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愛不能沒有力量;是真愛不能沒有悲劇的傾向。
眉,“先生”說你意誌不堅強,所以目前逢著有阻力的環境倒是好的,因為有阻力的環境是激發意誌最強的一個力量,假如阻力再不能激發意誌時,那事情也就不易了。這時候各界的看法各各不同,眉,你覺出了沒有?有絕對懷疑的;有相對懷疑的;有部分同情的;有完全同情的(那很少,除是老K;有嫉忌的;有陰謀破壞的(那最危險);有肯積極助成的;有願消極幫忙的……都有。但是,眉;聽著,一切都跟著你我自身走;隻要你我有意誌,有氣,有勇,加在一個真的情愛上,什麼事不成功真的!
有你在我的懷中,雖則不過幾秒鍾,我的心頭便沒有憂愁的蹤跡;你不在我的當前,我的心就像掛燈的似的懸著。
你為什麼不抽空給我寫一點?不論多少,抱著你的思想與抱著你的溫柔的肉體,同樣是我這輩子無上的快樂。
往高處走,眉,往高處走!
我不願意你過分“愛物”,不願意你隨便化錢,無形中養成“想什麼非要到什麼不可”的習慣;我將來決不會怎樣賺錢的,即使有機會我也不來,因為我認定奢侈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爾看一眼,那一眼裏含著多少的深情呀!現在你快正眼都不愛觀我了,眉,這是什麼道理?你說你心煩,所以連麵都不願見我——我懂得,我不怪你,假如我再跑了一次看看——我不在跟前時也許你的思想到會分給我一些——你說人在身邊,何必再想,真是!這樣來我願意我立即死了,那時我倒可以希望占有你一部分純潔的思想的快樂。眉,你幾時才能不心煩?你一天心煩,我也一天不心安,因為我們倆的思想鑲不到一起,隨我怎樣的用力用心——眉,假如我逼著你跟我走,那是說到和平辦法真沒有希望時,你將怎樣發付我?不,我情願收回這問句,因為你也許忍心拿一把刀插在愛你的摩的心裏!
咳,以不了了之,什麼話!我倒不信,徐誌摩不是懦夫,到相當時候我有我的顏色,無恥的社會你們看著吧!
眉,隻要你有一個日本女子一半的癡情與俠氣——你早跟我飛了,什麼事都解決了。亂絲總得快刀斬,眉,你怎的想不通呀!
上海有時症,天又熱,我也有些怕去。
八月二十五日眉,你快樂時就比花兒開,我見了直樂!
八月二十七日兩天不親近愛眉小紮了,真覺得抱歉。
香山去隻增添,加深我的懊喪與惆悵,眉,沒有一分鍾過去不帶著想你的癡情,眉,上山,聽泉,折花,望遠,看星,獨步,嗅草,捕蟲,尋夢,——那一處沒有你,眉,那一處不惦著你眉,那一個心跳不是為著你眉!
我一定得造成你眉;旁人的話我愈聽愈惱,愈讀愈自信!眉,交給我你的手,我引你到更高處去,我要你托膽的完全信任的把你的手交給我。
我沒有別的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隻是愛;沒有別的動力,隻是愛。
我是極空洞的一個窮人,我也是個極充實的富人——我有的隻是愛。
眉,這一潭清冽的泉水;你不來洗濯誰來;你不來解渴誰來;你不來照影誰來!
我白天想望的,晚間祈禱的,夢中纏綿的,平旦時神往的——隻是愛的成功,那就是生命的成功。
是真愛不能沒有力量;是真愛不能沒有悲劇的傾向。
眉,“先生”說你意誌不堅強,所以目前逢著有阻力的環境倒是好的,因為有阻力的環境是激發意誌最強的一個力量,假如阻力再不能激發意誌時,那事情也就不易了。這時候各界的看法各各不同,眉,你覺出了沒有?有絕對懷疑的;有相對懷疑的;有部分同情的;有完全同情的(那很少,除是老K;有嫉忌的;有陰謀破壞的(那最危險);有肯積極助成的;有願消極幫忙的……都有。但是,眉;聽著,一切都跟著你我自身走;隻要你我有意誌,有氣,有勇,加在一個真的情愛上,什麼事不成功真的!
有你在我的懷中,雖則不過幾秒鍾,我的心頭便沒有憂愁的蹤跡;你不在我的當前,我的心就像掛燈的似的懸著。
你為什麼不抽空給我寫一點?不論多少,抱著你的思想與抱著你的溫柔的肉體,同樣是我這輩子無上的快樂。
往高處走,眉,往高處走!
我不願意你過分“愛物”,不願意你隨便化錢,無形中養成“想什麼非要到什麼不可”的習慣;我將來決不會怎樣賺錢的,即使有機會我也不來,因為我認定奢侈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
愛,在儉樸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著的小草花;在奢華的生活中,即使有愛,不能純粹,不能自然,像是熱屋子裏烘出來的花,一半天就衰萎的憂愁。
論精神我主張貴族主義;談物質我主張平民主義。
眉,你閉著眼時想一想,你會不會有一天厭惡你的摩。
不要怕想,想是拿到“通”的路上去的。
愛朋友憐惜與照顧也得有個限度,否則就有界限不分明的危險。
小的地方要防,正因為小的地方容易忽略。
八月二十八日這生活真悶死得人,下午等你消息不來時我反撲在床上,淒涼極了,心跳得飛快。
眉,你的舌頭上生皰,說話不利便;我的舌頭上不生皰,說話一樣的不能出口,我隻能連聲的叫著,眉,眉,你聽著了沒有?
為誰憔悴?眉,今天有不少人說我。
老太爺防賊有功,應當反穿黃馬褂!
心裏隻是一束亂麻,叫我如何定心做事。
“南邊去防口實”,咳眉,這回再要以不了了之,我真該投身西湖做死鬼去了,我本想在南行前寫完這本日記的,但看情形怕不易了,眉,這本子裏不少我的嘔心血的話,你要是隨便翻過的話,我的心血就白嘔了!
八月二十九日眉,今天今晚我釋然得很。
八月三十一日眉,今晚我隻是爽然!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終宵多淒涼的情調呀!北海月色荷香,再會了!
織女與牛郎,情淺一水隔,相對兩無言,盈盈複脈脈。
九月五日上海前幾天真不知是怎樣過的,眉呀,昨晚到站時“譚譚”背給我聽你的來電,他不懂得末尾那個眉宇,瞎猜是密碼還是什麼,我真忍不住笑了——好久不笑了眉,你的摩?
“先生”真可人,“一切如意——珍重——眉”多可愛呀,救命王菩薩,我的眉!這世界畢竟不是騙人的,我心裏又漾著一陣甜味兒,癢齊齊怪難受的,飛一個吻給我至愛的眉,我感謝上蒼,真厚待我,眉終究不負我,忍不住又獨自笑了。昨夜我住在蔣家,覆去翻來老想著你,哪睡得著,連著蜜甜的叫你嗔你親你,你知道不,我的愛?
今天捱過好不容易,直到十一時半你的信才來,阿彌陀佛,我上天了。我一壁開信就見著你肥肥的字跡我就樂想躲著眉,我媽坐在我對桌,我爸躺在床上同聲笑著罵了“誰來看你信,這鬼鬼祟祟的幹麼!”我倒怪不好意思的,念你信時我麵上一定很有表情,一忽兒緊鎖著眉頭,一忽兒笑逐顏開,媽準遞眼風給爸笑話我哪!
眉,我真心的小龍,這來才是推開雲霧見青天了!我心花怒放就不用提了,眉,我恨不得立刻摟著你,親你一個氣都喘不回來,我的至寶,我的心血,這才是我的好龍兒哪!
你那裏是披心瀝膽,我這裏也打開心腸來收受你的至誠——同時我也不敢不感激我們的“紅娘”,他真是你我的恩人——你我還不爭氣一些!
說也真怪,昨天還是在昏沉地獄裏坑著的,這來勇氣全回來了,作答應了我的話,你給了我交代,我還不聽你話向前做事去,眉,你放心,你的摩也不能不給你一個好“交代”!
今天我對P全講了,他明白,他說有辦法,可不知什麼辦法?
真厭死人,娘還得跟了來!我本想到南京去接你的,她若來時我連上車站都不便,這多氣人,可是我聽你話眉,如今我完全聽你話,你要我怎辦就怎辦,我完全信托你,我耐著——寫著你眉。
眉,你幾時才能再給我一個甜甜的——我急了!
九月八日風波,惡風波眉,方才聽說你在先施吃冰其琳剪發,我也放心了。
我意思是要你死,你既不能死,那你就活;現在情形大概你也活得過去,你也不須我保護;我為你已經在我的靈魂上塗上一大塔的窯煤,我等於說了謊,我想我至少是對得住你的;這也是種氣使然,有行動時隻是往下爬,永遠不能向上爭,我隻能暫時灑一滴創心的悲淚,拿一塊冷笑的毛巾包起我那流鮮血的心,等著再看隨後的變化罷。
我此時竟想立刻跑開,遠著你們,至少讓“你的”幾位安安心;我也不寫信給你,也沒法寫信,我也不想報複,雖則你娘的橫蠻真叫人發指;我也不要安慰,我自己會騙自己的,罷了,罷了,真罷了!
一切人的生活都是說謊打底的,誌摩,你這個癡子妄想拿真去代謊,結果你自己輪著雙層的大謊,罷了,罷了,真罷了!
眉,難道這就是你我的下塌頭?難道老婆婆的一條命就活活的嚇倒了我們,真的蠻橫壓得倒真情嗎?
眉,我現在隻想在什麼時候再有機會抱著你痛哭一場——我此時忍不住悲淚直流,你是弱者眉,我更是弱者的弱者,我還有什麼麵目見朋友去,還有什麼心腸做事情去——罷了,罷了,真罷了!
眉,留著你半夜警醒時一顆淒涼的眼淚給我吧,你不幸的愛人!
眉,你鏡子裏照照,你眼珠裏有我的眼水沒有?
唉,再見吧!
九月九日今晚許見著你,眉,叫我怎樣好!Z說我非但近癡,簡直已經癡了。方才爸爸進來問我寫什麼,我說日記,他要前麵的題字,沒法給他看了,他指了指眉字,笑了笑,用手打了我一下。爸爸直通人情,前夜我沒回家他急得什麼似的一晚沒睡,他說替我捏著一大把汗,後來問我怎樣,我說沒事,他說你額上亮著哪,他又對我說像你這樣年紀,身邊女人是應得有一個的,但可不能胡鬧,以後,有夫之婦總以少接近為是。我當然不能對他細講,點點頭算數。
昨晚我叫夢象整得真苦,眉你真害苦了我,叫我怎生才是?我真想與你與你們一家人形跡上完全絕交,能躲避處躲避,免不了見麵時也隻隨便敷衍,我恨你的娘刺骨,要不為你愛我,我要叫她認識我的厲害!等著吧,總有一天報複的!
我見人都覺著尷尬,了解的朋友又少,真苦死。前天我急極時忽然想起了LY,她多少是個有俠氣的女子,她或能幫忙,比如代通消息,但我現在簡直連信都不想給你通了,我這裏還記著日記,你那裏恐怕連想我都沒有時候了,唉,我一想起你那專暴淫蠻的娘!
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
手剝一層層的蓮衣,看江鳥在眼前飛,忍含著:一眼悲淚,我想著你,我想著你,阿小龍!
我嚐一嚐蓮蓬,回味曾經的溫存——那階前不卷的重簾,掩護著銷魂的歡戀,我又聽著你的盟言;“永遠是你的,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我嚐一嚐蓮心,我的心比蓮心苦,我長夜裏怔仲,掙不開的惡夢;誰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愛,這是叫我如何過?
但我不能說你負,更不能猜你變;我心頭隻是一片柔你是我的!我依舊將你緊緊的抱摟;除非是天翻,但我不能想像那一天!
九月十日“受罪受大了!”受罪受大了,我也這麼說。眉呀,昨晚席間我渾身的肉都顫動了,差一點不會爆裂,說也怪,我本不想與你說話的,但等到你對我開口時,我悶在心裏的話一句都說不上來,我睜著眼看你來,睜著眼看你去,誰知道你我的心!
有一點我卻不甚懂,照這情形絕望是定的了,但你的口氣還不是那樣子,難道你另外又想出了路子來?我真想不出。
九月十一日眉,你到底是什麼回事?你眼看著我流淚晶晶的說話的時候,我似乎懂得你,但轉瞬間又模糊了;不說別的,就這現虧我就吃定了,“總有一天報答你”!那一天不是今天,更有那一天?我心隻是放不下,我明天還得對你說話。
事態的變化真是不可逆料,難道真有命的不成?昨晚在M外院微光中,你鑠亮的眼對著我,你溫熱的身子親著我,你說“除非立刻跑”那話就像電火似的照亮了我的心,那一刹那間,我樂極,什麼都忘了,因為昨天下午你在慕爾鳴路上那神態真叫我有些詫異,你一邊咬得那樣定,你心裏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所以我忍不住(怕你又真糊塗了)寫了封信給他,親自跑去送信,本不想見你的,他昨晚態度到不錯,承他的情,我又占了你至少五分鍾,但我昨晚一晚隻是睡不著,就惦著怎樣“跑”。我想起大連,想叫“先生”下來幫著我們一點,這樣那樣盡想,連我們在大連租的屋子,相互的生活,都一一影片似的翻上心來。今天我一早出門還以為有幾分希冀,這冒險的意思把我的心搔得直發癢,可萬想不到說謊時是這般田地,說了真話是這般田地,真是麻維勒斯了!
我心裏隻是一團迷,我爸我娘直替我著急,悲觀得凶,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咳眉你不能成心的害我毀我;你今天還說你永遠是我的,我沒法不信你,況且你又有那封真摯的信,我怎能不憐著你一點,這生活真是太蹊蹺了!
九月十三日“先生”昨晚來信,滿是慰我的好意,我不能不聽他的話,他懂得比我多,看得比我透,我真想暫時收拾起我的私情,做些正經事業,也叫愛我如“先生”的寬寬心,咳,我真是太對不起人了。
眉,一見你一口氣就哽住了我的咽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昨晚的態度真怪,許有什麼花樣,他踏上馬車過來與我握手的神情也頂怪的,我站著看你,心裏難受就不用提了,你到底是誰的?昨晚本想與你最後說幾句話,結果還是一句都說不成,隻是加添了憤怒。咳,你的思想真混眉,我不能不說你。
這來我幾時再見你眉?看你吧。我不放心的就是你許有徹悟的時候真要我的時候,我又不在你的身旁,那便怎辦?
西湖上見得著我的眉嗎?
我本來站在一個光亮的地位,你拿一個黑影子丟上我的身來,我沒法掙脫……這話裏有電,有震醒力!
十日在棧裏做了一首詩:今晚天上有半輪的下弦月;我想攜著她的手,往明月多處走——一樣是清光,我想,圓滿或殘缺。
庭前有一枝開剩的玉蘭花;她有的是愛花癖,我忍看它的憐惜——一樣是芬芳,她說,滿花與殘花。
濃陰裏有一隻過時的夜鶯;她受了秋涼,不如從前光亮——快死了,她說,但我不悔我的癡情!
但這裏,這一枝殘花,這半輪月——我獨自沉吟,對著我的身影——就在那裏呀,為什麼傷悲,凋謝,殘缺?
九月十六日你今晚終究來不來?你不來時我明天走怕不得相見了;你來了又待怎樣?我現在至多的想望是與你同行一塊,但看來百分裏沒有一分機會!你娘不來時許還有法想;她若來時什麼都完了。想著真叫人氣;但轉想即使見麵又待怎生,你還是在無情的石壁裏嵌著,我沒法挖你出來,多見隻多嚐銳利的痛苦,雖則我不怕痛苦。眉,我這來完全變了個“宿命論者”,我信人事會合有命有緣,絕對不容什麼自由與意誌,我現在隻要想你常說那句話早些應驗一“我總有一天報答你”,是的我也信,前世不論,今生是你欠我債的;你受了我的禮還不曾回答;你的盟言——“完全是你的,我的身體,我的靈魂,”——還不曾實踐,眉,你決不能隨便墮落了,你不能負我,你的惟一的摩!我固然這輩子除了你沒有受過女人的愛,同時我也自信你也該覺著我給你的愛也不是平常的,眉,真的到幾時才能清帳,我不是急,你要我耐我不是不能耐,但怕的是華年不駐,熱情難再,到那天彼此都離朽木不遠的時候再交抱,豈不是“何苦”?
我怕我的話說不到你耳邊,我不知你不見我時心裏想的是什麼,我不能自由見你,更不能勉強你想我;但你真的能忘我嗎?真的能忍心隨我去休嗎?眉,我真不信為什麼我的運蹇如此!
我的心想不論望那一方向走,碰著的總是你,我的甜;你呢?
在家裏伴娘睡兩晚,可憐,隻是在夢陣裏傾倒,連白天都是這怔怔的。昨天上車時,怕你在車上,初到打電話時怕你已到,到春潤盛時怕你就到——這心頭的迥折,這無端的狂跳,有誰知道?
方才送花去,躊躇了半響不忍不送,卻沒有附信去,我想你能懂得。
昨天在樓外樓上微醉時那淒涼味兒,眉呀,你何苦愛我來!
方才在煙霞洞與複之閑談,他說今年紅蓼紅蕉都死了,紫薇也叫蟲咬了,我聽了又有悵觸,隨謅四句——紅蕉爛死紫薇病秋雨橫斜秋風緊山前山後亂鳴泉有人獨立悵空溟九月十七日。爸今天一定狠怪我,早上沒有同去,他已是不願意,下午又沒有回,他準皺眉!但他也一定有數,我為什麼耽著;眉,我的眉,為你,不為你更為誰!可憐我今天去車站盼望你來,又不敢露麵,心裏雙層的難過,結果還是白候,這時候有九時半!王福沒電話來,大約又沒有到,也許不叫打,我幾次三番想寫給你可又沒法傳遞,咳,真苦極了,現在我立定主意走了,不管了,以後就看你了,眉呀!想不到這愛眉小紮,歡歡喜喜開的篇,會有這樣淒慘的結束,這一段公案到哪一天才判得清?我成天思前想後的神思越恍惚了,再不趕快找“先生”尋安慰去,我真該瘋了。眉,我有些怨你;不怨你別的,怨你在京那一個月,多難得的日子,沒多給一點平安,你想想,北海那晚上!眉,要不是你後來那封信,我真該疑你了。
今天我又發傻,獨自去靈隱,直挺挺的躺在壑雷亭下那石條凳上尋夢,我特意把你那小紅絹蓋在臉上,妄想倩女離魂,把你變到壑雷亭下來會我!眉,你究竟怎樣了,我那裏舍得下你,我這裏還可以現在似的自由的寫日記,你那裏怕連出神的機會都沒有,一個娘,一個丈夫,手挽手的給你造上一座打不破的牢獄,想著怎不叫人恚憤!
昨晚把娘給我那玻璃翠戒指落了,真嚇得我!恭喜沒有掉了;我盼望有一天把小龍也撿回來,那才真該恭喜哪:昏昏的度日,詩意盡有,寫可寫不成,方才湊成了四節。
昨天我冒著大雨去煙霞嶺下訪桂;南高峰在煙霞中不見;在一家鬆茅鋪的屋沿前我停步,問一個村姑今年,翁家山的丹桂沒有去年時的媚。
那村姑先對著我身上細細的端詳:活像個羽毛浸濕了的鳥,我心裏想,她,定覺得蹊蹺,在這大雨天單身走遠道,倒沒來頭的問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運氣不好,來得太遲又太早:這裏就是有名的滿家巷,往年這時候到處香得凶,這幾天連綿的雨,外加風,弄得這希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這桂子林也不能給我歡喜:枝上隻見焦煙的細蕊,看著淒慘,咳,無妄的災,我心想,為什麼到處憔悴?——這年頭活著不易,這年頭活著不易!
又湊成了一首——再不見雷嶺,雷嶺坍成了一座大荒塚,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再不見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塚發什麼感慨,對著這光陰應分的摧殘?世上多的是不應分的變態;世上多的是不應分的變態發什麼感慨,對著這光陰應分的摧殘?發什麼感慨,這塔是鎮壓,這墳是掩埋——鎮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鎮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發什麼感慨,這塔是鎮壓,這墳是掩埋!再沒有雷峰,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像曾經的夢境,曾經的愛戀;像曾經的夢境,曾經的愛戀再沒有雷峰,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