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逡巡萬安公墓(1 / 1)

我是很晚才知道北京有個萬安公墓的,它位於八寶山之西北,交通不太方便,但它資格老,北京有許多大的家族在那裏都有自己的墓園,多是三五畝大的一塊地,周圍用水泥砌一道短牆,牆內間雜著種一些柏樹。家族中輩分最高的人埋葬在最後頭的最高處,然後一輩輩葬下來,越來越低,也越來越近。通常都是一輩輩的男子,他們的姐妹嫁出去了,死後大多埋葬在夫家的墳塋中。

墓園中萬安最老也最有特色。近若幹年,他們也采取了骨灰堂儲藏骨灰的辦法,密集地擺放老百姓骨灰的做法。我嶽父70歲去世,骨灰就存放在了萬安。我父母有若幹老友辭世,一些人與我及妻子屬於忘年交,於是骨灰安放儀式往往就約上我與妻子。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就“額外”多去過萬安許多次。

三五年前,我倆去過一次萬安,目的是參加葉篤莊先生的骨灰安葬儀式。葉先生是著名的翻譯家,也是一位莫名其妙被拉進來的運動員。解放後幾乎每次政治運動,都要把他拉進來,先無端地整上一通,最後再宣布“無罪釋放”。葉先生兄弟有十來人之多,幾乎個個成材,他們家是個大族。他的原配早亡,續弦夫人卻也是個大族,這後一位夫人待他極好,可惜歲月不居,早幾年先他而去,骨灰就埋進了萬安。等到葉先生也亡故後,續弦夫人的家族開過集體會議,非常憐惜葉之命運不濟,最後破例同意讓他把自己的骨灰埋在其夫人的腳下,算是一種依偎的狀態。而這個儀式,則由葉先生前房夫人所生子女參與主持。我們這次參與,是先在一個會議室召開紀念會,原單位負責人說了很多葉先生的好處,隨後來賓發言,最後子女致答謝詞。會議完了,大家一起出來,步行著送骨灰入土。那真是很美好的一個墓園,柏樹鬱鬱蔥蔥,生機非常旺盛。我們看到最邊角處是葉夫人之墓,如果葉的骨灰不進入,她也未免太孤單了,就如同未嫁的女兒一般。所以這家族的決議,實質上是兩利與雙贏的。我和妻子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進行與完成,葉先生是我父母的朋友,同時也是我妻子雜誌的撰稿者,因為這雙重的關係,我倆是既惋惜又羨慕。妻子悄悄地對我說,“以備將來,咱們要不要也在這兒買一塊地?”

與這塊地相臨近,是著名老中醫施今墨老先生家的墓園。施老之家與我祖父之家是一牆之隔,我幼年去他家玩過,印象極好,規模比祖父這邊還大還好。老中醫在墓園中是第二代,一位大太太,一位姨太太。前邊還有老太爺與老太太。不遠處還有一個墓園,是協和醫院前院長方大夫家的,這位方院長也是葉先生的朋友,今天既是來參加骨灰安葬儀式的,事後又可以拜謁一下祖先的墳塋,一舉兩得。我與妻子隨處瀏覽,隻見葉先生墳前一陣光閃,親屬紛紛都在照相。

事隔兩年,我忽然想寫一篇紀念這種情懷的文章,於是便乘朋友之車再次來到萬安公墓。進入,忽然迷路,因為它又擴大了規模。我與朋友左彎右繞,看到董竹君的墓,看到曹禺的墓,還看到新近去世的阮若珊之墓,她先生黃宗江的名字並排在墓碑上刻著,隻不過現在用的還是紅字。我看到許多熟悉或親近的人,真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我終於找到葉先生的墓並且照了相。此外在心裏打定主意,將來也在這裏買一塊地,即所謂的陰宅。我如今的陽宅(這說法還有些別扭)在北四環外,占一個“北”字,將來陰宅在西方,占一個“西”字。這不是很好麼?我暗暗打定主意,等回家再與妻子商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