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采菊東籬下(1 / 3)

采菊東籬下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晉·陶淵明《飲酒二十首》(其五)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以他的詩歌和人格,為後人留下了不願與惡勢力同流合汙的高潔精神。

陶淵明家境貧寒,因靠耕植不足以養家糊口,才憑著才學步入官場。他曾任江州祭酒、鎮軍參軍等職,但因看不慣卑劣齷齪、爾虞我詐的官場,受不了搖尾乞憐、低三下四的奉承而憤然辭職。他一生的最後一職是出任彭澤縣令。有一天,忽然傳報郡裏派來的督郵大人將到,縣吏勸他束帶出迎,可他死不肯屈己從俗,氣憤地罵道:“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裏小人邪!”就這樣,他隻做了八十多天的縣令就棄官歸隱了。陶淵明像一隻“久在樊籠裏”的小鳥,終於“複得返自然”了。在此後的二十多年裏,他躬耕壟畝,過著雖貧窮但卻閑適、愉悅的田園生活。這首詩,就像他漫步田間時的喃喃自語。然而,我們卻從中發現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哲理。

家居鬧市,雖車馬喧囂,但已聽不見了。請問為什麼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呢?很簡單,若人心能遠遠地超脫塵世的紛擾,所處之地再嘈雜,也會感到異常僻靜了。生活的樂趣無處不在:秋高氣爽,采菊東籬,舉目四望,悠然見山——何等愜意,何等自由;日落西山,晚霞滿天,飛鳥歸巢,風平林靜——何等平和,何等安詳。生活的美就在這裏,人生的真諦也在這裏。可這一切是用言辭難以表達的呀!

造物主創造了多麼恬適靜謐的大自然,為什麼不回歸它的懷抱,卻要奔波於汙濁的官場之中呢?這是陶淵明的哲學思考。

把酒話桑麻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唐·孟浩然《過故人莊》

唐代詩人孟浩然不甘隱淪,卻以隱淪終老。壯年漫遊吳越,後又赴長安求官,但卻失意而歸。年屆四十,才罷棄了仕宦之途,隱居林下。

孟浩然寫的田園詩雖然不多,但完全可以和王維媲美。這首膾炙人口的《過故人莊》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邀請朋友至交前來敘舊,既沒有肮髒的爾虞我詐,也沒有虛偽的真真假假。宴席上雖隻有農家的普通飯菜而已,但它卻勝過玉盤珍饈;席間雖隻有雞犬之鳴,但卻勝過絲弦之聲。這坐落在山坳裏的村莊,真是大自然的傑作啊!它近看,綠樹簇擁環抱,似乎株株有意;它遙望,郭外青山依依,好像山山含情。多令人心曠神怡啊!當把軒窗打開,隻見一片黃燦燦的打穀場和青油油的菜圃,顯示出鄉村的淳美。賓主在忘情地把酒痛飲,話桑談麻。這綠樹,這青山,這村舍,這場圃,都和諧地融入了“話桑麻”的主旋律裏。詩人被寧靜的田園魅力,被淳樸的誠摯情誼征服了。戀戀不舍的孟浩然臨走時還向主人率直地表示:“等到重陽節,再來賞菊花!”

美,在恬靜的農村。

美,在淳樸的茅舍。

鵝湖山下稻粱肥

鵝湖山下稻粱肥,

豚柵雞棲半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

家家扶得醉人歸。

唐·王駕《社日》

古代的仲春季節,有一個祭祀土神的日子,叫做春社。每當社日到來之時,農夫們樂不可言,街頭巷尾,場院路口,都成了他們娛樂的場所,玩雜耍,唱民歌,吹笙笛,帶著虎頭豹麵手舞足蹈。人們在這一天都盡情地歡樂,以祝願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一千多年前唐代詩人王駕的《社日》,就給後人留下了一個珍貴的鏡頭。

美麗的鵝湖山下,稻波蕩漾,一派豐收景象。莊戶人家的庭院裏,滿圈肥豬悠然酣睡,成群雞鴨漫步嬉戲。家家戶戶都半掩著門扉,可不見一個人影。人都到哪兒去了呢?噢,原來今天是社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狂歡去了。當夕陽西下,桑柘(zhè)樹影長,狂歡已盡的時候,隻見為慶社日而喝得醉醺醺的農夫們,被笑容滿麵的妻子兒女攙扶著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農村是一片真正的綠洲。這裏沒有車馬的喧嘩,沒有叫賣的嘈雜,有的是青青的山,潺潺的水,靜靜的茅舍,彎彎的小路。桃李山前蓊鬱,禾稻溪邊茁壯。這裏的太陽被露水洗得明亮,這裏的田野被青草熏得芳香。鳥兒叫,蝶兒飛,蜂兒忙,狗兒吠,一片和平、寧靜的景象。

啊!大自然的美就蘊藏在這裏,人性的美也蘊藏在這裏。

竹徑通幽處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但餘鍾磬音。

唐·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

唐代詩人常建似乎向往遁世隱居的生活。他的這首名作《題破山寺後禪院》,就讚賞了那禪院幽美絕世的居處,領略了那空門忘情塵俗的意境。

詩人在清晨登上破山,進入興福寺,隻見東升的旭日,光芒萬丈,照耀著一片片高高的林木。當他穿過古寺中野竹叢生的小路,來到了幽深肅穆的後院時,突然發現那唱經禮佛的禪房,原來就在花叢樹林的深處。多麼幽靜、淡雅、恬適,真令人忘情呀!詩人又走到寺後,隻見白水繞青山,青山披彩虹,自由自在的鳥兒在輕捷地飛著,歡快地唱著。他回頭一看,呀,那清清的潭水,映著湛藍的碧空和他自己的身影,好清晰,好透明呀。它似乎將塵世的一切齷齪都蕩滌一空。這裏靜靜的,靜靜的,隻有那莊嚴的佛音——古刹鍾聲,悠揚,洪亮,引導著凡人進入純淨恬悅的樂土。

簌簌衣巾落棗花

簌簌衣巾落棗花,

村南村北響繅車,

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

日高人渴漫思茶,

敲門試問野人家。

宋·蘇軾《浣溪沙》

元豐元年(1078),徐州一帶發生嚴重春旱。當時,作為徐州知州的蘇軾,很關心百姓的疾苦,曾到東郊二十裏外的石潭求雨。果然下雨了。為感謝上蒼,蘇軾又到石潭舉行謝雨儀式。一路上,當他看到農村久旱得雨後一片生機勃勃的喜人景象時,欣然命筆,寫下了這首《浣溪沙》。

你看,田邊村旁的棗樹上掛滿了一串串稠密的黃色小花,微風吹拂著,那清香四溢的花瓣紛紛飄落,落向行走在樹下的知州的衣巾上。那蠶子也豐收了。村婦們可真忙,村南村北到處都能聽到歡快的抽絲的繅車聲。不遠處還傳來陣陣笑語,那是坐在道口的古柳樹下,身著粗麻衣服的老農正在喜叫路人買他的鮮嫩的小黃瓜呢。詞人的心與老農的心連在一起,他眼見久旱得雨的田園,怎能不喜上眉梢呢!喝了幾杯開心酒的蘇軾,在暖融融的陽光下,走乏了,看累了,真有點睡意。他很想喝碗清茶,解解倦渴,於是便以一個普通過路人的身份,來到村野邊的一戶人家叩門討茶。作為州官的蘇軾卻沒有官架,態度謙和如此,實在難能可貴啊!

擁有權力的官與擁有土地的民都應該是平等的,倘若他們能水乳交融在一起,那在這片土地上就能生長出最奇異的綠。

草鋪橫野六七裏

草鋪橫野六七裏,

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後,

不脫蓑衣臥月明。

宋·牧童《答鍾弱翁》

這是宋代一牧童的《答鍾弱翁》詩。

在一塊六七裏大小的平闊地上,芊芊青草,碧綠如茵。日落黃昏,孩子們伴著勞累饑餓的牛群來到這靜靜的草場。晚風習習,牧童們偏坐在牛背一側,嬉戲著,呼喚著。有的還抽出斜插在腰間的短笛,吹奏起農家小調,隻短短三四聲,剛開頭,便到曲終。這樸素純淨的牧歌裏,顯現出大自然永恒的美。

放牧歸來,那如水如銀、如煙如霧的月色籠罩著小小的靜謐的庭院。童心單純,了無牽掛,粗茶淡飯飽食之後,連衣服也顧不得脫,和著蓑衣,鼓腹而臥,純真的農家牧童已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鍾弱翁名傳,字弱翁,原是一介書生,後來飛黃騰達,官至龍圖閣直學士。晚年不幸被貶,牧童為安慰他,吟下了這具有濃鬱鄉土氣息的詩句。鍾弱翁終於從芳草萋萋的美妙童年裏找到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