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秀：那是什麼？
劉鳳英：噢，那是得的獎狀，一大卷呢，看看？
香秀：嘖嘖，媽真不簡單！
香秀接過一大卷獎狀，展開：咦，還有爸爸在部隊得的獎狀呢。
劉鳳英：你爸爸在部隊是模範指導員。
香秀：媽，你和爸可是一對模範夫妻呐，金瓜配銀瓜，兩個頂呱呱，咯咯咯……
劉鳳英伸手拍了香秀一下：要死了，敢跟媽沒大沒小的！
香秀：哎喲，媽打我？爸從不跟我發脾氣，他要是還……
劉鳳英不禁黯然神傷，默默地轉過身去。
香秀：喲，嘴上咋沒把門的呢，又惹媽生氣了，媽媽大人在上，女兒陪不是了。
劉鳳英接過香秀端來的水，恨恨地：怎麼養了你這個瘋丫頭，川劇的臉譜，變得快。
香秀：嘻嘻，媽的氣惱，是雲頭上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劉鳳英：跟你也說不出粯子攪米來，這麼大的人了，打得還是罵得？唔，不如小時候乖嘍。
香秀：媽，我小時候是天真的乖，長大了對你孝順，是乘字走了人，真乖！
劉鳳英：嘁，算了吧，我看你是六月裏的涼皮，倚透了……唉，細想起來，你說得不錯，你爸是個好人，從不跟我們娘兒倆發脾氣，把我們護得好好的，他要是活到現在，我們要少受多少罪……好了，不提他了，你舅舅說得對，過去的事，想再多也沒用，要麵對現實，考慮今後的日子。
香秀：媽，你和舅那天夜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劉鳳英：你在裏麵不是睡著了嗎？能聽到什麼？
香秀：咯咯，我蒙你呐，你進來看我的時候，我故意假裝睡得香，還嚼牙齒呢。
劉鳳英：你是個人精，比峨眉山的猴都精。哼，你有能耐了，還跟媽耍花招，我真的打你！
香秀笑著躲閃：媽，現在是法製社會，不許打人，你這是侵犯人權。
劉鳳英：嗐，還一套一套的新詞兒……算了，拿你沒轍，聽見就聽見罷。
香秀：媽，我覺得舅舅說得有道理，你，你難道沒什麼想法？
劉鳳英：上山打柴，過河脫鞋，走到哪算哪吧。不扯了，不扯了。
劉鳳英叭起蓋上箱子，鎖好。
香秀：媽，東西還沒整理好呐，幹嘛鎖上箱子？
劉鳳英王顧左右而言他：累了，晚上再整理吧。
…………
夜裏，母女倆繼續整理衣物。
劉鳳英打開箱子，取出一條軍用毛毯。
香秀：喲，毛毯？
劉鳳英：這是你爸爸從部隊轉業的時候帶回來的，上麵有你爸爸的氣息，我一直珍藏著，等你出嫁時作陪嫁，做個紀念。
香秀：喲，這箱子裏都是寶貝哩，怪不得平時鎖得好好的，還不準我碰到。
劉鳳英：不許你碰，是因為這裏麵的東西，都是值得紀念的。媽一生清貧，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劉鳳英索性敞開箱子：杜十娘的百寶箱，全部家當都在裏麵。
香秀：哇，芝麻開門！媽既然舍得打開百寶箱了，索性讓我飽飽眼福。
劉鳳英趕緊關起箱子，緊緊護住：跑開去！
香秀：我偏不！
香秀嬉笑著，將媽一把推開，叭一下打開箱子，箱子裏，露出一隻文件袋：喲，媽還藏著機密文件呐！
香秀得意地將文件袋高高舉起，劉鳳英急著欲奪回：要死了，快快拿來！
香秀：我偏不！
香秀用手護著，咯咯咯笑著溜到一邊，拆開文件袋：什麼大不了的寶貝，這麼神秘……喲，是一張獎狀。
劉鳳英急得跺腳，大聲製止：不許看！
香秀：我偏看……最高指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媽，這是什麼意思？
劉鳳英氣咻咻：自己想！
香秀：人家不懂嘛。
劉鳳英：……最高指示，就是偉大領袖說的話，全中國的人都要照著辦。
香秀：哦，就好比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呀。
劉鳳英：別瞎說！一個是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一個是人民的領袖，能比嗎？這要在過去，就是汙蔑偉大領袖，就是現行反革命，是要砸爛狗頭的！
香秀咋舌：哎喲喂，還讓不讓人說話呀？言論自由麼……
香秀繼續念：周全寶同誌在全縣毛主席思想群眾文藝彙演中，創作演出的快板書“說說咱公社的新鮮事”獲得一等獎……媽，周全寶同誌是哪個呀？
劉鳳英默默地拿過獎狀，百感交集，當年大槐樹下一幕，又浮現眼前……
…………
周全寶抹去眼角的淚，笑著：我也沒什麼東西送你，［掏出折得整整齊齊的獎狀］這是縣裏文藝彙演時，我得的獎狀，你留著做個紀念，以後看到它，就會回憶起我們在宣傳隊一段難忘的日子。
劉鳳英鄭重地接過，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包。
劉鳳英：這是我的長辮子，專門留著唱樣板戲演李鐵梅、演小常寶用的……今後，我再沒機會跟你們一起演戲了，跟何勇回SC老家幹活也不方便，我狠狠心，把它剪了下來，正好留給你作個紀念。睹物思人，見它如見我……辮子雖斷，情思相連……［潸然淚下］
…………
香秀：媽，我問你話呢，周全寶是什麼人？
劉鳳英回過神來：喔……是，是當年公社文藝宣傳隊的……同伴。
香秀：男的？女的？
劉鳳英：廢話！有女的叫這名字麼？
香秀：發這麼大火幹什麼？你把男人家的獎狀拿來幹啥呀？還當寶貝藏著、掖著的。
劉鳳英：那是他送給我作紀念的。
香秀：唔……這裏麵有故事吧？
劉鳳英漲紅了臉：攪沫嚼舌頭！
香秀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媽，再也不言語。
…………
夜深了，劉鳳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畔回響著……
宋大媽：……孩子，向前跨一步吧……
徐亮：我知道，你心裏還裝著老家的那個人和何勇……那就把這份真情永遠珍藏在心底吧……大妹子，聽哥一句話，既然你改變不了既成事實，還不如順應現實，不要折磨自己了……日子長著哪，向前看嘍……莫愁前路無知己，晚開的花兒照樣紅噻……
香秀：媽，你對得起爸爸了，對我也盡到撫養的責任了，該考慮自己的事了吧……
劉鳳英漸入夢境……
劉鳳英恍恍惚惚爬上小山坡，眺望長江……
周全寶欣喜地從“夢幻”號客輪上跳上碼頭，向江岸上走來……
何勇從半空中飄然而至，迎上前去……
周全寶：何勇，你好哇。
何勇：全寶老弟，我等了你好多年嘍。
周全寶：嘿嘿，這些年，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們哪。
何勇：鳳英也常常夢見你呐。
周全寶：你們還好麼？
何勇：我，我沒能照顧好她，讓她受苦了。
周全寶：你這人！我不是拜托過你麼？
何勇：老弟，我隻照顧了她七年，就，就撇下她們母女倆，上……上西天了。
周全寶：啊？
何勇：這些年，我跟她們陰陽兩隔，她一人拉扯大了孩子……年年難過年年過啊……你咋不早來幫幫她呢？
周全寶：我……咳！
何勇：你家裏還好麼
周全寶：我現在是孤身一人。
何勇：噯呀，太巧嘍，正好把鳳英托付給你了。
周全寶：托付給我？
何勇：對頭！當初是你把她托付給我，現在是我重新把她托付給你，再說，你跟她本來就是一對……你來了，我就不用老是在這裏轉悠，可以放心地走嘍……喏，她就在山坡上，你們好好談談吧，祝你們好夢成真，後半輩子幸福……
周全寶目送著何勇冉冉升空，飄然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際，轉過身，看見劉鳳英站在山坡上招手，興奮地大喊一聲“鳳英！”急急忙忙奔向山坡。
劉鳳英欣喜地迎上前去，二人執手相向，喜極而泣。
劉鳳英：你怎麼會找到這裏？
周全寶：世上有千萬人，你我心中都隻有一人，我倆的心是相通的，兩情依依，心靈感應麼。
周全寶從懷裏取出紅綢包，解開，露出辮子：我把你的辮子擱在枕頭邊睡覺，夜夜夢見你。
劉鳳英：全寶！
周全寶：我剛才遇到何勇。他拜托我照料你後半輩子，還說我倆原來就是一對，現在該圓當初的夢了。
劉鳳英：哎喲，我的媽哎……他，他人呢？
周全寶：他說可以放心地回天國了，喏，剛才向那邊飛去了。
劉鳳英：啊？
劉鳳英仰頭看去，空中傳來何勇的聲音：鳳英，嫁給周全寶吧……
周全寶：鳳丫頭，嫁給我吧。
劉鳳英：嗯。
周全寶：我回去準備一下，就來迎娶你，先坐大輪船，再坐花轎車，風風光光把你娶回家！你等著我……
汽笛一聲長鳴，周全寶站在“夢幻”號輪船上，揮手致意。
劉鳳英大喊：等等我，我現在就跟你走！全寶……周全寶！
…………
夜深人靜，劉鳳英的夢囈驚醒了香秀，香秀翻身坐起，拉亮燈，趿著鞋來到媽床頭：媽，媽，你怎麼了？
劉鳳英矇矓中睜開眼睛：啊？
香秀：媽，你夢魘了？
劉鳳英：啊……我做夢了？
香秀：媽，你剛才喊周全寶了？
劉鳳英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啊……我喊，喊……周全寶了？
香秀：沒錯，喊了好幾聲呢，又急、又響，把我都驚醒了。
劉鳳英：攪沫嚼舌頭！
香秀：媽，是真的！媽，你喊的可是那個……贈送你獎狀做紀念的……周全寶？
劉鳳英掩飾：噢，要不，剛才是，是夢見那張獎狀了吧。
香秀壞壞地笑：媽，你的臉怎麼紅啦？精神煥發？嘻嘻，這個周全寶，在你心裏紮了根哩……是你的初戀吧？
劉鳳英惱：小孩子家的，別胡說！
香秀：媽，我長大了，有些事，一看就明白了。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女人最看重的是初戀情人，因為，她把少女一份純潔的愛全部奉獻給了這個人，要是初戀失敗，她會痛不欲生，而且，這個人的影子，會伴隨她一生，紮根在心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想得多了，夜裏自然會夢見他……
劉鳳英：大姑娘家，看這種書，說這樣話，也不嫌害臊！
香秀：人家說得有道理嘛，媽，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這樣保守，現在呀，要敢愛敢恨。恨，就要大張旗鼓，恨之入骨；愛，就要轟轟烈烈，死去活來……幸福生活從哪裏來？全靠自己去追求……
劉鳳英沒好氣地：深更半夜的，說這些瘋話！睡覺！
香秀滅了燈，回到自己床上，嘟囔：媽，是你先說夢話，我才說瘋話……哼，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不過……是勸勸你……惹你生，生……這，這麼大……氣……
香秀聲音漸小，很快，響起輕微的鼾聲。
劉鳳英摸摸發燙的臉頰，陷入沉思……
黑暗中，一雙大眼睛在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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