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今天曾經的驛站(四)(3 / 3)

陳孚思是怎樣攀上穆彰阿的呢?道光二十二年7月24日(1842年8月29日),清廷在南京與英國簽訂《中英南京條約》(也稱《江寧條約》),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議和的消息引起主戰派的強烈不滿,另一位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王鼎每逢上朝時,就與穆彰阿爭論,予以痛斥,責備其謬議誤國,並為林則徐打抱不平,鳴冤申屈。王鼎,字定九,陝西蒲城人,嘉慶元年進士。少年時家庭貧窮,但學習很努力,推尚氣節。穆彰阿知道王鼎的秉性,隻要一聽到他的斥責聲,便作出大度的樣子,笑一笑避開。有一次,兩人同時被道光帝召見,王鼎在殿上又責罵穆彰阿是秦檜、嚴嵩,穆彰阿則保持沉默,不與爭辨。道光帝心裏知道王鼎罵的是穆彰阿,怨氣卻是衝著自己來的,但又不好發作,隻是笑著說:“你醉了”,命太監把他扶出去。次日,王鼎又在大殿上苦諫,道光帝動怒,拂袖而起,王鼎急忙拉著道光帝的衣裾陳說,道光帝仍然不理。下朝回家後,王鼎越想越氣,越思越悲,叫下人伺候筆墨,揮筆疾書,寫下了一本長長的奏折,小心封好,緊揣在懷裏,當晚自縊身亡,以死進諫。

按大清律例,朝中大臣自縊,必先奏報皇上,吏部、刑部派員驗視之後,家人才能移動屍身。王鼎家人尚未來得及奏報,暗藏心機的軍機章京(軍機處文字官員)陳孚恩已聞訊搶先趕到,他命人將王鼎遺體解下,搜檢衣帶,得到遺書,才大鬆一口氣。遺書的大意是彈劾穆彰阿,建議重新起用林則徐。

看過遺書後,陳孚恩對王鼎的兒子王沆說:“皇上正為林則徐‘開兵釁’引發的後果惱怒,不願再聽人談論此事。你如果據實奏報,恐怕尊公就得不到恤典了,你也會受到牽連,連你的編修之職也難保。你如果還想往仕途上走,就不能如實奏報,更不能呈遞這份遺書。”

王沆是個老實人,被陳孚恩的連哄帶騙嚇住了,一切聽任其安排。於是,陳孚恩乘機篡改了遺書,並以“暴疾”奏上。

事後,陳孚恩快步流星趕往穆府,把王鼎原來的遺書送給穆彰阿,穆很是感激。從此便有意提攜陳孚恩,使其平步青雲,不到5年的時間,由軍機章京而升至兵部尚書、軍機大臣(用今天的話說,大約是副總理還兼著國防部長)。王沆卻因未能繼承父誌,遭到親戚朋友的鄙棄,他自己也愧悔莫及,於是終身不再出來當官。

王鼎死時,林則徐正在發配新疆的途中,得到消息,悲憤不已。他麵對大漠落日,潸然淚下,又吟詩一首,名為:《哭故相公王文恪公》,其中有雲:“傷心知己千行淚,灑向平沙大幕風。”

道光二十九年(1850年),陳孚恩與侍郎福濟赴山西查辦巡撫王兆琛貪汙一案,經查實,王被免職,並逮京治罪。隨後,穆彰阿又讓陳孚恩代理刑部尚書,不久即正式任命。次年,鹹豐即位,穆彰阿的權力大大得到製約,不久又被連降六級。陳孚恩亦開始走黴運,首先是“議禮”一事:道光皇帝覺得任內輸了鴉片戰爭,列祖列宗顏麵掃地,自己不配進入祖廟享受後代祭拜。鹹豐“交廷臣議”,陳孚恩和怡親王載垣意見不和,當著皇帝的麵,相互戳指對罵。載垣“以失儀自劾”,鹹豐沒有過分追究,而“斥孚恩乖謬,降三級留任”。他大為失落,不久就以“母老乞養”告歸。

當年太平軍起義,各地形勢危急,由於兵員不足,清廷命在籍回鄉大臣幫辦團練,用於抵抗太平軍。許多在籍官員紛紛行動起來,如曾國藩(前兵部侍郎)、呂賢基(前工部侍郎)、季芝昌(前閩浙總督)、錢寶琛(前江西巡撫)等人,前後達94人之多,陳孚恩也是其中之一。但這些官員當中,隻有曾國藩一人辦團練得以成功,並以此建立湘軍,成就了一番事業。陳孚恩在江西沒有辦成團練,隻是幫助時任江西巡撫的張芾督師守衛南昌城。鹹豐三年(1854年),待湘軍江忠源援師到達後,太平軍才撤退。為此,陳孚恩分享守城之功,得賜花翎。但他回到北京,未被授予官職。其間,禦史錢桂森曾上疏說,陳孚恩很有才幹,又在外數年多有曆練,建議他入直樞廷(內閣),必能辦成不少事。這道奏折遭到了鹹豐帝的詔斥,隻準其回原衙門。但過了不久,又命陳孚恩以頭品頂戴署兵部侍郎,又署禮部尚書、授兵部尚書。能讓皇上改變成命的人顯然不是等閑之輩,明眼人很快看出這是陳孚恩輕車熟路,再作馮婦,私下投靠了肅順等人的回報。

鹹豐八年(1858年),陳孚恩因其子陳景彥牽涉到順天(今北京)鄉試舞弊案,自請嚴議,被議失察降一級,但很快又在肅順的保薦下,尋署刑部、戶部尚書。鹹豐十年(1860年),又授吏部尚書。本來吏部尚書之職由許乃普擔任,在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時,許乃普等要員正在園內值班,聞警隻好倉皇逃亡。陳孚恩則利用肅順權勢,對驚愧未定的許乃普,橫加施壓,迫其告病,騰出吏部尚書的位子給他。為此,許多官員感到不服氣,吏部為六部之首,曆來非翰林出身不能當尚書,而他的出身隻是一個區區的貢生。這件事情後來成了陳孚恩是肅順死黨的一個有力證據,並被許乃普之子許壽彭上奏痛劾。

胡平:肅順在鹹豐朝很是顯赫,不可一世,他官至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既是三位禦前大臣之一,又是鹹豐十一年(1861)鹹豐帝在承德避暑山莊病死,傳位5歲的載淳(即同治帝)時,遺命的八位顧命王大臣之首。其勢力之大,附庸之多,在官場內已有“肅黨”之稱,並讓慈禧為首的“後黨”日子過得忐忑不安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幾乎鹹豐帝的屍骨未寒,同年11月,載淳生母慈禧太後與恭親王奕訢合謀,由當時留守北京的奕訢掌握軍隊,利用皇室回京時機,發動政變,逮捕顧命八大臣,將肅順處斬,載垣、端華兩親王賜死,其餘5人革職。慈禧太後和慈安太後垂簾聽政,恭親王輔政,改年號為同治。這便為中國近代史上有名的“祺祥政變”。在查抄肅順家產時,發現陳孚恩親筆書函多封,內有曖昧不明之語。恭親王又接到密告,說肅順的財產有一部分藏匿在陳孚恩那裏。

軍機處和刑部在會審時,卻大費躊躇。

陳孚恩手腕圓滑老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最大,朝士中頗有人以為陳孚恩是個幹才,甚至認為他不但不是“肅黨”,相反還是肅順他們所忌憚的人物。當鹹豐帝在熱河崩駕,在京留守各項事務的大臣中,隻有陳孚恩奉召去承德,“肅黨”的形跡明顯如此,居然還有人說肅順要把他叫去避暑山莊,實為調虎離山之計,這是深怕他在京城搗鬼,反對肅順,而其實這正是陳孚恩自己放出來的煙霧彈。陳孚恩還利用江西的京官為其活動、申辨,很多贛籍官員聯名保奏他,為其說情。在座的大臣都主張嚴辦陳孚恩,但又不能不加慎重。最後決定對陳孚恩“敬鬼神而遠之,”發往新疆效力贖罪。

為了平息那些由此可能引起的浮議流言,恭親王陳請慈禧派軍機大臣沈兆霖和新任兵部尚書萬青藜,再議陳孚恩的罪名。這兩個人都是漢人,萬青藜還是陳孚恩的江西同鄉,以示朝廷大公無私,並非滿人、漢人意氣之爭。

兩位太後照準後,萬青藜接到通知赴內閣會議。他受了江西同鄉以及與陳孚恩有交情的那些官員的壓力,原準備有一番話說。內閣先給他看了在肅順府中抄出的陳孚恩的信劄,他一麵看,一麵暗暗心驚,那些“暗昧不明”的話,如果要陳孚恩“明白回奏”,必是百口難以自辯。“發往新疆效力贖罪”的罪名,看似太重,其實還算是便宜,倘若此事發生在雍正、乾隆年間,陳孚恩本人的腦袋早掉了,隻怕家屬也要受到嚴重的株連。

萬青藜承認陳孚恩罪有應得,但他仍想為這位同鄉減輕點罪責,他指出:“陳孚恩早年曾蒙天語褒獎,有此一節,是不是可以格外矜全?請公議。”

所謂“天治褒褒”,即指早年在山東巡撫任上,陳孚恩自稱廉潔,加之穆彰阿的吹捧,道光皇帝曾禦筆頒賜匾額“清正良臣”。

真是不提這話還好,一提更壞。在坐的會審大臣彙成了一片嘲笑聲,他們一一道出自己記憶中陳孚恩在官場上那低頭是狗臉、抬頭又成人臉的變臉功夫。所謂“清正良臣”的美名,早已掃地無餘,誠如《清史稿》對他的蓋棺論定:“如陳孚恩者,鄙夫患失,反覆靡常,淪絕域而不返,宜哉。”那塊在抄家時已附帶追繳的匾,徒成為天下士人的笑柄!

萬青藜仍不放過最後的努力,他說:“新帝登極,兩宮垂簾,重重喜事,憐念陳孚恩白發遠戍,隻恐此生已無還鄉之望,何妨特賜一個恩典。”

無奈在座的內閣成員對陳孚恩都無好感,“白發遠戍”的哀詞並不能打動他們的心。大學士周祖培答道:“恩出自上。”他把視線掃過座間,落在萬青藜臉上,“上頭對陳孚恩有沒有恩典,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們此刻也無從談起……”

陳孚恩的罪名,就此算是議定。奏折上去,太後很快照準。充軍的罪名,按例即時執行,由刑部通知兵部派員押解。陳孚恩一家三代離開京城時,去看他的江西老鄉還不少,人們紛紛安慰道:新疆正在用兵,此去正是效力贖罪的好機會。有的還拿林則徐作比,說他當年也是遣戍新疆,沒有多少時候,又被道光帝複起大用……陳孚恩一麵道謝,一麵不迭地稱頌聖明,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同治五年(1866年)由於新疆境內發生大規模回民起義,這一年正月22日(3月8日),伊犁被起義軍攻占,陳孚恩及妾、子、媳、孫等一家三代共同遭難,估計沒有後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