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人合一(1 / 1)

什麼是好的職業?用今天世俗的眼光看,凡是既掙錢、又露臉、還省力的活兒,當然就是最好的職業了。可這個世界,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我的看法是:好的職業不會憑空掉下來,需要自己幾十年持之以恒的努力。最後能否爭取到手,那還說不定。用世俗的話說,其中還有“天數”。除此之外,職業在不同的時代往往還有不同標準,尤其是在最近這50年,社會的需求與風氣,對職業的好與壞的看法出入很大。以中國社會的情況看,解放前與解放後,標準大不一樣;到“文革”,則又有翻天覆地的改變;再到如今的新時期,就又產生出全新的標準。

我父母那一代人,自陷入政治運動就苦不堪言,連什麼是好職業的概念也惶惑不清了。我父母當過大半輩子的記者,交往多也是文化人。所以我最初的人生目標,自然也是朝著“文人”而去,這當然是廣義的,具體幹哪行還說不準。上高一時遇到反右,父母雙雙落網,於是我終生的命運大致可知。但我還是不服氣,總想著父母的事怎能記在兒子賬上?為了防止一落千丈地落入深淵,我預先做過一些選擇職業的考慮。父母那個圈子的文化人中,有許多都伸出援手——沈從文帶過我,聶紺弩帶過我,張友鬆帶過我……我在這些“編外”的職業中下過苦功,但最終還是選中了京戲!僅這一點,家裏為此還掀起軒然大波。父母說,“我們一輩子向前看,後來有了錯誤另說;你小小年紀,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這樣一種向後看的職業?”我反駁,說學校也有這樣的建議;既然梨園也是社會的一部分,那就讓我到那兒去幹吧……

我學了,很努力地學了,但用人部門就是不用我。無奈,最後我還是選擇了深入生活的掉一層皮的辦法,我去了新疆的塔裏木河。我遷了戶口,估計一輩子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次年就鬧起了“文革”,讓邊疆的生活越發看不出眉目。我等待了若幹年,後來身邊的人幾乎都走了,我也隻得自己給自己辦調動。我調到河北固安,一忍7年。最初可不知道有7年,又以為是一輩子,而且職業變來變去,最後隻能教書。我吊兒郎當過,也適度認真過,最後我在縣城高中教政治。但作為北京人,總不能在河北呆一輩子吧?我想起了我的專業——京劇編劇,我估計,在國家穩定之後,是還需要這方麵的人才的。於是,我給中國京劇院寄了一個劇本,寫新疆文化革命中的事情。因為隻有它能夠證明這確實是我自己寫的。最後,劇院滿意我的劇本,就通過文化部把我調回北京,在劇院裏學習做編劇。誰知兩三年後就搞起承包——在我最需要穩定的時候掀起了“動亂”!沒奈何,我隻有及時改行,去寫各種各樣的小文章,最初寫的範疇很亂,後來集中起來研究梅蘭芳文化現象,從這時起我一帆風順了——以京劇研究為核心,同時兼顧其他。我趕上文化市場的變革,結果我就這樣有了讀者,於是也就這樣讓自己“立”住了。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一個用市場規律作為指導的時代,一個容許作者說真話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中,隻要你勤奮,你就會有收獲,就可以挺起腰杆子過日子。

我在前幾年就發現,光憑一個京劇,我就夠過一輩子的了。今後社會所需要的,不僅是京劇聲腔中的那些回環曲折,更是透過它們去幫助全社會審美養生。這是新時期帶給全社會空前的大任務。但我好了還要好——我下意識把專業擴大了,先是研究起老字號,後來又研究起京城文化。最初,我是為了深化研究京劇的目的而擴大研究目標的。後來發現這個京城文化的本身,就非常值得投入去研究。特別是北京市贏得了主辦2008年奧運會,那麼此前此後的一段時間,這個題目就成為研究和建設北京的主旋律。國家需要這個題目,偏巧也是你自己最樂意幹的,二者結合到了一起——這不是“天人合一”了麼?

什麼事在今天最幸福?我以為,能夠在職業上與國家需要一致起來,這就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