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你的摩摩二月七日十五(一九二六年二月十七日)眉愛:

我又在上海了。本與適之約定,今天他由杭州來同車。誰知他又失約,料想是有事絆住了,走不脫,我也懂得。隻是我一人淒淒涼涼的在棧房裏悶著。遙想我眉此時亦在懷念遠人,怎不悵觸!南方天時真壞,雪後又雨,屋內又無爐火。我是隻不慣冷的貓,這一時隻凍得手足常冰。見報北京得雪,我們那快雪同誌會,我不在,想也鼓不起興來。戶外雪重,室內衾寒,眉眉我的,你不想念摩摩否?

昨天整天隻寄了封沒字梅花信給你,你愛不愛那碧玉香囊?寄到時,想多少還有餘甘。前晚在杭州,正當雪天奇冷,旅館屋內又不生火。下午風雪猛厲,隻得困守。晚快喝了幾杯酒,暖是暖些,情景卻是百無聊賴,真悶得凶。遊靈峰時坐轎,腳凍如冰,手指也直了。下午與適之去肺病院看鬱達夫,不見。我一個人去買了點東西,坐車回硤。過年初四,你的第二封信等著我。爸說有信在窗上我好不歡喜。但在此等候張女士,偏偏她又不來,已發兩電,亦未得複。咳!“這日子叫我如何過”?我爸前天不舒服,發寒熱、咳嗽,今天還會曾全好。他與媽許後天來滬。新年大家多少有些興致,隻我這孤零零心魂不定,眠食也失了常度,還說什麼快活?爸媽看我神情,也覺著關切。其實這也不是一天的事,除了張眼見我眉眉的妙顏,我的愁容就沒有開展的希望。眉,你一定等急了,我怎不知道?但急也隻能耐心等著。現在爸媽要我,到京後自當與我親親好好的歡聚。就我自己說,還不想變一支長小毛翅的小鳥,波的飛向最親愛的妝前,譚宜孫詩人那首燕兒歌,愛,你念過沒有?你的脆弱的身體沒一刻不在我的念中。你來信說還好,我就放心些。照你上函,又像是不很爽快的樣子。愛愛,千萬保重要緊!為你摩摩。適之明天回滬,我想與他同車走。爸媽一半天也去,再容通報。動身前有電報去,弗念。前到電涼收悉。要趕快車寄出,此時不多寫了。堂上大人安健,為我叩叩。

年初五十六(一九二六年二月十八日)我等北京人來談過,才許走;這事情又是少不了的關鍵。我怎敢迷拗呢?眉眉,你耐著些吧,別太心煩了。有好戲就伴爹娘去看看,聽聽鑼鼓響暫時總可忘憂。說實話,我也不要你老在火爐生得太熱的屋子裏窩著,這其實隻有害處,少有好處;而況你的身體就要陽光與鮮空氣的滋補,那比什麼神仙藥都強。我隻收了你兩回的信,你近來起居情形怎樣,我恨不立刻飛來擁著你,一起翻看你的日記。那我想你總是為在遠的摩摩不斷的記著。陸醫的藥你雖怕吃,娘大約是不肯放鬆你的。據適之說,他的補方倒是吃不壞的。我始終以為你的病隻要養得好就可以複元的;絕妙的養法是離開北京到山裏去嗅草香吸清鮮空氣;要不了三個月,保你變一隻小活老虎。你生性本來活潑,我也看出你愛好天然景色,隻是你的習慣是城市與暖屋養成的;無怪缺乏了資養的泉源。你這一時聽了摩摩的話否?早上能比先前早起些,晚上能比先前早睡些否?讀書寫東西,我一點也不期望你;我隻想你在日記本上多留下一點你心上的感想。你信來常說有夢,夢有時怪有意思的;你何不閑著沒事,描了一些你的夢痕來給你摩摩把玩?

但是我知道我們都是太私心了,你來信隻問我這樣那樣,我去信也隻提眉短眉長,你那邊二老的起居我也常在念中。娘過年想必格外辛苦,不過勞否?爸爸呢,他近來怎樣,興致好些否?糖還有否?我深恐他們也是深深的關念我遠行人,我想起他們這幾月來待我的恩情,便不禁泫然欲涕!眉你我真得知感些,像這樣慈愛無所不至的的爹娘,真是難得又難得,我這來自己嚐著了味道,才明白娘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到我們戀愛成功日還不該對她磕一萬個響頭道謝嗎?我說:“戀愛成功”,這話不免有語病;因為這好像說現在還不曾成功似的。但是親親的眉,要知道愛是做不盡的,每天可以登峰,明天還一樣可以造極,這不是縫衣,針線有造完工的一天。在事實上呢,當然俗語說的“洞房花燭夜”,是一個分明的段落;但你我的愛,眉眉,我期望到海枯石爛日,依舊是與今天一樣的風光、鮮豔、熱烈。眉眉,我們真得爭一口氣,努力來為愛做人;也好叫這樣疼惜我們的親人,到晚年落一個心歡的笑容!

我這裏事情總算是有結果的。成見的力量真是不小,但我總想憑至情至性的力量去打開他,哪怕他鐵山般的牢硬。今午與我媽談,極有進步,現在得等北京人到後,方有明白結束,暫時隻得忍耐。老金與人想常在你那裏,為我道候,恕不另,梅花香柬到否。

摩祝眉喜年初六十七(二九二六年二月十九日)眉眉我親親:

今天我無聊極了,上海這多的朋友,誰都不願見,獨自躲在棧房裏耐悶。下午幾個內地朋友拉住了打牌,直到此刻,已經更深,人也不舒服,老是這要嘔心的。心想著的隻看看的一個倩影,慰我孤獨;此外都隻是煩心事。唐有壬本已替我定好初十的日本船,十二就可到津,那多快!不是不到一星期就可重在眉眉的左右,同過元宵,是多麼一件快心事?但為北京來人杳無消息,我為親命又不能不等,隻得把定票回了,真恨人!適之今天才來;方才到棧房裏來,兩眼紅紅的,不知是哭/還是少睡,也許兩樣全有!他為英國賠款委員快到,急得又不能走。本說我同行,這來怕又不成。其實他壓根兒就不熱心回京,不比我。我覺得不好受,想上床了,明兒再接寫吧!

十八(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日)眉眉:

你猜我替你買了些什麼衣料?就不說新娘穿的,至少也得定親之類用才合式才配,你看了準喜歡,隻是小寶貝,你把摩摩的口袋都掏空了、怎麼好!

昨天沒有寄信,今天又到此時晚上才寫。我希望這次發信後,就可以決定行期,至多再寫一次上船就走。方才我們一家老小,爸媽小歡都來了。老金有電報說幼儀二十以前動身,那至早後天可到。她一到我就可以走,所以我現在隻眼巴巴的盼她來,這悶得死人,這樣的日子。今天我去與張君勱談了一上半天連著吃飯。下午又在棧裏無聊,人來邀我看戲什什都回絕。方才老高忽然進我房來,穿一身軍服,大皮帽子,好不神氣。他說南邊住了五個月,主人給了一百塊錢,在戰期內跑來跑去吃了不少地苦。心裏真想回去,又說不出口。他說老太太叫他有什麼寫信去了,但又說不上什麼所以也沒寫。受,又回無錫去了。新近才算把那買軍火上當的一場官司了結。還算好,沒有賠錢。差事名目換了,本來是顧問,現在改了谘議,薪水還是照舊三百。按老高的口氣,是算不得意的。他後天從無錫回來,我倒想去看他一次,你說好否?錢昌照我在火車裏碰著;他穿了一身衣服,修飾的像新郎官似的,依舊是那滿麵笑容。問起他最近的“計劃”,他說他決意再讀書;孫傳芳請他不去,他決意再拜老師念老書。現在瞞了家裏在上海扛灣租了一個花園,預備“閉戶三年”,不能算沒有誌氣;這孩子!

但我每回見他總覺得有些好笑,你覺不覺得?不知不覺說了旁人的事情。媽坐在我對麵,似乎要與我說話的樣子。我得趕快把信寄出,動身前至少還有一兩次信。眉眉,你等著我吧,相見不遠了,不該歡慰嗎?

摩摩年初八十九(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一日)眉愛:

今天該是你我歡喜的日子了,我的親親的眉眉!方才已經發電給適之,爸爸也寫了信給他。現在我把事情的大致講一講:我們的家產差不多已經算分了,我們與大伯一家一半。但為家產都係營業,管理仍須統一。所謂分者即每年進出各歸各就是了,來源大都還是共同的。例如醬業、銀號、以及別種行業。然後在爸爸名下再作為三份開:老輩(爸媽)自己留開一份,幼儀及歡兒立開一份,-我們得一份:這是產業的暫時支配法。

第二是幼儀與歡兒問題,幼儀仍居幹女兒名,在未出嫁前擔負歡兒教養責任,如終身不嫁,歡的一份家產即歸她管;如嫁則僅能劃取一份奩資,歡及餘產仍歸徐家,爾時即與徐家完全脫離關係。嫁資成數多少,請她自定,這得等到上海時再定。她不住我家,將來她亦自尋職業,或亦不在南方;但偶爾亦可往來,阿歡兩邊跑。

第三,離婚由張公權設法公布;你們方麵亦請設法於最近期內登報聲明。

這幾條都是消極方麵,但都是重要的,我認為可以同意。隻要幼儀同意即可算數。關於我們的婚事,爸爸說這時候其實太熱,總得等暑後才能去京。我說但我想夏天同你避暑去,不結婚不便。爸說,未婚妻還不一樣可以同行。我說,但我們婚都沒有訂。爸說:“那你這回回去就定好了”。我說那也)好,媒人請誰呢?他說當然適之是一個,幼偉來一個也好。我說那爸爸就寫個信給適之吧,爸爸說好吧。訂婚手續他主張從簡,我說這回適通伯叔華是怎樣的,他說照辦好了。

眉,所以你我的好事,到今天才算磨出了頭,我好不快活。今天與昨天心緒大大的不同了。我恨不得立刻回京向你求婚,你說多有趣。閑話少說,上麵的情形你說給娘跟爸爸聽。我想辦法比較的很合理。他們應當可以滿意。

但今年夏天的行止怎樣呢?爸爸一定去廬山,我想先回京趕速訂婚,隨後拉了娘一同走京漢下去,也到廬山去住幾時。我十分感到暑天上山的必要,與你身體也有關係,你得好好運動娘及早預備!多快活,什麼理想都達到了!我還說北京預備一年房子,爸說北京危險,也許還有大遭災的一天。我說那不見得吧!我就說陶太太說起的那所房子,爸似乎有興趣,他說可以看看去。但這且從緩,好在不急;我們婚後即得回南,京寓布置盡來得及也。我急想回京,但爸還想留住我。你趕快叫適之來電要我趕快動身去津見麵:那爸許放我早走。有事情再談吧!

你的歡暢了的摩摩二0(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三日)眉:我在適之這裏。他新近照了一張相,荒謬!簡直是個小白臉兒哪!他有一張送你的,等我帶給你。我昨晚獨自在硤石過夜(爸媽都在上海)。十二時睡下去,醒過來以為是天亮,冷得不堪,頭也凍,腳也凍,誰知正打三更。聽著窗外風聲響,再也不能睡熟想爬起來給你寫信。其實冷不過,沒有鑽出被頭勇氣。但怎樣也睡不著,又想你;蜷著身子想夢,夢又不來。從三更聽到四更,從四更聽盡五更,才又閉了一回眼。早車又回上海來了。北京來人還是杳無消息。你處也沒信,真悶。棧房裏人多,連寫信都不便;所以我特地到適之這裏來,隨便寫一點給你。眉眉,有安慰給你,事情有些眉目了。昨晚與娘舅寄父談,成績很好。他們完全諒解,今天許有信給我爸。但願下去順手,你我就登天堂了。媽昨天笑著說我:“福氣太好了,做爺娘的是孝子孝到底了。”但是眉眉,這回我真的過了不少為難的時刻。也該的,“為我們的戀愛”可不是?昨天隨口想謅幾行詩,開頭是:

我心頭平添了一塊肉,這輩子算有了歸宿!

看白雲在天際飛聽雀兒在枝上啼。

忍不住感恩的熱淚,我喊一聲天,我從此知足!

再不想望更高遠的天國!

眉眉,這怎好?我有你什麼都不要了。文章、事業、榮耀,我都不要了。詩、美術、哲學,我都想丟了。有你我什麼都有了,抱住你,就比抱住整個的宇宙,還有什麼缺陷,還有什麼想的餘地?你說這是有誌氣還是沒誌氣?你我不知道,娘聽了,一定罵。別告訴她,要不然她許不要這沒出息的女婿了。你一定在盼望著我回去,我也何嚐不時刻想望眉眉胸懷裏飛。但這情形真怕一時還走不了。怎好?爸爸與娘近來好嗎?我沒有直接信,你得常常替我致意。他們待我真太好了,我自家爹娘,也不過如此。適之在下麵叫了,我們要到高夢旦家吃飯去,明天再寫。

摩摩祝眉眉福正月十一日二一(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四日)小龍我愛:

真煩死人,至少還得一星期才能成行?明早有船到,滿望幼儀來,見過就算完事一宗,轉身就走。誰知她乘的是新豐船,十六日方能到此,她到後至少得費我兩三天才能了事。故預期本月二十前才能走,至少得十天後才能見你,怎不悶死了我?同時你那裏天天盼著我,又不來信,我獨自在此連信劄的安慰都得不到,真太苦了!你也不算算,怎的年內寫了兩封就不再寫,就算寄不到,打往回,又有什麼要緊。你摩摩在這裏急。你知道不?明天我想給你一個電報,叫你立刻寫信或是來電,多少也給我點安慰。眉眉,這日子沒有你,比白過都不如。怎麼我都不要,就要你。我幾次想丟了這裏。牟(以下似有脫頁)妻運雖則不好,但我此後豔福是天生的。我的太太不僅絕美、而且絕慧,說得活現,竟像對準了我又美又慧的小眉娘說的。你說多怪!又說:就我有以(?)白頭到老,十分的美滿,沒有缺陷,也不會出亂子。我聽了,不能不謝謝金、口!眉眉,真的,我媽說的對,她說我太享福了!眉,我有福消受你嗎?

近來《晨報》不知道怎樣,你看不看?江紹原盼望我有東西往回寄,但我如何有心思寫?不但現在,就算這回事情辦妥當了,回北京見了你,我哪還舍得一刻丟開你。能否提起心來寫文章與否,很是問題,這真好?而且這來,無謂的挨了至少一星期十天工夫。回京時編輯教書的任務,又逼著來,想起真煩。我真恨不得一把拖了你往山裏一躲,什麼人事都不問,單隻你我倆細細的消受蜜甜的時刻!娘又該罵我了,明天再寫。

摩問眉好正月十二日(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至親愛的小眉:

昨晚發信後,正在躊躇,怎樣給你去電。今早上你的電從硤石轉了來,我怎不知道你急?我的眉眉!盼望我的複電可以給你些安慰。我的信想都寄到,“藍信”英文的十封。中文的一封,此外非藍信不編號的不知有多少封。除了有一天沒有寫,總算天天給我眉作報告的。白天的事情其實是太平常。一無足寫。夜裏睡不著的時候多,夢不很有,有也記不清,將來還是看你的罷。今天我得到消息,更覺得愁了,張女士坐新豐輪來,要二月二十七才從天津開,真把我肚子都氣癟。這來她至少三月一二才能到,我得呆著在這裏等,你說多冤!方才我又對爸爸提了,我說眉急的凶,我想走了。他說,他知道,但是沒辦法,總得等她到後,結束了才能走,否則你自己一樣不安心不是;北京那裏你常有信去,想也不至過分急。所以我隻得耐心等,這是一個不快消息。第二件事叫我操心的,是報上說李景林打了勝仗又逼近天津了。這可不是玩,萬一京津路再像上回似的停頓起來。那怎麼好?我們隻能禱告天幫忙著我們:一、我們大事圓滿解決;二、我們及早可以重聚,不至再有麻煩。眉你怎不來信?你說我在上海過最幹枯的日子,連你的信都見不著,怎過得去?

眉眉,我們嚐受過的阻難也不少了,讓我們希望此後永遠是平安。我倒也不是完拿為我們自己著想,為兩邊的高堂是真的。明明走了,前兩天唐有壬、歐陽予倩走,我眼看他們一個個的往回走。就隻我落在背後,還有滿肚子的心事,真是無從叫苦。英國的賠款委員全到了,開會在天津,我一定拉適之同走。回頭再接寫!

摩問眉正月十三日二三(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六日)久之今天走,我托他帶走一網籃,但是裏麵你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偏熬熬你,抵拚將來受你的!我不能就走,真急,但我去定船了,至遲三月四一定動身。這來我的犧牲已經不小不小!

現在房裏有不少人,寫信不便,我叫久之過來麵見你,對你說我的近況,叫你放心等著,隻要路上不發生亂子,我十天內總有希望見眉眉了。這信托久之麵交,你有話問他。下午另函再寫。

堂上問候!摩摩正月十四日二四(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眉眉乖乖:

今天托沈久之帶京網籃一支,內有火腿茶菊,以及家用托買的兩包。你一雙鞋也帶去,看適用否,緞鞋年前已賣完,這雙尺寸恰好,但不怎麼好:茶菊你替我留下一點,我要另送人。今天我又替你買了一雙我自以為極得意的鞋,你一定歡喜,北京二定買不出,是外國做來的,價錢可不小。你的大衣料頂麻煩,我看過,也問過,但始終沒有買,也許不買,到北京再說。你說要厚呢夾大衣,那還不是冬天用的,薄的倒有好看的,但又買不合式。天台橘子倒有,臨走時再買,早買要壞。火腿恐不十分好,包頭裏的好,我還想去買些,自己帶。

適之真可惡,他又不走了!賠款委員會仍在上海開,他得在此接洽,他不久搬去滄洲別墅。

昨晚有人請我媽聽戲,我也陪了去,聽的你說是什麼?就是上次你想聽沒聽著的《新玉堂春》。尚小雲唱的真不壞,下回再有,一定請眉眉聽去。

朱素雲也配得好,昨晚戲園裏擠得簡直是水瀉不通。戲情雖則簡單,卻是情形有趣,三堂會審後,穿藍的官與王金龍作對,他知道王三一定去監牢裏會蘇三,故意守他們正在監內綢緞的時候,帶了衙役去查監嚇得王三塗了滿麵窯煤,裝瘋混了出去。後來穿紅的官做好人調和了他們,審清了案子,蘇三掛紅出獄。蘇三到客店裏去梳妝一節,小雲做得極好,結局拜天地團圓,成全了一對恩愛夫妻。這戲不壞。但我看時也隻想著眉眉,她說不定這時候怎樣坐立不安的等著我哩!眉眉,我真的心煩,什麼事也做不成,今天想寫一點給副刊,提了筆直發楞,什麼也沒有寫成。大約我在見眉之前,什麼事都不用想了,這幾十天就算是白活的,真坑人!思想也亂得很,一時高飛,一時沉低,像在夢裏似的,與人談話也是心不在焉的慌。眉眉,不知道你怎樣;我沒有你簡直不能做人過日子。什麼繁華,什麼聲色,都是甘蕉渣,前天有人很熱心的要介紹電影明星,簡直是“火腿”的變相,哪裏還是幹淨的職業,眉眉,你想上銀幕的意思趁早打消了罷!我看你還是往文學美術方麵,耐心的做去。不要貪快,以你的聰明,隻要耐心,什麼事不成,你真的爭口氣,羞羞這勢利世界也好!你近來身體怎樣,沒有信來真急人。昨天有船到,今天還是沒有信,大概你壓根兒就沒有寫。我本該明天趕到京和我的愛眉寶貝同過元宵的;誰知我們還得磨折,天罰我們冷清清的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冷眼看人家熱鬧,自己傷心!新月社一定什麼舉動也沒,風景煞盡的了!你今晚一定特別的難過,滿望摩摩元宵回京,誰知還是這形單影隻的!你也隻能自己譬解譬解,將來我們溫柔的福分厚著,蜜甜的日子多著;名分定了,誰還搶得了?我今晚仍伴媽睡,爸在杭未回。昨晚在第一台見一女,長得真美,媽都看呆了;那一雙大眼真驚人,少有得見的。見時再詳說。

堂上請安。

摩摩問候元宵前夜二五(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七日)眉我的乖:

昨晚寫了信,托沈久之帶走,他又得後天才走,我恨不能打長電給你;將來無線電實行後,那就便了。本來你知道一百五十年前寄信,不但在中國是麻煩不堪的事,俗語說的一紙家書值萬金;就在外國也是十二分的不方便。在英國郵政是分區域的,越遠越貴,從倫敦寄信到蘇格蘭要化不少的錢。後來有一個叫威廉什麼的,他住在倫敦,他的愛人在蘇格蘭,通信又慢又貴。他氣極了,就想了一個辦法,就是現在郵政的製度。寄信不論遠近,在國內收費一律。他在議會上了一個條陳,叫做“辨士信”,意思是一辨士可以寄一封信。這條陳提出議會時,大家哄堂大笑,有一個有名的政治家宣言,他一輩子從不曾聽見過這樣荒謬透頂的主張;說這個人一定是瘋的,怎麼一辨士可以寄信到蘇格蘭,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後來這位情急先生的主張竟然普遍實行了。現在我們郵政有這樣利便,追溯源委,也還全虧“戀愛的靈感”,你說有趣不?但這一打仗,什麼都停頓了。手邊又沒有青鳥,這靈犀耿耿,向何處慰情去,從前歐洲大戰時,邦交斷絕時,郵政不通,有隔了五年才寄到的信!現在我們中間,隻差了二三千裏路,但為政治搗亂,害得我們信都不得如意的通。將來飛機郵政一定得實行,那就不礙事了,眉眉你也一定有同樣的感想。方才派人去買船票了,至遲三日四日不能不動身。再要走不成,我一定得瘋了!這來已經是夠危險,李景林已取馬廠,第三軍無能,天津旦夕可下。假如在我趕到之前,京津要是又斷了,那真怎麼好!我立定主意冒險也得趕進京。眉,天保佑,你等著吧。今天與徐振飛談得極投機,他也懂得我,銀行界中就他與王文伯有趣,此外市儈居多,例如子美。怎好,今天還不是元宵?你我中秋不曾過成,新年沒有同樂,元宵又毀了。眉愛,你怎樣想我,我是“心頭如火”!振鐸邀去吃飯、有幾個文學家要會我,我得喝幾杯,眉眉,我祝福你!元宵你的頂親親的摩摩二六(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眉愛:隻有十分鍾寫信,遲了今晚就寄不出。我現在在硤石了,與爸爸一同回來的,媽還留在上海,住在何家。今晚我與爸去山上住,大約正式的“談天”該在今晚吧!我伯父日前中了“半肢瘋”,身體半邊不能活動,方才去看他,談了一回,所以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了。

眉:我還隻是滿心的不愉快,身體也不好,沒有胃口,人瘦的凶,很多人說不認識了,你說多怪。但這是暫時的,心定了就好,你不必替吾著急。今天說起回北京,我說二十邊,爸爸說不成,還得到廬山去哪!我真急,不明白他意思究是怎麼樣!快寫信吧!

今晚明天再寫!祝你好,盼你信。(還沒有!孫延果倒來了)摩親吻你七月九日二七(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七日)小眉芳睞:昨宿西山,三人謔浪笑傲,別饒風趣。七搔著弄姿,竟像煞有介事。海夢囈連篇,不堪不堪!今日更熱,屋內升九十三度,坐立不寧,頭昏猶未盡去。今晚決赴杭,西湖或有涼風相邀待也。

新屋更須月許方可落成,已決安置冷熱水管。樓上下房共二十餘間,有浴室二。我等已派定東屋,背連浴室,甚符理想。新屋共安電燈八十六,電料我自去選定,尚不太壞,但係暗線,又已裝妥,將來添置不知便否?眉眉愛光,新床左右,尤不可無點綴也。此屋尚費商量,因舊屋前進正擋前門,今想一律拆去,門前五開間,一律作為草地,雜種花木,方可像樣。惜我愛卿不在,否則即可相偕著手布置矣,豈不美妙。樓後有屋頂露台,遠瞰東西山景,頗亦不惡。不料輾轉結果,我父乃為我眉營此香巢;無此固無以寓此嬌燕,言念不禁莞爾。我等今夜去杭,後日(十九)乃去天目,看來二十三快車萬趕不及,因到滬尚須看好家具陳設,煞費商量也。如此至早須月底到京,與眉聚首雖近,然別來無日不忐忑若失。眉無摩不自,摩無眉更手足不知所措也。

昨回硤,乃得適之複電,雲電碼半不能讀,囑重電知。但期已過促,今日計程已在天津,電報又因水患不通,竟無從複電。然去函亦該趕到,但願馮六處已有接洽,此是父親意,最好能請到,想六爺自必樂為王成也。

眉眉,日來香體何似?早起之約尚能做到否?聞北方亦奇熱,遙念愛眉獨處固守,神馳心塞,如何可言?聞慰慈將來滬,幫丁在君辦事,確否?京中友輩不少,慰慈萬不能秋前讓走;希轉致此意,即此默吻眉肌頌兒安好。

摩七月十七日二八(一九二六年七月十八日)眉眉!

簡直的熱死了,昨夜還在西山上住。又病了,這次的病妙得很,完全是我眉給我的。昨天兩頓飯也沒有吃,隻屹了一盆蒸餛飩當點心,水果和水倒吃了不少;結果糟透了。不到半夜就發作;也和你一樣,直到天亮還睡不安穩。上麵盡打格;嗝)兒,胃氣直往上冒,下麵一樣的連珠。我才知道你屢次病的苦。簡直與你一模一樣,肚子脹,胃氣發,你說怪不怪?今天吃了一頓素餐,肚又脹了。天其實熱不過,躲在屋子裏汗直流。這樣看來,你病時不肯聽話,也並不是你特別倔強;我何嚐不知道吃食應該十分小心,但知道自知道,小心自不小心,有什麼辦法?今晚我們玩西湖去,明早六時坐長途汽車去天目山,約正午可到。這回去本不是我的心願,但既然去了,我倒盼望有一兩天清涼日子過,多少也叫我動身北歸以前喘一喘氣。想起津浦的鐵篷車其實有些可怕。天目的景致另函再詳。適之回爸爸的信到了,我倒不曾想到馮六有這層推托。文伯也好,他倒是我的好友。但適之何以托蔣夢麟代表,我以為他一定托慰慈的。夢麟已得行動自由嗎?昨天上海郵政罷工,你許有信來,我收不到。這恐怕又得等好幾天,天目回頭,才能見到我愛的信,此又一悶。我到上海,要辦幾樁事。一是購置我們新屋裏的新家具。你說買什麼的好?北京朱太太家那套藤的我倒看的對,但臥房似乎不適宜。床我想買成對的,別致些。你說哪樣好?趕快寫回信,許還趕得及。我還得管書房的布置:這兩件事完結,再辦我們的訂婚禮品。我想就照我們的原議,買一隻寶石戒,另配衣料。眉乖!你不知道,我每天每晚怎樣急的要回京,也不全為私。晨報老這托人也不是事,不是?但老太爺看得滿不在乎,隻要拉著我伴他。其實呢,也何嚐不應該,獨生兒子在假期中難得隨侍幾天。無奈我的神魂一刻不得眉在左右,便一刻不安。你那裏也何嚐不然?老太爺若然體諒,正應得立即放我走哩。案現在情形看來,我們的婚期至早得在八月初。因為南方不過七月半,不會天涼。像這樣天時,老太爺就是願意走,我都要勸阻他的。並且家祠屋子沒有造起,雜事正多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