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愛恨交織的土地(四)(2 / 3)

河南大力發展旅遊經濟經過了一個反複認識的過程。過去總認為旅遊是外國人的事情,旅遊是與外辦連在一起的,而且一說到旅遊就認為是外國人要來看河南的曆史、文化、和文物。最近這幾年我們對旅遊的認識不斷深化,首先是旅遊的服務對象,不管是外國人還是中國人,不管是省外人還是省內人,都是我們的服務對象,這是一個轉變。城市近效的旅遊、省內的旅遊都開始瞄準本省、國內的遊客,現在主要來玩的也是國內的,外國人在旅遊服務對象的總體中所占的比重和地位下降了。其次,旅遊到底看什麼,過去總認為中華五千年文明史有三千多年在河南,人家一來就是帶人家看博物院、龍門石窟、少林寺、開封府這些古董,但現代人旅遊主要是為了休閑和娛樂,古代那些東西需要看一看,尤其是外國人來了要讓他們看,但更多的人是為了回歸自然,享受自然,為了看山、看水、看綠。河南有好山、好水卻鎖在深閨無人識,像伏牛山、太行山、大別山裏麵有不少好景色,其雄奇險峻也不比黃山、井岡山差多少,但過去沒有把這些山當作旅遊資源。最近我們在這些方麵廣開門路,像焦作沒有曆史文化資源,人們一說到焦作就是煤礦,實際上周圍全是山區,附近就有伏牛山、太行山,山石俱佳,瀑布、猴子、生態、植被都保護得很好,這幾年一直是全省接待遊客量比較大的地方。還有濮陽隻是一個出石油的平原地區,也沒有什麼曆史文化資源,這個豫北縣級小市整了幾千畝荒沙地,搞個兩個中原綠色莊園,電視裏經常打廣告,結果連續兩年成為河南的一個旅遊熱點。

旅遊業需要龍頭和品牌,河南現在主要是“三點一線”,三點即開封、鄭州、洛陽,一線就是沿黃河一線,從下遊的商丘到濟源,再一直到上遊的三門峽,省裏把此線當作重點來開發,大力提高其品味,這幾年都在蓬勃地發展。2002年,僅洛陽旅遊業就接待境外遊客11萬人次,國內遊客1300多萬人次。洛陽已成為全國20個黃金旅遊城市之一和海外華人尋根問祖的熱點地區之一。照這個勢頭來看,隨著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河南旅遊產業還會進一步擴大,預計“十五”結束全省旅遊總收入將達到650億元,占到全省GDP的10%,與工業等其他支柱產業所占總產值的比重基本持平。

建國幾十年來,在河南到底怎麼發展的問題上曾經走過一些彎路,大躍進、人民公社時河南一直是典型,“文化大革命”期間又搞得比較過頭,後來才發現走得太“左”了。最近幾任的省委、省政府領導總體來講紮紮實實地謀發展,沒有什麼明顯的決策失誤,老百姓總的感覺是河南在一天天地往好的方麵變化,在往前走,不滿意的地方肯定也有,主要是恨鐵不成鋼,但想把一個1億人口的大省很快地改變麵貌也實在不容易。河南現在麵臨幾重壓力,處於多難境地。比如很多地方都說要工業興縣、工業興市,可自己要上什麼項目不知道,也難找到合適的工業項目,因為國內整個工業生產過剩,市場低迷,幾乎生產什麼,市場上就多出什麼。可能中部省份都想加快工業化,又難在工業化。

市場經濟社會是以工商企業家為中心、唱主角的社會,政府要從舞台中心退出來,政府官員要為工商企業家服務,這是一個本質性的深刻變化。

曆史文化積澱比較深厚的地方在走向市場經濟、工商業社會的時候,都表現出文化的不適應性,我覺得中部地區都要深刻地反思這個問題。

傳統文化、傳統觀念對市場經濟的抵阻作用亦非常強,中部地區的傳統觀念無非就是兩種:一是來自於自然經濟的小農意識,表現為封閉保守、安於現狀、不求進取,農民隻要有飯吃,甚至有稀糊糊渴著,就不急於發展。而一個地方經濟發展的原動力卻是在民眾之中,像河南第一縣鞏義縣,年財政收入四五個億,人口五六十萬,老百姓家家戶戶都在想著怎麼搞經營、怎麼富起來。這個地方是丘陵地區,人均土地隻有三四分地,有的甚至隻有二三分,搞農業沒有辦法生存,20世紀70年代就逼出了鄉鎮企業,當時主要是生產農業機械,像抽水機、鑽機,還搞過煉鐵,有各種小手工藝技術,這麼多年發展下來成了河南第一縣。我曾經比較過:鞏義縣的民眾中蘊藏著經濟意識、商品意識、工業意識,有一種發展的強烈動力,誰到這個地方當縣委書記、縣長都省心;而其他地方的農民有一兩畝地,他們就會守著這塊地不思進取,沒有再發展的衝動,有的甚至還想著一定要生一個男孩,一定要比兄弟或鄰居多一個男孩,還是認為沒有男孩或者比人家少一個男孩會抬不起頭來,而多了一個男孩就可以高高地抬起頭來。小農經濟落後的文化仍是中原大地的一個沉重包袱。

二是長期的封建社會形成的封建政治觀念,尤其是官本位意識嚴重。人們的價值觀、人生觀最深層次的標準,就是一個人到世界上來走一遭,最後到底活得好與不好,成功還是不成功,就看你有沒有做官。官做得大與小,這是很多人心目中的一個尺度。這個現象在整個中國都存在,但我感覺在黃河文明的搖籃河南、陝西一帶更嚴重。

中國的政治中心有兩三千年在中原,北宋以前就開始在這個地方,一代一代傳下來,總是以家族中有人當過官為榮,家族甚至你的親戚鄰居中有一個人當大官,眾人都覺得特別自慰。現在還有些人隻要在人前一說起自己的同學是什麼官,姐夫、侄兒是什麼官,那種感覺真是好得很!這就是官本位意識的具體表現,形成了我們這裏的優秀分子和社會精英不像沿海地區的人那樣去謀發展,要給自己創出一份事業,成為工商企業家,而是創業意識非常淡,甚至瞧不起這些,一門心思地想做官,做了官又一門心思地想辦法怎麼做大官,社會上長時間跑官要官、買官賣官的現象非常嚴重。

在走向市場經濟的進程中,一個地方總要想辦法發展,你越是不發展就越不能發展。而市場經濟社會是以工商企業家為中心、唱主角的社會,政府要從舞台中心退出來,政府官員要為工商企業家服務,這是一個本質性的深刻變化。傳統官本位文化與市場經濟社會格格不入,後者要讓從事工商業的人感覺自己在整個社會環境中最有地位,最受人尊重,但河南現在遠沒有形成這種環境。比起以前是大有好轉,企業家與農民相比,或者與一般知識分子相比,社會地位是高的,但與黨政機關的官員相比,還不是主角地位。某些政府官員動不動還是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命令企業。文化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在基層一個搞企業的見到一個鄉長,心裏就會想人家是領導,自己就會把自己放在矮一節的位置。我們在一些縣裏搞調查,發現大專以上畢業的人除了當醫生、教師的,95%的人集中在縣鄉黨政機關,這些人一天到晚沒什麼實在的事情可幹,空耗著自己的生命,卻想著怎麼樣才能得到提拔。很多縣鄉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麼工業企業,商業也不景氣,你說這個地方發展經濟的動力從何而來?現在還出現一種現象,如果你在一個企業搞得不錯,一下就把你從企業的一把手提拔到縣裏當一個局長或者副縣長,甚至副廳長,大家都感到你是被重用了。反過來,如果你在企業搞一輩子,那就不是被重用。在江浙地區,民營企業如同雨後春筍一樣蓬勃地興起,大企業家、知名企業家成群地出現,企業家群體真正成了社會的支柱,而我們有些地方多少年出不來一個好的企業家、知名企業家,而官員隊伍倒是不斷地龐大,這也是中部地區一個普遍的現象。曆史文化積澱比較深厚的地方在走向市場經濟、工商業社會的時候,都表現出了這種文化的不適應性,我覺得中部地區都要深刻地反思這個問題。

在“三個代表”理論中,江澤民同誌為什麼把先進文化的問題提高到黨的性質、宗旨、任務的高度來講?就是因為中國要改革開放,要走向世界,卻遇上了小農經濟文化、封建政治文化、計劃經濟時代“左”的文化等落後文化的阻礙、束縛和羈絆。如果不用先進文化來改造這些落後的文化,中部地區就很難加快發展步伐。實際上中部與東部沿海地區的差距越拉越大,這個差距並不表明中部地區的領導者水平不足、工作不努力,而是表明中部地區深層次的文化力量太強大了。文化本身就不是一個短期內能改變的問題,它的盛衰消亡有一個緩慢的過程。現在最難的事情就是市場經濟要求我們必須盡快地改變這種文化,東部已經成為世界製造業基地,工商業蓬勃地發展,到最後中部的工商業有可能慢慢地萎縮,沒有多少製造業,沒有什麼創造力,成為西方世界和東部發達地區的商品傾銷地。到時候連當人家的後花園都成問題,沒錢怎能把城市建設漂亮?江西還有可能成為人家的後花園,河南不行,因為我們人口這麼多,生態環境受影響,想成為人家的後花園都難。

實際上這個前景已經隱約擺在我們麵前了,我經常到河南的大商場看一看,現在直接放在櫃台上賣給本地消費者的河南產品已經越來越少。各種名牌服裝都不是自己生產的,至少值錢的衣服沒有。火腿腸、方便麵這些食品河南還有一些,但在市場上價位比較高、利潤也比較高的家電等輕工業產品都是外地的。我甚至還發現,做飯用的液化氣灶、鍋子、勺子、鏟子、菜刀等商品都是南方過來的,我們竟然連這些東西都做不出來了嗎?可能做出來了也沒有人買,消費者已經從骨子裏認可南方的這些產品了。整個中部可能這方麵的情況都差不多。如果我們一邊高喊著工業化,一邊又對這些問題認識不緊迫,不想辦法盡快改變現狀,我們的工業化就將始終是水中撈月,霧裏看花。

走在中原的黃土地上,你會比任何時候都少去廉價的樂觀而擁有可貴的清醒。與此同時,你也會比在任何地方更認同中部的人民正在從事一個從未有過的偉業!

胡平:劉道興先生道破了河南當今發展的兩難境地。諸如一方麵要加速工業化,可因為起步太晚,偏逢過剩經濟和市場低迷,幾乎生產什麼市場上就多出什麼,可謂必須工業化又難在工業化。又如要大力做大做強第三產業,沒有廣泛而又繁榮的第三產業,就吸納不了萬裏長城般已經進城和等著進城的農民,就提高不了城市化水平,但第三產業若沒有工業化的強有力支撐,市場上叫得響的產品都是別人的東西,那畸形的發達下掩蓋的隻是一個經濟附庸的角色。再有,文化的重鑄其實比經濟的振興更為迫切、艱巨,如同當今不思發展的地方越難發展,沒有文化重鑄意識的人們也越難有文化的蘇醒;可瞬息萬變的市場經濟、泥沙俱下的商業社會,既不給人們以理性、從容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來處與去處,亦往往又在滾滾的紅塵中消解文化的意義……

河南的兩難境地,確實是當今中部地區的兩難境地。

破解了中部的兩難境地,大概就能體悟中部經濟振興的負重與迂曲。

然而,就在如此的兩難境地上,河南的經濟航母下水入海了,在中國的海平線上犁出了一頃頃壯麗的浪花……

走在中原的黃土地上,你會比任何時候都少去廉價的樂觀而擁有可貴的清醒。與此同時,你也會比在任何地方更認同中部的人民正在從事一個從未有過的偉業!

下麵我想探討的是豫地的文化。

沒有文化的眼光隻能是近視眼,看不清自己的來處,也看不到自己的去處。有了文化的澆漓,眼光便在曆史的時空上有了長足的距離,我們便能像張宇先生一樣發現??

“……人們慢慢由大河文化向海洋文化轉移。這種轉移的大勢所趨,必然開始拋棄和冷落原來的文化中心。人類在曆史和文化的發展中這種超越自己的行為雖然是一種進步,但是這種進步是殘酷無情的,是以犧牲自己原來的出發地和根據地為代價的。就像雞蛋孵出了小雞,就像小雞離開雞蛋以後隻把雞蛋剩成了一隻空空的蛋殼。”(《守望中原》)

在這種規律性的文化轉移下,不會所有的河南人都沉得住氣,有相當多的河南人昔日良好的心態被打破了,而且在精神上受到了戕害,由此開始迷失自我。他們明地暗地問別人也問自己,這種追問有低級、高級,有具象、抽象,但總的意旨是: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中國曆來的中心被邊緣化?為什麼昔日的一個鍾鳴鼎食的望族,今日竟有些像破落戶子弟……前些時,民間與網上有多少對河南的“妖魔”,一本接一本,加起來比磚厚的出版物上就有多少為河南討回的“公道”,這正是許多河南人某種蒼涼而又激烈的情緒的反應。

仍有河南人心靜如水,笑裏有禪。馬國強先生說:發展經濟不是太難,隻要製度、體製得當,發展的路徑都差不多,不過時間或早或遲。但中國文化的極品如果保持住,將來的世界上說不定它就是先進文化。張宇說得頗形象:當初從貧窮的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的時候,人們喜歡塑料工業製品,詛咒大布和方口布鞋,不喜歡大自然中土裏土氣的東西。後來發現塑料鞋竟然造成了生態汙染,人們又喜歡方口布鞋了,衣食住行又都流行回歸自然,但這中間必定會經過一個"塑料文化"的過程。

竭盡所能地警惕、批評小農經濟文化、封建專製文化和極左政治文化的流毒的同時,他們對腳下的這塊土地的美好未來充滿信心。他們出省去,自尊自強,更為河南的每一天的進步而自豪,絲毫不覺比別人矮了半分;他們在故土,依舊篤篤定定地生活與工作,有滋有味地創作與編務,絲毫沒有亂了方寸。竊以為,這便是文化的智慧,文化的定力,還有文化揚棄後的承傳。擁有了它們,就必然要或早或遲爆發出文化的力量!

當今去河南,人們總要勸你去林縣的紅旗渠看一看。在太行山東麓的那片原本土薄石厚的不毛之地,在祖國艱苦而又動蕩的年代裏,林縣人憑著自己一雙手,闖過50餘處懸崖峭壁,劈開264座山嶺,跨越274條河道、山溝,打通68個隧洞,費時六年完成了長達1500公裏的紅旗渠工程。這個迄今為止震撼和打動了無數參觀者、被許多外賓歎之為“人類現代史上的奇跡”的工程,還有它帶出的今天林縣活躍在祖國各地的十萬建築大軍,可能是最強烈最完美地體現了這文化的力量。

我發現中國文化背景中有一個怪現象,每隔一段時間大家喜歡圍繞一件事情來說道說道,痛快淋漓地發泄一下。

河南就像母親,把孩子們養大了,自己卻越來越老了,人們嫌河南醜陋了,這其實是忘祖的表現。

馬國強(河南日報副總編輯、大河報總編輯,河南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河南大學藝術學院研究生導師,高級編輯):

我對前一段時間外界對河南的評價是不讚同的,因為那不公正。就全國各省對一個地方的評價而言,各種負麵傳聞最多的地方並不是河南,河南的經濟發展水平、人口總數與負麵事件報道的比例並不是最多,但為什麼河南在這方麵顯得特別突出呢?我覺得首先是有些領導和老百姓的心態不正,把這件事情過分地搞大了。有些媒體的傳播也是盲然和不負責任,逐級放大了這種影響,加上河南人的自我調侃,拿自己的瘡疤賣錢,所以河南給外界的印象不佳。當時山西的假酒事件造成了人員死亡,在國內的負麵影響也很大,但河南人自己先亂了陣腳,立刻就提出要重塑河南形象。我就很奇怪了,河南的形象什麼時候壞過呀?為什麼要重塑?主要是我們自己把這些事情看得太重了,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廣東、福建,比如最近報道的這兩個省有人利用手機發短信息搞全國範圍的詐騙,人家可能是一笑了之,自己悄悄地改正就得了,這陣風很快就會過去。現在的領導不再說重塑河南人形象這些話,過去就是太急於辯白了,結果越辯越糟糕,你現在不辯了,人家也慢慢不說了,本來也沒有那麼嚴重嘛!

張宇(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

這幾年河南發生了不少事,媒體和網上關於河南的話題也特別多。我主要從兩個方麵看這個問題,一方麵我記得多少年以前溫州假貨泛濫的時候,全國人民都罵溫州人,以後不罵了,改罵河南人了。由此我發現中國文化背景中有一個怪現象,每隔一段時間大家喜歡圍繞一件事情來說道說道,痛快淋漓地發泄一下,其實有些事情不是河南人幹的,但都要放到河南人身上來說一說。這和中國幾千年的大一統有關,西方文化講究個體,咱們則是強調什麼都要統一部署,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文化積澱容易形成話語中心習慣,這是我們民族的一個劣根性。另一方麵,我認為主要責任在河南人自己。河南人的個性中有自嘲自諷的一麵,李準的小說中比較多地談到這個現象。河南人幽默的時候不罵別人,隻罵自己,不去傷害別人。我們有一句話叫"會罵的罵自己"。據我觀察,其實關於河南的段子、笑話有60%?70%是河南人自己說出來的。加上現在的傳播手段不一樣,有了互聯網。如果沒有互聯網,就不會有所謂的“妖魔河南化”一說。

馬國強:中國傳統農民的機智狡詐,都集中體現在河南人身上。張宇專門寫過一些關於中原農民的文章,把他們的機智狡詐、頑強的生存能力都表現出來了。頑強的生存能力,可能表現為一種自嘲達觀的人生態度。如果你在河南特別是在豫西地區生活的時間長,你就能感受什麼是河南人的自嘲。豫西與豫東還不一樣,豫東長期戰亂不定,經濟、文化遭受的破壞特別嚴重。豫西的文化相對穩定,你會發現這裏的莊戶文化80%是幽默、調侃,農民們端著碗吃著飯都要互相攻擊,這隻是一種軟攻擊。但這種文化有時被放大以後,就成了對河南的負麵影響。

張宇:我年輕的時候,曾和北京、上海的作家對擂開玩笑,用一些民間話語互相調侃,其實我們的關係都非常好。有一次北京作家說河南人土,李準就說,張宇你來一段。我說河南人確實土,什麼大襠褲子、大掛麵……然後我就歌頌了北京人一段,說北京人真好啊,北京在中原的上邊,曆朝曆代皇帝都在那兒。一開始說得北京人挺高興的,緊接著我突然話題一轉,北京人好是好,可怎麼北京人沒有出一個皇帝?皇帝都是外地來的,北京是順民,是跟屁蟲。這一下大家"嘩"地一下全笑了。李準就在一旁起哄說,你看你們北京人都樂了吧,你們不是我們河南人的對手。我又接著說,河南人再土也是全國人民的媽,因為黃河文化是世界上發源最早的文化區域之一,大河文化孕育了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搖籃,黃河的中遊段主要在河南,起於孟津。大河文化最鼎盛時是在唐朝,四方都要到唐朝來進貢,可以說什麼文化都欣然接納,熔彙一爐。所以說,自信的時候往往是最開放。那時候沿海一帶遠未開化,是南蠻之地,不光要從中原輸送人種過去,還輸送文化過去。現在福建、台灣、江西南部都有很多客家人,主要是由姓陳、姓王的開拓出來的,他們的老祖宗都是河南人,現在問祖都問到了河南。所以,從這個意義上我說河南是中國人的媽。

南宋以後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南遷,把包袱甩給了內地,內地開始貧窮。中國曆史上的100多次戰爭,包括農民起義,大抵決戰的主戰場都在河南,像楚漢相爭、李自成起義、蔣奉大戰等等,一次又一次地殘殺和掠奪,從精神上輾碎了中原地區人民發展的願望,人們僅是為了起碼的生存條件而勞碌奔波。河南就像母親,把孩子們養大了,自己卻越來越老了,人們嫌河南醜陋了,這其實是忘祖的表現。

物質經濟條件一發展,人們就意識到自己的根很重要,要尊重曆史,尊重祖先,這是一個曆史的必然。

鄭州雖然離開封不遠,但鄭州的影響這麼些年卻難進去,開封似乎有一個堅硬的文化外殼。

馬國強:這有點像改革開放之初的出國熱,那時從大陸出去的留學生少有不罵中國人的,說中國什麼都不好,罵中國人醜陋的、愚昧,多麼髒亂差,那時的電影《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等等,展示的也多是中國人醜陋的一麵,而外國什麼都好。但現在沒有什麼人罵了,物質經濟條件一發展,人們就意識到自己的根很重要,要尊重曆史,尊重祖先。這是一個曆史的必然,人們開始尊重曆史,也就開始尊重河南。最近“妖魔河南”之聲消退,似乎一是河南人自己不再辯駁了,二是河南的經濟有了一定的發展,最根本的則是中國人開始尊重自己的曆史了,整個中華民族的精神上了一個層次。

中國傳統文化其中一些糟粕性的東西,對工業化發展起著非常大的阻礙作用。但當邁過工業社會、邁過物質階段以後,人們會重新回歸到中國傳統文化上來。我們到海外一走,發現海外華人的成功以及利用東方儒學治國的成功例子都說明中國文化的生命力。我覺得發展經濟不是太難,隻要製度、體製得當,發展的路徑都差不多,隻是時間有早晚。但中國文化的極品如果保持住,在將來的世界上說不定它就是先進文化。

張宇:這就像當初從貧窮的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的時候,人們喜歡塑料工業製品,詛咒大布和方口布鞋,不喜歡大自然中土裏土氣的東西。後來發現搞了半天的塑料鞋竟然造成了生態汙染,人們又喜歡方口布鞋了,對衣食住行也都流行回歸自然。大家現在明白了,天人合一是最好的發展,但這中間必定會經過一個"塑料文化"的過程。

這二十多年來沿海地區發展得很快,這其實是大河文化與海洋文化的嫁接,黃色文明與藍色文明的交融,就像養盆景,一棵老石榴不開花也不結果,怎麼辦呢?弄一棵新芽給它嫁接上,結果老樹開新花,結新果,嫁接的意義就是讓老樹比原來還有生命力。如果藍色文明硬搬過來,那就會出現水土不服,發生對撞與排斥。畢竟黃河文明是深邃、厚重的,海洋文明會感到力量不足,得要采取折中的辦法,而且要有一個海浪慢慢湧過來的過程。

我和國外學者對話的時候,曾經頗為刻薄地說過,不光是中國,翻看世界曆史,可以發現古代文明發達的國家現在都比較貧窮,像印度、埃及,這是一個文明進程的規律,如同一個人有巔峰時期,也有低穀的時候,哪能一直往上走呢?一定會有一個起伏的過程。現在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是沒有曆史、文化包袱的,他們幾乎直接插入曆史,又隨即應對發展。河南的情況也是這樣,鄭州發展得最好,為什麼?不僅僅因為鄭州是省會城市,還由於鄭州是一個移民城市,原來它隻是一個驛站,沒有多少人口,是解放以後建設起來的。在這個移民城市裏,沒有老鄭州的土話,也沒有統一的方言,所以這個城市不排外,有包容性,許多人在鄭州能做成大事情大生意。在洛陽、開封卻不行,洛陽、開封是古老的城市,城市理念固定、傳統,是一種超穩定結構。洛陽和開封雖然都是古都,但洛陽比開封要早,外來文化的濃度多一些,上世紀五十年代,國家在這裏建了十大重工業企業,每個工廠都是副省級單位,洛陽一下成了新中國的重工業基地,洛陽隻有半個城市是古城。開封則完全是一個古城,曆史上又曾是河南的省會,現在台灣的地圖上標示的河南省會還是開封,台北的所謂"中央電視台"播報天氣預報也是報開封的天氣,它的架子似乎還端著。古老的城市特別懂怎麼管人、整人,怎樣成為人上人,卻不諳解放人的身心和發展經濟。你別看開封貧窮,人卻很“智慧”,我有一句惡毒的調侃,一些開封人特別懂勾心鬥角,特別懂權術、治人之術及種種利益關係,有資格出口到國外辦一個勾心鬥角學習班、爭權奪利培訓班。鄭州雖然離開封不遠,但鄭州的影響這麼些年卻難進去,開封似乎有一個堅硬的文化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