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關公怕曹操(1 / 2)

如今在南中國的飯館中,往往把紅臉關公供奉在最顯赫的位置:他臉色棗紅,五綹長髯被斜掠在左手,右手則執掌起他那著名的武器——青龍偃月刀,至於另一樣重要的座騎——赤兔千裏馬,就往往被省略了。開飯館擺關公究竟做什麼?無非是求保佑。關公是山西人,現在保佑別人的範圍越來越大,連海外都有他巨大的影響。撼山易,撼關公難!

關公究竟是怎麼成名的?《三國演義》中寫了他無窮多的故事,但其中最有名的一個,是他與曹操的恩怨。多少英雄豪傑,打敗別人不在話下,惟獨遇到曹操,三下五除二,就變成手下敗將。曹操與關公相識在關公倒黴時,關公的大哥劉備也正在走背字,關公保定了大哥的妻子,無奈隻得寄居在曹操籬下。曹操對關公真算是仁至義盡,上馬金下馬銀,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一個勁緊巴結,也沒把關二爺的心給籠絡過去。但曹操的這份厚意,關二爺還是心領的。所以到了赤壁之戰,關主動請命把守華容道,等到曹操兵敗來到,關就舍命放其過去,然後自己到諸葛亮帳前領罪。還有一種寫法,是說諸葛亮事前算了一卦,知道曹操還命不該絕——上天指示如此,那麼這個人情讓誰去做呢?思來想去,回憶到關二爺與曹操交往的種種,得了,還是讓關二爺當這個仁義的好人吧,於是,後邊的故事是諸葛亮早就算定、並且安排好了的。中國戲曲的觀眾,以及中國民俗的參與者,都很歡迎後邊的這種說法。這說法與他們內心的心思暗合。所以這個關公與曹操恩怨一輩子的傳說,是很得民心、也很合中國民間文化的三昧的。

這樣,經過曆史上的很長時期,中國的老百姓真是越來越愛這位關二爺了。至於在藝術上,更是無處不用其極。他的塑型,他的動作規範,他身上各部位的顏色,甚至他那個“三合一”的亮相群體(另兩人是關平、周倉),全都達到極其神聖的地步。他在戲裏一直是勝利的取得者,即使是暫時的失敗,也依然在精神上壓倒了對手。經常是不論什麼場合,他出場都是前有馬童,左有關平右有周倉,後邊還有那個“關”字大旗。其實,他本人就成為京劇舞台甚至是中國文化的一麵旗幟。當然,旗幟是需要矛盾鬥爭樹立起來的。其中,關公最重要的對立麵,就是那位大漢丞相曹操。試看,曹操是怎麼麵對他呢?每回都是大敗而歸,強大的曹操都不堪一擊!觀眾習慣了,也都願意讓威風凜凜的漢丞相輕易就敗在關公手下。久而久之,這樣的心態變成中國文化的一種積習:簡單化甚至絕對化了,達到這樣地步的藝術,按說也就沒“意思”了。

也是事出偶然,我終於發現中國文化可貴的另一麵。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隨中國京劇院新團巡回大慶。著名花臉演員袁世海為油井工人演出《華容道》。這是出寫曹操倒黴的戲,他敗在諸葛亮的手裏,先後遭到趙雲和張飛的埋伏,此刻又遇到更厲害的關公,而曹操手下,也隻剩下十幾人了。從道理上說,關公根本不用發力,隻吆喝一聲:“將曹操與我拿下!”這曹操就得乖乖就擒。果然,這出戲為關公顯示威風準備了不少的唱念。記得此前在50年代,我看過許多著名關公的《華容道》,他們的一舉手一投足,全都足以引起台下的喝彩。人們心中對關公的崇敬,與對“這一個”關公技藝的欣賞,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可此際在大慶,扮演關公的卻是一位年輕的後輩。他名叫郭玉麟,剛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分配到中國京劇院。這次,也是既定關公臨時出缺,讓他補上了,也可以算是撈上了。什麼叫“撈上”呢?憑正常的輩分,你小郭要想在舞台上跟袁先生合作“對兒戲”,就慢慢等著吧,因為在你前頭,會有許多許多輩分高的“關公”在阻攔說:“哪兒就論到你小郭呢?我在京劇院等了十幾年,還沒等到呢!你要想陪袁先生唱,站在我身後‘排隊’去……”但這次是機遇,那些輩分高的“關公”留在了北京,在大慶能唱(或敢唱)“關公”的,此際就剩下他一個小郭了,救場如救火——劇團同人都這樣說:“小郭,你大膽上吧!”且說小郭在後台“扮上”後,就不免有些發抖。老導演鼓勵他說:“別這樣,你是關公嘛,曹操見你,隻能是他發抖才對!”可也奇,等到了台上,在本來應該關公發威的地方,隻見關公卻在暗暗發抖了。我是劇團內部的人,站在側幕裏邊看戲,對這個現象看得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