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恰同學少年(1 / 2)

夜十點,老同學薛永年打來電話:“有考古最新發現!”他與我高中同班,現為中央美術學院資深教授,當過10年美術史係的係主任。他興奮地對我說:“手邊有一首七律,題目是‘登高北海憑眺’——獨立蒼茫百感添,翻空黃葉正飄寒。驚風縱掩幽波咽,凍靄難遮古堞天。四季悲流還碌碌,千年雄踞自閑閑。心高不畏秋蕭瑟,卻映胸中一片丹……”我聽到頭兩句就笑了,這是中學畢業時,我用毛筆抄贈給他的紀念呀。於是急問:“是我毛筆抄的那首詩嗎?”

一聲長歎:“可惜,不是了。是一個手抄件,是我在美院的一個老同學,20世紀60年代初從我這兒抄走的。他當時迷戀古詩,抄了不少當代詩人的東西,有郭沫若的,有趙樸初的,有常任俠的,此外麼,還有你老兄的……他畢業後帶到了湖南。一晃40年,他兩年前去世了,可當年抄錄的詩稿又輾轉到了我手裏……”

無語良久。一個時代過去了,當年“恰同學少年”的我們,如今已經老了。當年很年輕的我,為什麼嗜好古詩?恐怕與大躍進提倡全民寫詩有關。大躍進湧現出一批民間歌謠,其中真有很好的,但這恰恰是中學生學不來的。於是,老師提醒我們從古典詩詞中汲取營養。再有,有不少同學喜歡上了京劇,老師也讚成用“十三轍”取代古詩韻中的“一冬二東”。我們的母校是北京男三中,平時功課不太緊,下午第二節課後,總是拉幫結夥去逛廟會,瘋玩上兩個鍾點,回家洗把臉,作業一揮而就。到期末考試,開兩回夜車,成績就直線上升。記憶中我們經常逛兩個廟會,一是白塔寺,另一是護國寺,它倆真是我們的第二課堂了。十八九歲年紀,正是莘莘學子的讀書季節。男四中與我們是近鄰,人家是真用功,畢業後有半數能考上清華北大。我們不是不讀,但讀書更隨意也更廣泛,除了課堂,還從老師的閑談裏,甚至也從廟會中。我們也上大學,中上遊的居多,但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似乎我們更“皮實”,更經得住摔打。

恰同學少年,那真是個值得回憶的年代。永年兄休過學,休學中接觸到社會,遇到美術和古典文獻上的“高人”,受過指點,從此確立了一生方向。我更甚,休學並且退了學,於是給自己重新安排功課,時間充分利用,請我父母的老朋友執教。不僅在學校學,還跑圖書館,一紮就是一整天。我注意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力求玩著學。早上去北海吊嗓子,上午在中山公園唐花塢毛筆寫生,下午則又跑到故宮白玉欄杆下邊念古詩……沈從文先生和我父母是老友,他告訴我:“趁年輕,多學點東西記得住,一輩子沒壞處。”聶紺弩先生說:“既然喜歡古詩,就認真讀大名家的詩,尤其是杜甫的全集……”

恰同學少年,我們趕上了一個不甚講求功利的年代。中學畢業考大學,是主要的出路。不打算上大學,抓緊初中畢業就進工廠當學徒——等別人8年後大學畢業,工資還不如自己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