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剛搬家時,很為能夠從北京的“古城”一步越入“新城”而慶幸。但在高樓林立的狀態下居住了一段時間,感覺上就有了變化。一是在生活中確實遇到一些不方便,二是認真讀過發達國家的城市文化之書,知道了在“古城”、“新城”之後,還應該有一個“後城(市)”階段。許多西方國家都出現了“後城(市)”的弊病,並且已經花費很大的力氣加以糾偏。用這個觀點重新審視我們的北京,就不難發現在北部與東部的問題尤多。尤其是在一些最用力的地區,問題的顯露尤甚。有的以紐約最繁華的街道給自己命名,有的竟以損害“人居”去贏得繁華。其用意,也無非藉此提升經濟的人氣。我這樣講,心中是有明確目標的,一旦明說,又容易惹麻煩。
也真是巧了,就在這時,有兩批作家朋友邀請我去他們在郊區的第二居所做客。一批比我長半輩,多在70歲上下,大半生飽經憂患,也做出很大的成績;另一批年輕些,前幾年出去喝了一些洋墨水,隨後倦遊歸來,也對喧鬧的城市產生厭倦。這兩批人在密雲水庫的深處發現了好去處,那裏的農民蓋起了商品樓,樓是越蓋越好,價格也隨之緩慢提高。盡管質量終究比不了城裏,但這裏環境的特點就是一個“靜”。傍晚走上水庫的大壩漫步,空中的流雲,歸巢的暮鴉,水庫中的魚躍,鄰村裏的犬吠,那吠聲又有種種……都給這些需要靜謐的人以很多的歡喜。所謂買這裏的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我去過之後,羨慕之情溢於言表。朋友們慫恿說“咱們當鄰居吧”,我聽了停頓有頃,原因是沒有那個力量了。何況,中國人有個追風的習慣,什麼好事情一追風,其好也就打折扣了。試想,這裏在三五年內,房子越蓋越密,富豪也越來越多,那“靜”字也就難以保持了。
我把思緒重新轉回到北京的市區。正如老京戲所說,北京城是由三個“大框框”組成。記得去年到和平裏的嶽母家,發現附近地壇公園的東牆之外空曠多了,那裏陡然出現了一片小綠地,其細致其幽雅比地壇絲毫不差。我說“陡然”不費力氣,上下嘴皮一“碰”就出來了。可為了營造這片小綠地,政府又花費了多大力氣?這裏有密集的居民,動員他們搬遷,得給多少錢?至於搬到多遠的地方去,人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實際問題。隻能一戶一戶地解決。然後才是施工,一是在城市中心區,二是在古典地壇的東牆外,如何讓小綠地與地壇建築風格相協調。搞錯了一點點,都會遺恨無窮。隨後,這裏又興建起地鐵,馬路改道,很亂也很髒。附近居民說,剛清淨沒幾天,結果又變了,真沒轍。直到上個月,修地鐵的棚子拆掉了,路邊除了“稻香春”,又多出不少新的商店。地鐵五號線在這裏有一站,估計將來從這裏上上下下的人會很多。穿梭般的人流,會增加許多新的人流。想再恢複原先的靜,怕是很難了。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常來這兒看嶽母,過去是打出租車,每次十多元。明年地鐵通了,我從北邊的“大屯”站“進入地下”,用不了幾分鍾就能從和平裏“冒出地麵”,所需三五元吧。我還從“大屯”北望:北五環外有一個“北苑”站,我的朋友住在那裏——他們進城比我還不方便;可將來他們直接從家門口“下”地鐵,十幾分鍾就可以抵達東四、東單、崇文門……他們也是從城市中心區搬出來的;如果他們再想回到城裏的鬧市區看看,那就真比從前住城裏時還方便了。這樣一想,頓時浮想聯翩——北京目前已經遷出許多人到城市四周,市中心的“大團”已經空虛了許多。如何讓已經遷移的人,以及留守在城市中心的人都感到舒適,這將成為一個重大的課題。盡管這還不是成為後城市的全部,但畢竟比從前死守在一起的擁擠,已經前進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