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在我的一生中,會和一個外地飯館產生這樣強的精神聯係——它就是遠在杭州的樓外樓。
那是在十多年前,我被《杭州日報》文藝部聘請為顧問,任務是幫助在京約一些文化人的稿子。有一次過杭州,他們老總在樓外樓請我吃飯,看見大廳中到處都站著很精神的年輕領班,脖子下係著黑色的蝴蝶結,很醒目。飯畢,我向老板打聽,才知道這是趁暑假招募的大學生。哦,在老字號中使用大學生,是件新鮮事,值得一寫。回去後寫了篇小短文,發了,給樓外樓寄了回來——結交就此開始。
後來某年,我組織十來位老作家夫婦,一起到杭州瀟灑,隻三四日,但難得。這些老作家多是我的父輩,分別居住在北京、上海和蘇州。本是老朋友,但平素難得見一麵,如今聚集到西湖旁邊,每天有這麼好的飲食吃著,又有各自大半生的經曆作為襯托,於是,這“樓外樓”的含義便被突現出來。有一位,當年結婚第三天就來了樓外樓,那是他吃樓外樓的第一次,隔若幹年,來過第二次;又隔若幹年,才來第三次;如今和這麼多朋友在此聚首,是他的第四次。他已經有病,據自己說,估計這是最後的一次了。話說得深沉而真摯,別人勸慰他不要這麼傷感,但此後的幾年他再沒來杭州,如今他已然下世了。我作為這一活動的穿針引線者,參與了這一活動,親眼看,親耳聽,感慨頗多。活動之後組織大家各自寫了一本小品集子,新寫的是少數,更多是從一生精短文章中截取。最後,10本書組成了“樓外樓書係”由東方出版社發行全國,很成功。樓外樓後來購買了500套,上送一些,又零售了其他,皆大歡喜。
再後來某年,秋天時我無意對兩位老總建議說,“不妨組織全國有影響的老字號單位,到杭州來開會。你們做主人,招待他們一下,隻要他們來了,你們即使花些錢也是值得的。這個活動的影響,肯定是這些錢買不來的”。我說罷也就忘記。沒想到年底他們研究工作,就把這當成第二年的工作中心。兩位老總過年沒休息,先後跑了南京、洛陽、開封、西安諸多“前都城”,把那裏的第一號老字號都請到杭州來。北京呢,則又由我代請了全聚德和仿膳兩家。結果,全國六大古都的七家老字號帶著各自的經驗雲集杭州,從理論到實踐總結了一把。每家還獻上一個看家菜,組合成一台“古都宴”。為了做這件事,樓外樓費心費力還費錢,但事實怎樣呢?據說開會之後的“五一節”,賓客之多超過往年,他們最後給每個員工的獎金竟然多達每人每天500元!
經過這幾次活動,我和他們的關係就不一般了。他們目前在全國有幾個分店,我都逐一看過。最近他們的形勢越發大好,請他們開分店的地方日多,可都讓他們謝絕了。他們私下跟我說“我們的幹部不夠,目前不能再連續出擊,需要認真凝聚力量,等以後可以‘大做’之時,再狠狠做它一把!”我聽著,表麵上似乎不是“生命不息,革命不止”那樣的豪言壯語,但其中的辯證法更加成熟。誠然,樓外樓是一種主張進取的人生態度,但它不是簡單武斷的蠻幹,它需要有進有退,得學會扭秧歌。作為比較成熟的文化人,尤其是其中的老年人,多從中領會一些行進的竅門,應該是有莫大的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