樣自然、隨意而已。至於說倒具有視覺智慧含量的建築舒適與否,在現代的技術層麵太容易解決了。居住是在內部空間發生的。起居,休息、休閑這些功能,在不同季節通過不同的技術手段予以解決就是。另外,室內的裝潢既關乎個人趣味,同時也與品格相關。
這還要建立在充分發展的基礎之上,否則自由是不成立的,自由是在於多項選擇中的單項選擇。沒有視覺經驗的話,永遠建立不起理論。不能超越經驗也不能建立起理論,這是一個艱苦的過程。
4.重慶美女的名片
張強:當前,“重慶出美女”這張名片,我們首先必須予以顛覆。因為它太經不起追問了。
從詞源上,我們必須明確“美女”是一個商業用語。
在討論“重慶美女”這個概念的時候,我不會把個人的趣味社會化。因為個人的趣味與城市名片之間的距離是很遙遠的。名片是個標尺,要把高級的文化含量體現出來。不是生活化的片段。個人名片都會把自己最有價值的頭銜寫出來,而不會把長痔瘡的情況寫在上麵。
其實“出美女”這個概念,很多人並不知道出處。她來源於“揚州出美女。”並不是揚州女孩生下來就漂亮。在明清的揚州,官商富賈聚集。“性產業製造者”便在外地收購十歲以下的女孩進行訓練,然後再在成年之後賣出去,出產美女是這樣。“出美女”是個產品,是“出產美女”。每一個外地人一句話就會把它顛覆“到重慶才知道結婚早,”這句話表明重慶是對女性消費的地方。性產業分兩種:一是色相產業,一種是器官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