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的思想解放還遠遠不夠,相當多的領導者尚未經曆脫胎換骨的市場經濟洗禮。一些很想為老百姓幹事,也幹成了一些事的官員,多多少少存在著某種局限性。
近年來原長治市委書記呂日周成了幹部廉政和支持輿論監督的典型,我認為這是個人與媒體炒作的結果。這說明一些官員,即使是頗有才華、確實是一個幹才的官員,心底裏還多多少少熱衷於個人形象的塑造。
陳建祖:這幾年山西雖然變化比較大,但我個人感覺全省的思想解放還遠遠不夠,相當多的領導者尚未經曆脫胎換骨的市場經濟洗禮。一些很想為老百姓幹事,也幹成了一些事的官員,多多少少存在著某種局限性。一位前省領導在山西幹了不少大工程,比如修太舊高速公路、引黃工程、改造汾河。客觀地講,如果沒有他,山西在二十世紀就沒有高速公路。他卻在調整產業結構這件大事上用心太少,措施不力,使得山西經濟的發展缺少後勁。而且那幾年搞了一些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政策,比如實行包稅製,規定每個地市每月必須上繳多少稅,本來一些企業可能在下半年才開始盈利,上半年沒有多少利潤,這樣做就給一些新上馬的企業造成極大的壓力。再比如每輛車上車牌必須高征稅,有一年省征費局征了30多個億,與省煤炭運輸公司的收入相差無幾,逼得一些地區的車輛紛紛到鄰省去上車牌。當然,這些千方百計征收來的錢都用於了搞大項目。要評價這樣的領導有些複雜,一方麵他有點好大喜功,急於求成,另一方麵他又確實做出了不少政績,而且還具有濃厚的親民情結。下農村的時候,他拉著農民的手坐在炕上,看到老百姓生活得很苦,自己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他喜歡上黨梆子,太舊高速公路修通剪彩的時候,他親自粉墨登場上台唱戲,與老百姓打成一片。在老百姓眼中他是一個好官,一些吃了飯卻不願做事的官員卻討厭他,在他們的眼裏,他和呂日周一樣也是一個異數。或許這也是一個中西部省份獨特的很值得琢磨的官場現象。
呂日周的情況也有些複雜,98年競選副省長的時候,省委圈定的候選人當中沒有他,但他一度進入了第九名,可見在幹部群眾中還是有些基礎。後來他去了長治,長治處於太行山腹地,自然條件不好,他去了以後辦了一些實事,也搞了一些形式上的事情,比如在西溝上黨課,所有的幹部要在廣場上宣誓……不過他一些獨特的思維和讓官場某些人驚世駭俗的行為,與現在提倡的親民傾向、行政體製改革比較吻合。應該說他向往民主,他提倡輿論監督,也是用民情民意壓官僚,使現存的體製、機製對他沒有辦法,但他自己骨子裏隱隱約約又有封建的“青天”意識。那麼誰來監督他呢?而且人剛傳說要走,所謂的輿論監督就推不下去了,這實際上還是一種人治。真正的法治是不管什麼人在位退位,推行的那套理論與機製還能執行下去。像鄧小平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但他定下的改革開放路線若有誰敢去否定,中國人民決不會答應。山西的文化人對他還是認可和理解的,雖然我們看出他有點作秀,然而畢竟有這個人比沒有要強,在一灘平靜的水池中,能濺起幾點水花,攪起一點生氣,這不是很好看嗎?如果能多幾個呂日周,山西的民主政治可能會推進得更快一些,問題是他現在孤軍奮戰,充滿人治色彩,不能說你自己一走,所有的東西就曇花一現,煙消雲散,這算成功了嗎?在山西沒有人宣傳他,一些官員對他是視若不見,政敵們更是芒刺在背。他調省裏來當省政協副主席,選舉時在九個政協副主席中他得票數最少,這意味著他的政治操作能力已經結束了,至少要大打折扣。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有些像唐·吉訶德。
趙瑜:山西官員隊伍的整體素質與當今麵臨的建設小康社會和現代化的要求相比,的確尚有不小的差距——
一些幹部整體的價值判斷大抵還是毛澤東時代的產物。他們參加各級黨代會、人代會,還是穿中山裝出現在電視鏡頭前,這不僅是一種習慣,更可能是一種堅守。他們能經常引用毛主席語錄,群眾的口語、俚語也能信口拈來,讓百姓覺得有親切感。推動工作總是通過運動式的各種做法,對這一套輕車熟路,像工作隊下鄉,騎自行車下基層蹲點、春節期間加三天班,過革命化春節……他們當年就是搞這種運動式做法的典型而獲得提拔。因為愛當典型,他們避免不了弄虛作假,最著名的是被《焦點訪談》給曝光的運城“滴灌”事件,為了爭來滴灌工作的現場會,一些地方紛紛做假:地裏通水的管子看起來四通八達,其實就是一段一段地淺埋在土下。在公路上看,建有一個個用於儲水放水的水池,進到地裏看不過就是外觀作了圓孤狀的土墩子。還有一搞擁軍愛民活動,一下報出成百上千個擁軍模範,為了從中推舉出更高規格的模範,軍隊派員下去調查,結果發現大部分人的材料不是假的,就是滲了許多水……
這些官員陌生於市場經濟,不懂數字化管理,在當今很難有什麼真正的政績。如果碰到朱基、徐匡迪這樣專家、學者型的領導來視察,猶如油落在水裏,他們沒有辦法對話,進入不了同一種文化氛圍,他們自感坐在了冷板凳上而惴惴不安。雖然時代的大風向變了,他們可能走麥城,但也可能不走麥城,他們隻要上麵有人,這位首長認可他忠厚、聽話,有樸素的階級感情,他就可能再提拔,或者動一動。他們調離之時,決聽不到本地有識之士們的評價,他們樂於看到一個萬眾歡送、揮淚如雨的場麵,如果真有這樣的場麵出現,那也隻是他們所賞識的人給安排的……
近年來原長治市委書記呂日周成了幹部廉政和支持輿論監督的典型,這不是山西省委的意圖,我認為是個人與媒體炒作的結果,這說明一些官員,即使是頗有才華、確實是一個幹才的官員,心底裏還多多少少熱衷於個人形象的塑造。我這不是對呂日周本人進行評價,而是對這種做法有異議。我曾對記者這樣說,長治是一個矛盾糾葛幾十年、現實發展又很艱難的老區,他才去了兩年半的時間,你說能有多大變化?能做一些像修小水利工程、治理小流域環境等基礎性的工作就不錯了。我是在長治長大的,去年又在長治所屬的平舜縣整整住了5個月,我感覺當地老百姓的生活並沒有明顯改變,有的方麵可能還更加落後了。他走任時表麵看起來告狀的事件比較少了,其實是誰把人放出去告狀誰負責的長官責任製限製了群眾外出告狀的渠道,並不是社會上一些尖銳的矛盾衝突解決了。媒體上那種連篇累牘的炒作與呼應,不僅對地方經濟的發展沒有好處,而且對呂日周本人也沒有多大好處,他應該把精力更多地放在發展經濟上。
除了政策上的原因,山西本身也存在不少問題。
山西確實困境重重,很需要國家扶持的政策。山西的知識分子和政界精英應該對山西當前的形勢保持清醒,不應當為與自己過去比的一些進步而沾沾自喜,因為我們與人家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王進:除了政策上的原因,山西本身也存在不少問題。山西是一個窮省,一方麵對新興產業像旅遊、電視、報業支持不夠,沒有錢投入,另一方麵重複建設又非常嚴重。這方麵的例子很多,按照正常的市場規律,100米之內不能重複出現大型連鎖超市,但在太原平均50米就有一個大超市。國家規定40公裏之內不允許有煤礦重複出現,但在山西40公裏之內至少有十幾個大小煤礦企業,這說明政府對投資引導不夠,監管力度也不夠。山西能賺錢的行業主要是煤炭業和冶金業,這些行業都需要比較大的投入,往往要投入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一般的人投不起,凡能投得起者都要有相當的原始積累。在這之中,一部分人是正當的原始積累,一部分人玩的都是銀行的貸款,通過權錢交易、權權交易、權色交易獲得了貸款,看起來是陽光作業,給外麵的感覺是製度、手續多麼嚴格,監管多麼有力,實際上是暗箱操作,幕室中的交易不知道有多糟。我想人們有理由對山西某些民營企業家的財富品質產生懷疑……
煤炭雖然是利潤很高的產業,但風險也很大,山西去年大大小小發生了十幾次煤礦安全事故,每次都有人員死亡,有的地方還瞞報,繁峙義興寨金礦發生事故後,把民工的屍體摞在汽車輪胎上燒,輪胎燒完了,屍體也沒了,在二十一世紀竟然還發生如此殘忍的事情,在全國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嚴重有損於山西的形象。
陳建祖:山西最大的企業是太原鋼鐵公司,有一個主要產品是不鏽鋼,現在還沒能完全改製。還有一個特大企業是大同礦務局,有十幾萬工人,前兩年瀕臨破產,這兩年稍微好一些。山西現在最麻煩的是很多礦脈已經枯竭,像太原的西山礦務局,已經挖過汾河了。而且現在內蒙有一個東勝煤田,煤質相當好,開采很方便,通過神木鐵路往外運,國家組建了一個華能集團來開采,這都對山西的煤業構成威脅。山西現在雖然在旅遊業方麵初建成效,卻還解決不了深層次的問題,將來這些煤礦企業煤挖完了,這麼多工人怎麼安排?煤礦工人大部分是農民工,沒有什麼文化,這又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還有,采空區地下的那些大窟窿怎麼辦?如果發生了大的地殼運動,那是很麻煩的。遼寧的煤礦企業轉型比較快,本溪、撫順都上去了,國家對遼寧的煤礦比較重視,對山西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至少在媒體上感覺沒有像對遼寧那樣重視。
山西這幾年民營企業的發展不很理想,招商引資也不是很好,現在進來的企業規模不大。除了煤和電,山西沒有什麼知名品牌,原來有一個海棠洗衣機,早就破產了。原來汾酒很有名的,經過97年假酒案的影響,現在已由一個全國性的品牌變成地方性的品牌。汾酒、竹葉青、杏花村都是山西的名酒,尤其是竹葉青,上世紀初就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金獎。人家茅台酒、五糧液、酒鬼酒比較注意維護自己的品牌,但我們不太注意這些。山西還有一個古城奶粉,這是一個家族企業,在七十年代就開始起步了,現在用的是荷蘭進口的一流設備。內蒙古的伊利乳業九十年代初才開始起來,古城的產品本來比伊利奶粉好得多,但不善於廣告策劃,不注意產品的包裝,消費者很少知道有這個產品。現在伊利把古城的奶粉調過去,深加工後做成酸奶、奶油冰糕等等,增加了附加值再推向市場。現在內蒙又出來了一個蒙牛乳業,加上原有的鄂爾多斯羊絨衫、仕奇西服等幾個名牌,短短幾年的時間,幾個品牌一抓住,內蒙經濟發展的強勁勢力就凸現了。現在僅鄂爾多斯年銷售額有十幾個億,人家用的絨線比金子都貴。可喜的是山西近年出了一個恒康乳業集團,今年投入了4000萬在中央電視台做廣告,這個民營企業的實力很強,可以說山西近年來還沒有這麼大的手筆。
十六大提出全麵建設小康社會,要建設物質、精神、政治三個文明,但山西更多的是注意數字的變化,比方說人均GDP值和人均存款數,雖然這些指數也很重要,卻並不一定能反映真實。太原的城市規模很大,在中西部地區不算落後,消費很旺,你在太原多呆幾天就看到,很多飯店都是燈紅酒綠,價格遠遠超過鄭州、石家莊、西安。娛樂業和色情業比較發達,號稱“十萬歌女下並州”(太原在古代又稱並州),很多北京人周末來這裏消費,常常上午到五台山燒香拜佛,晚上去溫泉賓館享樂。一些本地人消費也一擲千金,他們中開煤礦的人特別多。有了外來遊客和這樣一批暴發戶,太原消費又是畸形的,當然這也使當地老百姓沾了一點光,可以解決一部分人就業。山西人均存款的儲蓄率在全國名列前茅,但老百姓口袋裏的錢並不多,存錢多的是老板。山西的產業比較單一,投資渠道不暢,老板們錢不是吃喝玩樂了,就是存在了銀行……
應該說,山西包括太原在內都沒有擺脫困境,太原一年的財政收入才40多個億,全省一年的收入也就是200多個億,隻能說在中西部各省中還不算太落後。知識分子的積極性與創造性也沒有真正地激活。至今一方麵講山西要留住人才,一方麵卻是大批人才閑置,自己的人才都留不住,怎麼可能引進人才,而且出去的人都是不錯的。《深圳特區報》至少有四五十個山西人在那裏,都是個頂個的人才。《深圳商報》、深圳電視台、廣東電視台、中央電視台也有很多山西的文化人……留下來的人雖不甘於山西的現實,內心卻都有一些無奈的東西難以表達。
趙瑜:山西確實困境重重,很需要國家扶持的政策,最好能納入國家西部開發的範圍,作為銜接東西部的過渡地帶,山西卻恰恰沒有被納入西部開發。就目前這種情況,我個人認為山西要在幾年之內變樣是比較困難的。山西的知識分子和政界精英應該對山西當前的形勢保持清醒,不應當為與自己過去比的一些進步而沾沾自喜,因為我們與人家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我剛從雲南回來,過去在人們的想象中,像雲南這種少數民族比較集中的邊疆省份一般都比較封閉落後。我現在的看法卻是,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現在的發展可能很快,那裏受中央集權觀念的束縛相對較少,少數民族自治州、自治縣很多,它們具有自治功能,不受一些條條框框地限製,加上外國人天天往這兒跑,越跑得多,本地人知道外界的信息就越多,隻要政策支持他們幹,很快就發展起來了。現在雲南除了昭通地區差一點以外,其他地區全部在進行大規模的經濟運作,主要是依靠藍天清水和豐富的少數民族資源在開發旅遊產業,而且開發得相當成功。在雲南昆明的街頭,你絲毫沒有邊陲城市的感覺,完全是一個現代大都市的氣派,風情萬種。從昆明往四周的水陸空交通也很發達,可以輸送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像迪慶是一個藏族自治州,以前明珠暗投,現在成了香格裏拉,從昆明可以直飛到達。我在對越自衛還擊戰的時候曾經去過雲南,那時沒有聽說過麗江,現在這個地方的旅遊業紅火得不得了。整個雲南除了煙草業,就是旅遊業發達。由於雲南的少數民族多、地域廣、差別大,愈發可以形成彩雲之南目不遐迎、流連忘返、樂不思蜀的感覺。我在雲南邊看邊想,什麼時候咱們山西能有這樣該有多好!我在鄭州的感覺也很強烈,“文革”前後,山西人到河南拉麥子補充糧食,火車站附近到處是流浪漢席地而睡,給人的感覺是髒亂差。現在完全不是這種感覺了,鄭州已位於中國一流大城市之列。在太原你會有這種感覺嗎?太原作為一個大城市的框架可能已經出來了,但作為一個曆史文化名城,又是一個省會城市,連基本的環境汙染問題尚沒有解決……
看了雲南回來,覺得山西又是有希望搞上去的。山西是一個旅遊大省,旅遊資源非常豐富,文物古跡星羅棋布,還有太行山、晉陝峽穀的自然風光,這些豐富的資源足以讓山西做強做大旅遊業,這可以從晉中地區目前的發展勢頭看出來。去年國慶節和今年春節,僅晉中一個地區就收入幾個億,喬家、祁家、渠家、王家幾個大院在北京產生了連鎖反響,《北京晚報》發出“今年北京人去山西多”為題的消息,而且是作為重要消息發表出來。現在山西的很多官員意識到了發展旅遊業的重要性,都在想辦法開發旅遊資源。我非常希望這個開發的過程盡快一些,能夠早日讓老百姓過上小康的生活。
我想起了山西省委書記田成平說過的一句話:“山西的版圖像一枚樹葉,更像一艘希望之舟。”讓我們一起祝福山西。
胡平:三晉之行,讓我領略了什麼是大自然對人類不動聲色的報應——
不管是早上還是黃昏,天總是不見亮色,無精打采,欲墜未墜,像是一床晾出來透氣的被歲月染黃的巨大棉絮。馬路上看什麼都湮進幾分土黃。洗淨的車子停在賓館門口,次日早上再用車,手一摸,車蓋、車棚上都是一層薄薄的粉塵。近年來太原也在美化、亮化自己,走在南北向的迎澤大街上,大街平坦寬闊,據說僅次於北京的長安街,兩邊一幢幢滿是現代氣息的高層建築鱗次櫛比。的士司機又拉我去濱河大道,一串串華燈流螢一般撲麵而來,他自豪地告訴我這裏是太原最佳的夜景。卻不見粼粼波光,汩汩水聲,原來這條東西向貫穿太原城的汾河已經幹涸了,它隻能出現在無邊的夜幕下,猶如瞎了眼的阿炳隻能在琴弦上聽那曼妙的映月二泉……
這還是在省會,其他地方呢?這還是在地上,那目力不及的地下呢?
走出南昌機場,一下就被無邊的春色包圍了的我幾乎醉了,深為有這片好山好水的土地而感到幸運。我告訴朋友們,與山西相比,江西真的沒有任何理由搞不上去。我還想說的是,人類再不能為所欲為了,必須對大自然懷有切切實實的敬畏之心!
同時,“山西”這兩個字對我不再無關痛癢。我將比關注她的輝煌曆史更為關注她時下的一場英勇而又艱難的突圍。雖然三位受訪者少談了些“陽光燦爛的日子”,但總是有燦爛陽光衝決那床巨大的“棉絮”,給人們以鮮亮之色。我知道,在2002年山西的GDP增長速度為10.9%,高於中部諸省。03年山西第一季度的各項經濟指標已經公布,GDP的增長是13.2%;工業增長速度達到了21.7%,財政收入的增長達到了28.4%,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則增長了13.9%,農村人均現金收入也增長了9.5%。
我想起了山西省委書記田成平說過的一句話:“山西的版圖像一枚樹葉,更像一艘希望之舟。”
讓我們祝福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