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打過“點滴”沒有?它可以是鹽水,可以是葡萄糖,並且可以放進這樣那樣的藥物。您靜靜躺在那兒,可以一連幾天不吃東西,營養全在那液體裏呢!
好像很舒服也很不費事,可事實絕不是這樣。您躺在或許很潔淨的床上,護士很溫柔地給您打針,她拿起您的胳臂,仔細注視上邊的每一根血管,哪怕它很細,幾乎看不見。她就要用那可愛的小手拍了又拍,使之青筋暴露,最後她“一針準”地紮下去,針筒立刻見紅——那流著的,可是您自己的鮮血!您別恨護士,她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成年成月老是陪著您這樣的“整體不健康”的人,而您又沒好脾氣,她們在家裏往往是最小的女兒,可以向父母無端發些小脾氣,可以向情人使些小性子,可一旦麵對著您,就像天生欠了您八百吊錢似的,隻許您無端冒火,卻不許她背後抽泣!她如果喊冤,上級反而扣她的獎金。她的青春年華,結果就斷送在你們這些糟老頭子的苟延殘喘之中……我說得過分了麼?
您打“點滴”的時候,她們時時小心,不能出一點錯,結果暫時平複,您出院了。她們送走了您,本不希望再見到您,可您不爭氣,說不定沒多久又找上門來了,她們剛送走一批,結果又迎來了另一批。迎來的當中,可能有不久前剛送走的一批中的某一個或某幾個。有的是“好了瘡疤忘了疼”,剛出去就老毛病又犯,結果害自己更害別人。有的實在是老了,毛病你不找它,它都要找你呢!於是……後邊的情形就如同老一套,從“點滴”開始,最後到“點滴”都無法進去了。到這時,您就換再高級的房間,窗外有再美麗的風景,床邊有再高明的醫生,恐怕全都於事無補了。您很可憐,而為您服務的人或者(實際是)更可憐。
就算您這一次死裏逃生——您多少天沒吃東西也活下來了,您又開始了吃“流食”的孩提階段:上頓一兩粥,下頓半杯奶——這種不吃“正經東西”的“活法兒”,可實在是最沒人性也最不健康的呀。老天爺給咱們人類各種“下水”:十二指腸、小腸、大腸直至肛門,它們各有各的用處,如今它們的功能發生紊亂,卻讓另一些器皿取代它們的職務,它們能高興麼?那些代勞的器皿能高興麼?這麼一來,肚子裏的內部秩序全亂了套,那結果還好得了麼?
這樣活著的人,悲哀得如同一個小螞蟻,螞蟻能工作,能搬動幾十倍幾百倍於自己體重的器物,它有了付出,於是才能有所攝入,收支一定要平衡。現今的人類,怎麼就把大自然這一最基本的法則全然不顧了呢?怎麼光想少付出而多收入了呢?這其實是最不人性的東西,偏偏發生在最講人性的人類身上!
這是最原始最本質的背叛,同樣是罪不可赦的啊!
從打“點滴”說起,這隻是一個比喻,說明它引出全部機器內部關係的亂套。聯想到我們的國家機器,其中各個部分,組合起來也是一個整體。其下屬的每個部分,各有各的功能,不能讓十二指腸去幹大腸的活兒,當然反過來也一樣。這種上天的安排是不能打亂的,更是不能互相替代的。這一點,我以為沒什麼不應該,因為是“見微而知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