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後怎麼吃(1 / 1)

2003年鬧“非典”,曾傳說是因南方的“亂吃”而起,死了食客,也死了廚師。這僅是傳聞,未必查有實據。但我親眼看見某些年少氣盛的飲食店老板,一發現客人少了,立刻叫主廚“換新菜”。如果“換不出”,你就卷鋪蓋走人,這種態度從根本上就不對。飲食業如果老這麼“出新”,就應該引出一個大問題去討論:人類到底應該吃什麼,以及應該怎麼吃。這些本是規律性的常識,但在許多自以為是的操作中,早就被生硬地踐踏了。

記得當時,北京的飯館沉寂了個把月。後來開始好轉,但北京市飲食協會發出倡議:希望所有中餐館也實行“分餐製”。曾有報社就此電話采訪,我沉吟許久,隻說“在事實上,怕很難做到。”記者讓我說得再明確些,我這樣回答之:“舉左手反對,舉右手讚成。”

中餐的特點在於化合,經過煎炒烹炸,原料、味道和營養都“你中有我”又“我中有你”,同時還保持很好的色香形。一條魚或一隻雞,做得後剛完整地上桌,便立刻切割成八至十份,這簡直無異於破壞。試問:魚頭魚尾和雞頭雞爪怎麼分?裏邊的湯汁分給誰?可以說,以往中餐百分之八十的名菜,就隻好回收進菜譜了。適合分餐的,大約也隻剩下“魚香肉絲”、“宮保雞丁”之類。這些菜本來就“不上台麵”,還值得由小姐專職去分?如果食客自己動手,恐怕也貽笑大方。北京人(其實包括全中國的人)都習慣在合餐中說說笑笑又大呼小叫,一搞分餐,這“鬧”而真誠的氣氛破壞了,恐怕也就削弱了中國哲學的核心——那個“和”字。總之,從大道理上“說說”是容易的,真“做”起來困難很多。飯館真這麼幹,水平就接近食堂了。老板賺不上錢,隻能考慮撤資,服務員又得重新就業。另外從今天北京人的生活需求講,如果沒了三天兩頭的下館子,也會覺得“日子清苦”。我新近寫了本專談老字號的書,其中多一半都談到飯館生意背後的文化。可以想一想,今天飲食老字號如果因分餐製而垮台,明天想恢複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上邊舉左手反對,下邊我又舉右手讚成。各有各的理由。不妨調查幹部腐敗的形成過程,有許多就是從吃喝開始的。而且必定是合餐,得是那些拉人下水的人,一再在桌上再三勸酒套近乎獻殷勤。如果換以分餐製,勸酒布菜就“沒哏”了。國人鍾情吃喝幾千年,太過分也太丟人,這實在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缺憾。一些外國朋友,曾真誠又不解地發問:“你們為什麼在‘吃’上花那麼大心思呢?”最經典的法國西餐,其實主菜就三道。北京的馬克西姆餐廳,來華訪問的外國總理到那兒吃飯,一定不能設置宴會廳,一定要和普通客人混坐在一起。他們曾在外國總理和普通吃飯的人之間,隔了幾棵植物的“牆”,還遭到外國總理的質問。外國人說,“吃飯,就是為了補充需要的熱量,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情。幹什麼左上一道菜又右上一道菜?吃不完倒掉,應該是犯罪……”——咱們真是無法回答。或許有人心裏反問:“你們不在‘吃’上花工夫,那剩下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又做什麼?”我曾在南方遇到旅遊者——在風景名勝中遇到過,在火車中遇到過。甚至在賓館的飯桌也遇到過。我認真和他們聊過幾次。有很大一群法國北部山區的貧困者,都是老夫婦,都靠退休金過著並不寬裕的日子。兒女已經另過了,兒女不管父母,父母自己顧自己。老夫婦省吃儉用,每年總能剩下一些錢,於是就出國旅遊。每年把當年的錢都花光,他們一再愉快地跑到中國南方,以及世界其他美麗的地方。我和他們同過路,發現他們吃的住的都不講究,但就有一條:對導遊盯得很緊。比如第一次去蘇州,你導遊這樣說了一遍,他們點頭認同;隔一兩年他們又來了,導遊要還是老調重彈,他就會不依不饒,提出許多新問題讓你尷尬。應該這樣估計我國總體的文化市場:如果分餐製的試行,使得飲食文化的圈子暫時有所縮小那不妨通過擴大旅遊文化的圈子,想辦法給補回來!《龍江頌》中有句名言:堤外損失堤內補。飲食文化受的那點損失,由發展旅遊文化補回來,當不是難事。從發展國民經濟的綜合價值以及提升國民的綜合素質上考慮,這應該被認作是一件很“上算”的事。為此,我很讚成認真試行分餐製,取得經驗後再正式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