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汪曾祺父子說吃喝(1 / 2)

汪氏父子誰耶?汪曾祺、汪朗是也。父子倆合寫了一本《汪氏父子閑說飲食》的書,正擺在我的案頭。書可以從兩麵看,不分正反,每人一半篇幅。汪先生寫過“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文章,因為其老爺子生前就這麼對待他——每遇老爺子抽煙,總隨手扔—根給自己。汪受到熏染,後來對汪朗也是如此。有這樣的故事:汪朗談戀愛時,因為對象在黨校工作,其姐妹就把汪朗去赴約說成是“上黨課”。而正為汪朗趕做飯菜的汪先生,這時也從廚房探頭發問:“黨課,幾點?”這一則逸聞是汪朗妹妹說的,料無差錯。前兩年,我應邀去北京市委黨校講課(對司局級幹部講京劇文化),講課前在會客室由黨校領導接見,出來一位很年輕的女性副校長,別人曾私下介紹說她是汪曾祺先生的兒媳婦。我在握手時說:“跟您沒見過,但聽說過。”她一愣。我正想把那“黨課,幾點?”的故事回敘出來,一想不能當著她的這麼多下級說出來,於是打住。

文章如此開頭,也是沒準備的,亦打住。我年長汪朗近十歲,以前去汪先生家裏似見過,可沒太在意。但能記住他兩件事:一是汪先生住房問題一直沒落實,直到汪朗以《經濟日報》部主任的身份,分得虎坊橋一所大三居時,就把房子讓給了老爺子。二是汪朗大學專業是新聞,先後在國際部和經濟部當主任,似乎從沒往飲食上涉獵,但現在居然“一家一半”和老爺子坐而論道了。所以,當我一拿到這本書時,首先翻看的倒是汪朗的文章了。

不能說“很好”,但真的“很不錯”。他文章中講了一則“禁臠”的故事,說古時有個皇帝,專門喜歡吃豬脖子下的“血脖”。稍微有些烹調知識的人,都知道這兒的肉最難吃,通常都是賣者背著顧客鉸進肉餡。可這位皇帝偏愛它,於是便一再獨享。連禦廚也要想方設法做好它,群臣更是阿諛奉承,汪朗便認為這是“中國版的‘皇帝新衣”。更妙的是他筆鋒一轉,談到梅蘭芳也是豆汁的愛好者,說梅先生當年在上海唱戲時,還派人從北京乘飛機往回捎豆汁,一次要帶四暖瓶。這件事的真假姑且不論,但汪朗下邊的判斷是有見地的。他說:“喜愛梅派的人如果非要在飲食上也追隨先賢,把豆汁也嚐上一嚐,等於沒事找‘禁臠’吃。”是的,我就從一位荀慧生的弟子那裏,親眼看到他從一點一滴處模仿先師,甚至把師傅留贈給他的一件舊大衣,也留在每年最隆重的場合去穿——有點“過”了。

再一次打住,談汪朗就到這兒,下邊該談談汪先生了。其實,我早就想寫一篇“紀念汪先生”的文字,現在就從飲食入筆吧。我不敢說與汪先生“很熟”,但敢說“很懂得他”,因為他和我都是從沈(從文)先生那兒“過來”的。我在童年和青年時期追隨過一段沈先生,後來跑到新疆、河北15年。出去之前就認識了汪先生,回來之後更比較頻繁地追隨著梨園幾位大編劇,其中就有汪先生。汪先生是在人生困頓之際在梨園“暫棲身”,這一點和吳祖光先生相似,一到新時期他就專心回歸到文學領域。“吃”對於他,隻是小而又小的“小菜兒”,更像馬三立相聲中說得“逗你玩兒”,他談吃的文章數量好並且質量好,但都是在不經意間“玩兒”出來的。這次他集子中的標題有:《豆腐》、《千絲》、《手把羊肉》、《麵茶》、《韭菜花》……都是零星的小吃食,也都是小題目,但每篇都一波三折,都合乎文章之法。他對我說過,每寫文章之前,先要想個“差不多”了,然後一次寫出,事後也很少改。這說明,盡管飲食於他是“小道”,但寫作上還是認真的。他書中的首篇《五味》,寫法則另是一法,屬於“無法之法”。您可以先思謀一下這個題目如何下筆。五味就是通常所說的“酸甜苦辣鹹”,五個字就有了五條線,如果“平分兵力”去寫,這文章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