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魂牽夢縈
劉鳳英與徐亮不期而遇，久別重逢，傾心長談。徐亮的一番話，打動
了劉鳳英，她開始麵對現實，思考起今後的日子。
清晨，宋大爹老倆口在家門口整理籬笆，劉鳳英走了過來。
劉鳳英：大爹、大媽，修籬笆呀。
宋大爹：噢，這籬笆快關不住雞嘍，鳳英哪，昨日剛回來，今天這麼早起來幹啥子，也不歇息？
宋大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鳳英，快來搭把手，你大爹呀，笨手笨腳的。
宋大爹：就你能？能得屁股後頭冒煙，這一輩子就聽吱吱喳喳，嘴巴也不嫌累。
宋大媽：你嫌煩？當初咋不找個啞巴？
宋大爹：當初咋找了個屬鴿子的，屬相相克。
宋大媽：你是屬黃鼠狼的？盡放臭屁！
劉鳳英：咯咯，莫鬥嘴嘍，我來，我來。噢，我昨天忘了說，徐亮讓我帶話，先問候二老，等工作理順了頭緒，就帶上他愛人來看望你們。
宋大爹：唔，好。
宋大媽臉上的皺褶笑成一朵菊花：這娃子，倒是把我們放在以上，也不枉從小寵了他。
宋大爹：這麼說，徐亮真的調回來當了局長？
劉鳳英：千真萬確。
宋大媽：河有九曲八彎，人有三回六轉，菩薩保佑，這娃子總算是熬出來了……唔，當上局長，娶了婆娘，嘖嘖，過去要不是家庭出身拖累……
宋大爹：又來嘍，又來嘍，叫花子死了嘴不閉，窮話未盡，把老皇曆顛來倒去，多喪氣！要說菩薩保佑，還不如說改革開放，政策開明。
宋大媽心裏高興，也不跟老頭子計較，隻是笑著說：這老現世寶，話粗理不粗。好，不提往事了，鳳英，徐亮還跟你說啥了？
劉鳳英：……嗯，這個，就莫說了吧。
宋大爹：咳，水缸裏的瓢啊？吞吞吐吐幹啥子？有話就說出來嘛，藏著掖著，留著做種哪？
宋大媽：是啊，是啊，跟你大爹、大媽有啥子不好說噻。
劉鳳英：徐亮勸我想開點，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想也沒用；今後的事，哪個人也預料不到。過去、未來，不如現在，他勸我麵對現實，嗯……意思是，意思是找個合適的人，搭伴過日子……
宋大媽雙手一拍，喜眉笑眼：要得，要得噻！看得破，跳得過，鳳英，你早就該想開嘍，那年你不該強，聽大媽的嫁給徐亮該多好喲。
劉鳳英：大媽……咱不提這事了好不好呀。
宋大媽：不提往事嘍，人活一輩子，容易麼？我們莊戶人家，圖的實在，你們說的感情呀、初戀呀啥的是一碼事，過日子又是一碼事。
劉鳳英：大媽說的話實實在在，隻是……咳！
宋大媽：隻是啥子喲，香秀以後嫁了人，就剩你一人在家，好寂寞！你還年輕，過了元宵看皇曆，今後日子長著呢。
宋大爹：你老是這樣子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得有個伴噻，你看我跟你大媽，進進出出，有談有說……
宋大媽白了大爹一眼，噘噘嘴：算了罷，你老跟我抬杠。
宋大爹：就是吵嘴，也能品咂出滋味。
宋大媽：你不是嫌我嘍嗦麼？
宋大爹：嗯，嫌的時候嫌，想的時候想，有時候聽不見“鴿子”咕咕叫，心裏還犯愁，老太婆咋了？
宋大媽：怕我死了不成？
宋大爹：啐，大清老早，說這晦氣話，呸，呸呸！
宋大媽：嗬嗬，老頭子還在乎我呀。
劉鳳英：大爹說的大實話，徐亮也說過，滿堂兒女，抵不上半路夫妻。
宋大媽：對頭！鳳英，要不要大媽幫你找一個？
劉鳳英：啊？不，不，大媽，使不得！
宋大爹：嗯？你還忘不了何勇？
宋大媽：何勇再好，再也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你一個人領大了香秀，也算對得起他嘍。
劉鳳英：大媽，這些年，我總覺得何勇就在不遠的地方照看我。
宋大媽：傻話，人死不能複生，他的靈魂早就上天國去了。
宋大爹：要不，你心中還惦記著老家的那個人？
劉鳳英：這……
宋大媽：傻孩子，你曉得那人現在咋樣了？
劉鳳英：他，他後來娶了人，搭伴過日子，倆人沒有感情，經常吵架……不過，這麼多年了，我們再也沒有通音信。
宋大媽：那不結了？人家是有妻室兒女的，你老惦記著算啥子？不是大媽說你，你這是癡姑娘等郎，竹籃打水一場空；小尼姑看嫁妝，今世無緣哪。孩子，你想過麼？
宋大爹：說不定，人家早已把你忘得幹幹淨淨了。
劉鳳英：不會吧……唉，我也曉得，惦念也沒用，隻是心裏，總覺得對不住他。
宋大媽：哦？還有啥子隱情不成？
劉鳳英：這些年來，我始終有塊心病。
宋大媽：嗯？
劉鳳英：唉，今天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索性都說出來吧。
宋大爹：要得，這世上，說不出的，才是真苦，說出來了，心裏會好受些。
劉鳳英：……那還是一九六九年的事……何勇帶部隊到我們公社執行“三支兩軍”任務……在軍民聯歡晚會上，我跟他同台演出過，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後來，他托公社人武部長向我求愛，被我拒絕了……
宋大媽：你當初就不合適他？
劉鳳英：這……
宋大爹：你聽鳳英說噻。
劉鳳英：我那時正跟周全寶談戀愛，因為他家庭成分不好，犯了大忌，我爹媽死活不同意，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
宋大媽：後來呢？
劉鳳英：我跟周全寶拚死抗爭，私下裏都訂了終身。
宋大媽：你不是嫁了何勇麼？
宋大爹：那是後話。鳳英，你慢慢說……真是的，呆子愛說話，聾子愛打岔。
劉鳳英：……一件意外的事，我爹媽的態度軟了下來，總算睜隻眼閉隻眼，同意了我倆的婚事……唉，老天作弄人啊，就在這時候又發生了意外，把我氣得死去活來，好象三九天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心都涼透了……
宋大媽：哦？他突然變卦了？
劉鳳英：唉，莫提了，莫提了。
宋大媽：樹怕傷皮，人怕傷心，癡心女子負心漢，就象戲文裏說的，陳世美不認前妻，殺妻滅子；王魁負心，敫桂英陰魂捉拿負心賊；還有……
宋大爹：噯，噯，扯遠嘍，你果真是屬鴿子的，咕咕咕個啥哩。
宋大媽：嫌煩你走開去！沒一點同情心，鳳英，你往下說。
劉鳳英：無義之人莫相交，朽木搭橋，一踩兩斷！我隻想盡快離開傷透我心的人，離開傷心地，離得越遠越好……正好，何勇即將轉業，我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他的婚事……等到事情真相大白，我才曉得冤枉了他，可是，一切都晚了！我腸子都悔青了，痛不欲生……
宋大媽：這麼說，你是一時衝動，迫不得已嫁給何勇嘍？
宋大爹：你跟何勇當初就沒有感情？
劉鳳英：剛接觸不久，印象不錯，還談不上感情，百尺竿頭掛燈籠，外麵看著裏麵紅，比不得跟周全寶知根知底。
宋大媽：這話也對頭，曆古以來做親先得訪親。
劉鳳英：當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前麵的路是黑的，是好是歹，認命了……謝天謝地，我抽到了上上簽。何勇是個好男人，慢慢地，我們也處出了感情，後來，有了香秀，一家子倒也和和睦睦。
宋大爹：嘿嘿，我跟你大媽也一樣，先結婚，後戀愛。
宋大媽：老現世寶，臉老皮厚！
劉鳳英：好人不長久，哪料到……他臨咽氣都沒說上一句話，隻是眼瞪瞪地望著我……
劉鳳英說著，說著，禁不住珠淚滾滾。
宋大媽：哭啥子嘛，這不是你的錯，天災人禍，人死如燈滅，不要再去想了。
宋大爹：哪家夫妻不想同到白頭哇。
劉鳳英擦擦眼淚，繼續說：細想起來，我對何勇可以說問心無愧，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周全寶了。我們倆雖說是初戀，可也心心相印，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立過誓，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宋大媽：難得有這般癡情噢。
劉鳳英：我們的戀愛，經過多少磨難！銀河縱隔斷，自有鵲橋通，是我，一時衝動，踩斷了鵲橋，背棄了誓言……這麼多年，我常常夢見他……我忘不了臨分手時，雷雨大風，他站在村口，渾身濕透，用比哭還難受的笑，目送我上車遠去……
宋大媽：莫說了，我的眼淚都下來了，還是那句話，向前跨一步吧。
劉鳳英見香秀興衝衝地跑來，急忙轉過身去，將眼淚擦幹，回過頭，擠出一點笑：香秀！
香秀：媽！爺爺！奶奶！
宋大媽：喲，香秀哇，把奶奶想得好苦哇！
宋大爹：香秀，你這個丫頭，是匹脫韁的馬駒呦，這許多天，也不回來看看！
香秀：爺爺、奶奶，我這不回來了？我到家一看，媽不在，就猜想一定到這兒來了。
宋大爹：快，快過來，讓爺爺瞧瞧……唔，長結實嘍，嘿嘿。
劉鳳英：香秀，你怎麼跟腳就回來了？有什麼事嗎？快告訴媽。
香秀：媽，你昨兒剛走，陳場長把我喊到辦公室，笑嘻嘻地跟我談心，表揚我積極向上，有朝氣，有工作能力，是個好苗子，選派我到省農校培訓半年，還批了我三天假，讓我回家準備一下。
劉鳳英：怪呀，你們果園場那麼多年輕職工，怎麼偏偏就選中了你？就你能？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天上掉餡餅了？
香秀：我也納悶啊，怎麼一夜之間，就成了香餑餑了？場裏那麼多有後台的同事，陳場長那麼多沾親搭故的，還有不是親拍拍馬屁沾上親的，嘁，輪七輪八也輪不上我呀？陳場長跟我談話時，我以為在夢中，就使勁掐自己……
宋大爹：香秀哇，人常說，朝裏無人莫做官。我看哪，八成是你舅舅當了局長，你跟著沾光嘍……嘿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人得福，帶攜一屋呦。
劉鳳英：你舅舅可曉得這事？
香秀：舅舅臨走前，把我喊到一邊，告訴我，陳場長當著場裏幹部的麵，一個勁誇獎何香秀是個好苗子，早就要重點培養了，將來可以挑大梁！其他人隻是雞啄米似的點頭稱是，一致推薦何香秀去省農校培訓……
劉鳳英：噢，原來如此。
香秀連珠炮似的往下說：我聽了以後，笑了起來，說，舅舅，這嗓子眼裏的話你也信？我到果園場快兩年了，工作也賣力，連星期天都不歇，陳場長正眼都不瞧一下，場裏那麼多好事從來輪不上我，唱的比說的好，說的比做的好……怎麼你昨天一來，我今天就成了好苗子，要重點培養了？
眾笑。
劉鳳英：你舅舅怎麼說？
香秀：舅舅哈哈大笑，戳著我的鼻子說，你這丫頭，跟你媽一個樣，好認個死理。自古以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就把舅舅當成八仙中的曹國舅，你呢，就算是雞犬吧，跟著升天嘍！
眾大笑。
宋大媽：嗬嗬……要不，怎麼那麼多人都想當官呢，徐亮當了局長，底下的人點頭哈腰，陳場長送香秀去學習，是不看僧麵看佛麵，巴結討好頂頭上司呢……嗬嗬……不怕官，隻怕管，徐亮管著他們呢。花生殼、大蒜皮，一層管一層，官大一級壓死人呢。
宋大爹：機會咋來的，香秀，你不要去多想了，我們眼裏看得多嘍，見怪不怪。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好好學，將來也當官。
眾笑。
宋大媽：鳳英，家有百事，先揀急的緩，你別弄了，剩下這點活，我拾掇拾掇就中，快回去替香秀整理東西吧。
劉鳳英：噯。
宋大媽：慢走哇……嗬嗬，想不到徐亮當了局長，香秀又去培訓，喜鵲飛進洞房裏，喜上加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