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2 / 3)

乾坤日夜浮

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唐·杜甫《登嶽陽樓》

杜甫早就聽說洞庭湖美,渴望著能夠親眼一睹。機會來了,大曆三年(768),他攜眷離開夔州,順江東下,漂泊到了嶽州。他登上了嶽陽樓,眺望到了煙波浩渺、界開吳楚的八百裏洞庭。壯觀啊,好像日月星辰都漂浮在湖麵上;興奮啊,多年夙願已償。然而,曆盡艱辛的詩人卻涕泗交流地哭了。

從浩瀚的杜詩中,我們發現杜甫常常流淚,似乎詩人特別愛哭。他到長安郊野的曲江觀景,當他看到曲江蜿蜒多姿、一片蔥蘢時,聯想起國家多災多難,他哭了。他從鳳翔回鄜州探家,臨行前想到“乾坤含瘡痍”,他哭了。回到家中,鄰人們爬上牆頭圍觀他,他哭了。他在梓州避難,剛聽到官軍收複薊北失地的消息,他激動得又哭了……此次登樓,非同尋常,魂係家國的詩人能夠忍受自己人生末路的無限淒楚,卻不忍再睹國破家亡的慘狀。他透過雲蒸霞蔚的洞庭煙雲,仿佛看到了西北邊陲吐蕃在入侵,郭子儀將兵五萬正在抵抗強敵南下。他知道,在火光硝煙中,又要有無數家庭破滅,又要有無數善良的人像自己一樣浪跡天涯、無家可歸!麵對此情此景,他怎能不悲愴?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孰不知,英雄也常流英雄淚。哭,是杜甫“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內熱”的必然結果;淚,是晶瑩的鏡子,映射著杜甫偉大人格的光輝。

病樹前頭萬木春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唐·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劉禹錫是一位正直的詩人。在王叔文集團的政治改革失敗之後,他被貶為朗州司馬等官職,在外地漂泊了二十多年。這首詩就是他被召還京城,路經揚州與白居易相遇在筵席上寫成的。

二十年間,詩人被一貶再貶,淒涼地遷徙於巴山楚水之間。這對一個胸懷大誌的人來說,是何等的悲哀啊!二十三年後,詩人終於回來了,但許多老友已經謝世,隻能學晉人向秀以詩賦來懷念故人。二十三年後,詩人終於回來了,但江山依舊,人事全非。這正像當年的王質,他上山砍柴時,看兩個童子下棋,等棋下完,才發現自己的斧柄已經腐爛了。回鄉後,方知過去了數十年。這恍若隔世的辛酸,如何說得盡、道得完。然而,這又有什麼可悲哀的呢?當詩人看到,在他這隻破舊沉舟的側畔,後起之秀如千帆萬船,飛馳而過;當詩人看到,在他這棵老弱病樹的前頭,能人輩出如春天萬木鬱鬱蔥蔥的時候,他覺得無限欣慰,什麼個人的失意寂寞,什麼仕宦的升降沉浮,全都消失了。詩人感謝白居易的同情,然而他呼喚著,還是向遠看好,請以酒來振奮精神吧!

沉舟側畔,千帆競發;病樹前頭,萬木爭榮。這自然界中極平凡的現象,卻蘊涵著深刻的哲理。人世滄桑,歲月悠悠,得誌也罷,失意也罷,人事的新陳代謝是誰也無法抗拒的。冬日的衰草在悲泣著生命的短暫時,其不知大雪之下又一簇新綠在萌發;失敗者還沒有從痛苦中抬起頭來,多少人已經捷足走上成功的殿堂了。這有什麼惆悵的呢?劉禹錫見“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反而從中找到了欣喜與安慰,拋卻了自己“二十三年棄置身”的煩憂,這種容納百川的大海風度,這種豁達的襟懷、開朗的性格,不是人人所應具有的嗎?

不是愛風塵

不是愛風塵,

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

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滿頭,

莫問奴歸處。

宋·嚴蕊《卜算子》

這首《卜算子》,其實是作者嚴蕊的一份申訴書。

嚴蕊是宋代天台軍營裏的一位名妓。據周密在《齊東野語》裏說,她擅長琴棋書畫,能歌善舞,色藝冠絕一時,間或吟詩填詞,出語時新,頗通古今,因而曾得到台州知府唐與正的賞識。不幸的是,後來朱熹以使節行部來到台州,要治唐與正的罪,而罪名就是與嚴蕊“為濫”。所以不久,嚴蕊便以有傷風化之罪被關進大牢,獄吏勸她供出同唐與正淫亂之罪,她始終嚴詞以答,絕不肯誣陷別人,無一句涉及唐與正,以致“一再受杖,委頓幾死”。後來嶽霖繼任,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並示意她寫一紙申訴。於是她不假思索地寫下了這首不卑不亢的詞,要求脫離營妓苦海,渴望恢複人身自由。

“我並不是喜歡賣笑生涯,命運似乎是被前生注定了的。我好比一朵鮮花,是凋零還是開放,是由不得我的,這事總得靠‘春神’東君來替我做主。牢籠終需要脫離,以莫須有的罪名來扣留我長住,可又怎能留得住呢?如果自由的春天來了,我就把那爛漫的山花插在頭上,去尋找一個自由的我。到那一天,就不必再過問我的歸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