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3章 玉米成熟時(1 / 1)

22歲那年,自大學畢業已近兩年。也許是看多了西部片的緣故,一時間狂熱地愛上那漫漫黃沙紅土,還有西部牛仔和印第安人。我充滿了好奇,於是放棄了工作。家中經濟情況還不錯,父親多年已習慣獨自一人,自有他生命的樂趣。我14歲跟隨父親移民到美國,一直是個聽話的乖孩子,認真念書到畢業,我想,終於到了自南的時候了。

於是我開始了一邊打工一邊旅行的生活。

像我這樣身體健康的年輕人,總是很容易找到事情的。因為懷著探尋西部的美麗夢想,無論做什麼我都會陝樂。從紐約開始,我一路走過了蒙大拿、猶他、俄亥俄和聖地亞哥,每到一地,我都會記得給父親郵一張明信片。

“爸爸,黃石公園的岩石是紅色的,很美。”——4月23日,蒙大拿州。

“爸爸,納瓦赫的風很大,讓我想起六歲那年你帶我去天山的情形。”——5月12日,猶他州。

“爸爸,收音機說紐約今夜降溫,雨季自明日開始,你的腿又開始疼了吧?請珍重,有急事請找漢克,他會安排好一切。”——5月18日,聖地亞哥。

直到離開墨西哥的那日,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6月4日到達離墨西哥邊境不遠的地方。離提瓦那還有一段路程。我站在路口招手。已經很晚了,我想,如果再搭不到車,我可能要露宿了……不過沒關係,我有睡袋,應該找得到能夠避雨的地方。可是好運來了,一輛半新的吉普搖搖晃晃地停下了。我興奮地奔過去,拉開車門,跟著他的車,往墨西哥邊境駛去。

這是一個瘦高個兒的中年男人,和這個地方大部分男人一樣,他們有著大片的農場,但是他們都不怎麼愛說話,除了問我往哪裏去。很慶幸,他的農場就在邊境不遠處,於是我們沉默地前往。風愈來愈大,天愈來愈黑,開車要更加小心,我也不敢跟他多講話。到他住處的時候,我試探著問他,我是否每個晚上回來的時候都可以搭他的車,因為那邊的治安……他答應了,我們約好了時間後他便回家,我向墨西哥邊境走去。“年輕人,你等一下!”

我已經掉頭,卻聽見他的叫聲。難道他反悔了?

我轉過頭,他急匆匆地向我這邊跑來。“你是說你要去墨西哥是嗎?”

“哦,是的,先生。”

“那麼,你可以給我帶四隻玉米回來嗎?現在正是玉米成熟的季節。”

我微笑著點點頭。舉手之勞而已。

可是第一天我就忘記了。我記得那天的黃昏,我說我忘了的時候,他臉上的光輝忽然暗淡了下去,就像太陽落山了一樣。我連忙說,對不起,我明天一定給你帶來。可是第二天我在提瓦那逗留一天,嘴裏嚼著味道奇異的玉米餅的時候,我發現我又忘記了。我把我買的那些蜥蜴、蠍子、毒蛇形狀的工藝品送給他的時候,我發現他其實是多麼失望。我發誓我第三天一定要記得他的玉米。

第三天回來的時候,在我們約好的8點之前的7點56分我就到達了。到8點40分,那輛車一直沒來,我在想他是不是不打算來接我了,我會不會遇到……正在我恐懼的時候,那輛車終於蹣跚著開過來了。他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嗨!小夥子,我真的很抱歉。臨來的時候我母親突然很想喝湯,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實在對不起。”

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剛剛是親自給你母親煮了一鍋湯嗎?”

“對,就是這樣。”

我忽然想到了玉米,拿出來,遞給他,“這個,也是你母親要的?”

這個50歲的中年男人笑了起來:“對呀,我媽媽最愛吃這種玉米了,好早就跟我說想吃了。年輕人,你媽媽身體怎麼樣?”

“哦!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跟著爸爸一起生活。他一個人很快樂呢?”

“對不起……可是孩子,我想你父親一定很孤獨,你應該多陪陪他的。”他的語氣裏有一絲責備。

“不會的,我爸爸有許多愛好,還有一些年齡相仿的朋友,他們相處得很好。我會常常郵明信片給他,他會很開心我這麼年輕就有如此豐富的體驗。”

“可是,當你父親需要一根玉米或者一碗湯的時候呢?”那個男人說得不急不慢,對我來說卻如當頭一棒——父親從來不要求,也許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根本沒機會。我畢業即離家,父親沒有阻擋,但我亦從未問過他是否希望我留下。

我愣了一下,窗外是車站,不是我們上回遇見的地方。“年輕人,我想,你該回家了。”

我看著這個和父親一樣年紀的男人溫和的笑容,和他手裏的四根玉米,突然有種想擁抱的衝動。爸爸,我想我是該回家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