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到台北,在書店中發現幾本談吃的書,作者“唐魯孫”。翻了翻,發覺“極好玩兒”。因當時還有其他事,使我與“唐著”失之交臂。後來,大陸朋友寄我唐之《中國吃的故事》(天津百花版),急急捧讀,發現越發“好玩”。可惜書中沒有作者介紹,我掩卷揣摩:唐先生應該是多大歲數的人?他能夠直接敘說滿漢全席的發展流變,想必出身皇族高門。再品味文字,他又長於說各地飲食上的趣聞。唐作為貴族後代,如何獲得去這麼多“小地方”吃東西的自由?
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委托朋友從網上代查。在等待的時間中,忽然覺得他很像京劇界的許姬傳。許先生寫文章也是不求文采,隻是一再說故事兒。一旦故事說完,文章也就完了。許先生多年擔任梅蘭芳的秘書,讀者希望多知道一些梅先生身邊的真事。許老善於揣摩讀者心思,寫文章就用力“說真事”,至於進一步的綜合研究,便留給專家學者了。許的文風直截樸素,可做信史對待。唐先生也是一樣,他寫各地飲食,都似親口吃過。如覺“好吃”,文字上隻寫“很好吃”,從不描繪如何實現“很好吃”的過程。老二位寫文章板上釘釘,斬釘截鐵,十分牢靠。我正想著,朋友來了電話,說網上還真有唐的記載——台灣評價他是“旗人中的奇人”,1908年出生,在貴族家庭沒落之後,謀到一門收煙酒稅的肥差,借工作之便跑遍全國,從親口品嚐中積累下對各地飲食的真知。1946年去了台灣,一直工作到退休後才開始憑回憶動筆,寫飲食的文章積少成多,出版了許多著作,非常受讀者的歡迎。1985年去世,享年77歲。
這就對了。唐在飲食上很有學問也很有資格,而且不是稍有所得便立刻命筆,他青年和中年走過大陸許多地方,這些感受因去台灣而“定格”在那兒(20世紀40年代),到台灣後又慢慢消化記憶,退休後才逐漸寫起來。正因為他在動筆之前有足夠的醞釀,所以一出手就是高屋建瓴,筆下生花。給讀者的感覺是一個字:“整”!他不但寫了作為成品的菜肴,更寫了自然生態下的種種生動。以魚為例,他寫了如此生動的人文情景——
濟南城地下溝渠密布,潛流縱橫,城南有條叫“剪子胡同”的路,整年總是積水盈寸。當年張宗昌任山東督辦時,曾命人加鋪一層三寸厚的石板,怪的是三寸石板鋪上了,水卻依然漫出一寸多。時間一久,掀起石板,下邊竟長滿水草,成群青魚遊弋其間。我的朋友王某是山東電報局長,他家就住在剪子胡同。有一回我在他家做客,他帶我到後花園,吩咐傭工把一道水流上的石板撬開一塊,隻見泉水潺潺,垂手一撈便是兩條活蹦亂跳的青草魚,那情景真是又有趣又神奇呢!
在亞聖孟子老家廟前有一排(20多株)高入雲霄的柏樹,每年2月丁祭大典,就有一大群灰鶴從南方飛來,棲息樹上避暑,8月過後再飛回南方避寒。其間就在樹上哺育後代,大鶴從廟前小河捕魚後,擱在嗉囊中飛回大樹,再吐出來喂小鶴。大鶴用力煽動翅膀往外吐魚,結果有的魚被甩在巢裏,有的魚被甩出來掛在樹幹,有的則幹脆掉在地上。當地人往往把掛在樹幹和掉在地上的小魚撿起來洗淨了炸著吃。當地名醫還發現,把這些從灰鶴嘴裏吐出來的小魚曬幹,磨成粉衝水喝了,可治噎嗝,據說百食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