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今天曾經的驛站(六)(2 / 3)

從譏諷盛杏蓀辦洋務,到痛惜科目盛景不再,從抨擊朝臣延攬不當,到不厭其詳辯君主專製之誣……舉凡那些令古老的中國終於有了虎虎生氣的日子,對胡思敬來說,都像是有條繩索勒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又一部《戊戌履霜錄》,書名便滿透著沁骨的寒氣。這絕對是個沒有摻水的原裝漢人,可也絕對是個清腐朽王朝的鐵杆保皇派。

1912年6月,胡思敬不避勞苦,東行上海,借用寓居上海的遺老們舉行名曰“五角會”的聚餐飲酒的形式,在愚園舉行了一次有較大規模的前朝遺老聚會。經過事先的串聯和準備,各地的複辟分子趨之若騖,紛至遝來。見諸記載的有:從廣州來的梁鼎芬、秦樹聲、左紹佐、麥孟華;從福州來的陳衍;從蘇州來的朱祖謀;從南京來的李瑞清、樊增祥、楊鍾羲;從廣東來的何天柱;從江西來的胡思敬、楊增犖、梅光遠、熊亦園;從四川來的胡鐵華、胡孝先;從北京來的趙熙、陳曾壽、吳慶坻;以及本來就寓居於上海的鄭孝胥、沈曾植、李嶽瑞等26人。

他們從全國各地趕赴上海,當然不是僅僅為了聚餐飲酒,而是胸懷著共同的政治目的,有胡思敬的追憶為證:“今日之亂,古所未有;今日避亂之方,亦古所未聞。諸子愴念故物,緬懷舊京,饘於斯,粥於斯,即當歌哭於斯,使四鄰聞之,知中國尚有人在也。”

他所謂的“使四鄰聞之”,即是指他們這批人的亡國之音、複辟之誌,得通過製造具有國際影響的重大事件而傳去海外,以贏得德、日等國的支持。

胡思敬還做過一首七絕《詠雪》,將他對民主與共和的敵視表露無遺,詩雲:“茫茫一片無昏暗,沒盡田園掩盡關;看汝飛揚能幾日,朝曦隱隱露西山。”他用旋飄旋溶的雪花比喻和詛咒剛剛破曉的中華民國,而把隱居“西山”的複辟分子比作古代隱居首陽山的伯夷、叔齊,以期“重見天日”。

民國成立後,一直“歲出遊無定止”、與蜷伏於各地的圖謀複辟人物暗中聯係的他,深得江西同鄉張勳的賞識,在“辯帥”終於穿起一身蟒袍的日子裏,他被授予副左都禦史,可未等到上任,複辟已經成泡影……

1922年,胡思敬遷居南昌,是年4月30日病逝,終年53歲。

文廷式(1856—1904)字道希,號芸閣,晚年自稱純常子,江西萍鄉縣人。

他出生於官宦之家,祖父文成,清嘉慶舉人,襲騎都尉世職。文廷式小時讀書一目十行,卻過目不忘,人們視之為“神童”。十五歲學詞,後參加科舉,接連獲勝。1890年,獲榜眼,即殿試第一甲第二名,賜進士及第,授職翰林院編修。再過四年,又得甲午狀元,升授翰林院侍讀學士,兼日講起居注官,並任光緒帝寵妃珍妃的業師。

從此,文廷式“文譽噪京師,名公卿爭欲與之納交”,人稱“才子”,與福山王懿榮、南通張謇、常熟曾之撰共稱為“四大公車”,他們都是當時的社會顯要名流。

就在文廷式當上狀元的同年,即1894年,19歲的珍嬪被冊封為貴妃。從13歲入宮起,珍妃目睹光緒帝親政6年來一直在慈禧太後的陰影下生活,思想上受製,行動上被限,內心極度的苦悶與煩惱。珍妃千方百計地寬慰夫君,有時陪他下棋,有時伴他讀書,有時還“扮作男子,黑亮的頭發,後垂大辮子,戴上頭品頂戴,三眼花翎,身穿袍子馬褂,足登朝靴,腰係絲帶,居然是一位少年似的差官。與光緒共食共飲,共玩共樂”,這對於心情一直陰鬱的光緒帝,無疑是吹來一股清新的風,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歡樂。

光緒也視她為紅顏知己和得力助手,許多事上與她商議,充分聽取她的意見。

這一年又爆發甲午戰爭,後黨“一力主和”,帝黨堅決主戰。光緒的師傅翁同和、珍妃的老師文廷式,都屬“帝黨”的中堅。文廷式邀集翰林院同僚36人聯名奏本,反對投降賣國,力主對日作戰,並參劾北洋大臣李鴻章不積極應戰,要求罷斥其職。接著,他又針對西太後耗費巨資籌辦萬行慶典,再度上奏要求停辦“點景”,移作軍費,以利對外戰爭。

珍妃深受老師的影響,亦堅定不移地站在帝黨的立場上,並說服光緒克服重重困難,終於下令對日宣戰。

戰爭開始後,朝內的氣氛十分緊張,慈禧太後卻若無其事地躲在頤和園聽戲取樂,投其所好的王公大臣也都忙著為她辦來六十壽禮,心思都不在抵禦外敵上。慈禧在看京劇《哪吒鬧海》時,太監李蓮英兩次驚報前方戰事失利,珍妃親眼見慈禧傾耳不聞,仍癡醉於戲樂中,她一時忍無可忍,不禁雙膝跪在慈禧麵前:“奴婢有幾句話,冒死稟告太後:國難當頭,太後應以社稷為重,縮小祝壽規模,減小慶典開支,發布懿旨,動員朝廷官員、全國民眾,齊心協力戰勝倭寇,萬民將會齊頌太後功德。”

珍妃的強諫使慈禧不得不有所收斂,在慶典開支中壓縮出300萬兩白銀,這些白銀暫解了軍費的燃眉之急。四年後,在維新運動的一百天裏,珍妃自始至終都充當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光緒帝不便同維新黨人隨時接觸,珍妃便通過親信太監將密事告知其弟誌銳,再由誌銳設法轉達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從而保障了光緒帝同康有為之間的及時溝通……

甲午戰爭失敗後,馬關議和的不平等條約於1895年5月初傳到了北京,朝野為之震驚。這年8月,為了改革現狀,挽救國家危亡,文廷式在北京發起組織“強學會”。以開風氣,變法圖強。著名維新派人物康有為、梁啟超等加入該會,並成為主要分子。“強學會”在當時是一個有重大影響的政治組織,“每十日集會一次,每次有人演說”,講“中國自強之學”,為變法維新、改革圖強大造輿論。後來,強學會勢力不斷發展,在上海、湖南等地設強學會分會,又在廣州設萬木草堂,在廣西設聖學會等等。通過組織宣傳,使維新運動走向高潮。

文廷式極大地觸怒了後黨與“主和派”,早在1898年8月戊戌政變之前,慈禧就已將文廷式革職,永不錄用,驅逐出宮。政變後不久,8月13日,慈禧發下諭旨:“江西巡撫並江蘇、湖北督撫密拿文廷式解京。”隨後又有拿獲就地正法的密旨,此時文廷式潛逃在湖南,一個在湘的江西人彭銘恭為邀功買賞,將老鄉出賣,報告給當時尚未去職的陳寶箴。後者卻惺惺惜惺惺,一方麵假意捕人,一方麵叫兒子陳三立先行派人通消息,令其逃匿。後來日本人出麵保護文廷式,致使慈禧捕殺他的計劃竹籃打水……

戊戌政變一年多之後,慈禧何以還要對已經給予革職、永不敘用處分的陳寶箴另下密旨賜死?劉夢溪先生認為導致慈禧這一凶殘動機的,是與陳寶箴放跑了她極為痛恨的文廷式有關。

雖有光緒帝的寵愛,珍妃也不能幸免於難,慈禧將珍妃的哥哥誌銳貶職,派往遠離京城的烏裏雅台。之後,又令人將珍妃拉到東間房內,扒掉衣服,打得不醒人事。慈禧還不解氣,又強令光緒將她連降三級,貶為“貴人”。維新運動失敗後,光緒被慈禧囚禁於瀛台,珍妃也被打入冷宮,嚴錮在皇宮東北角景祺閣後麵的小院內。衣食極為惡劣,蓬頭垢麵,虱蚤滿身,形同乞丐,十分淒慘。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慈禧不顧國難民危,挾光緒倉皇西逃。臨行前,她親自命李蓮英等將珍妃推入院內的一口井中。珍妃喝令太監不準靠近自己,她徑直走到井邊,縱身投井而死。時年25歲。

這一年3月,一直躲在日本避難的文廷式回到上海。“鐵無可鑄神州錯,寒不能灰烈士心。”這一年,他又參加了“自立會”(原為維新派唐才常等人組織的“正氣會”,後改名“自立會”,容任會長,嚴複任副會長)。自立會建立自立軍,準備在長江沿岸各省起兵“勤王”。文廷式希望光緒帝東山再起,變法圖強,振興中華。不幸,自立軍發難失敗,其理想成為泡影。

此後,他客居上海,日趨潦倒。1904年8月,文廷式在萍鄉老家花廟前去世,終年49歲。

文廷式不僅是晚清的一位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的維新派政治家,而且還是一名滿腹經綸的學者,被譽為“晚清學者開派標宗者”、“江南才子”。專長曆史,日本學者曾聘請他編修日本國史。且能詩工詞,詞學蘇軾、辛棄疾,有慨歎時政之作。此外,哲學、政治、經濟、語言和自然科學等,也無不涉及。遺著有《文道希先生遺詩》、《雲起軒詞鈔》、《純常子枝語》、《補晉書藝文誌》、《聞塵偶記》等。所著五、六十種,達一百餘卷之多。

大約用八個字可以概括中國近代的對外開放與江西的沉寂,這便是——星火成炬,堅冰故我。

1895年8月,強學會成立於北京,又在上海成立分會,“此會所辦之事情為五大端:一譯東西文書籍,二刊布新報,三開大圖書館,四設博物儀器館,五建立政治學校。我國之有協會、有學社,自此始也。”(梁啟超《戊戌政變記》)

也是在8月,在北京創辦了《萬國公報》,康梁等人親自撰文,每日報紙印發一、兩千份,分送於公卿官宦。隨後,有嚴複在天津辦出《國聞報》,黃式憲、梁啟超等人在上海辦出《時務報》,一時風靡海內,舉國趨之,如飲狂泉……“《時報》既出後,聞風興起者,各省誌士爭醵資,合群以講新學,大率不出強學會宗旨之五大端。”(同上)

此後兩年內,各省私立之學會、學堂、報館等,分布於北京三,陝西一,上海九,江蘇二,浙江一,福建一,湖南十四,湖北一,廣東十一,廣西二,海外四,共計四十九個。也就是說,它們在江西的周邊地區占到了二十八個,超過總數的一半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