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十一月,反叛已近一年的涼州叛軍,從三輔地界退回涼州。從中平改元之年掀起叛亂,涼州諸部如疾風烈火一般,短短三個月便席卷三郡;而後又深入三輔腹地興風作浪。朝廷調集精兵悍將無數前往鎮壓,不僅平叛未果,反倒被叛軍打得節節敗退。在黃巾之亂時風管無限的名將如皇甫嵩等輩,麵對叛軍一籌莫展,一朝英名盡喪。
美陽城下,數萬叛軍雲集;明堂上,漢天子焦頭爛額。美陽城距離長安不到二百裏路程,長安城四周,更有曆代漢家天子陵寢,都處於叛軍兵鋒之下。這平叛之戰,要是打到連祖墳都被人給扒了,雒陽城中那位九五之尊的臉皮也等於被剝得幹幹淨淨;至於剛剛改元的中平年號,更會變成一個徹底的笑話,被留在史書上貽笑後人。
所以,過去的半年時間裏,一向以荒唐麵目示人的當今天子,難得地為國事操心起來。或許這個時候,天子又會想念起因為種種原因被他放逐冷落,乃至迫害致死的“涼州三明”。整整半年時光,朝堂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涼州、三輔,集中在美陽;雒陽城裏的氣氛異常地冷峻。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郿縣之戰結束。涼州叛軍大敗虧輸,逃回涼州;平叛大軍殺進涼州,漢陽各部以仇池氐國為首,望風歸降。叛軍首腦甚至放棄漢陽,一路逃回老巢金城去了;以此看來,或許用不了一個月,金城郡就可以平定了。
現在好了,滿天雲霧散了。從關東到關西,從朝堂到軍前,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人人喜笑顏開——這裏麵,唯獨沒有董卓。
十一月十三,就在郿縣之戰後的第七天,老邊放棄冀城,大軍西撤榆中。十一月十四,周慎大軍收複冀城,次日,張溫的中軍也趕到了冀城。
八萬大軍彙集漢陽,兵強馬壯。不戰而收複漢陽,令軍中上上下下,士氣高漲;漢陽乃是涼州精華所在,冀城又是漢陽的精華所在,如此重地,叛軍卻一箭不發,拱手讓出,可想而知,叛軍在兵敗之後,已經虛弱到何等地步。再瞧瞧大軍進入漢陽之後,各部接踵來降的局麵,不少人都猜測,此後的平叛之戰,就是一路走一路收降過去就可以了?
董卓對此冷眼旁觀;聽到其餘各營主將議論,昨日又收降哪個部落,今日又收複哪座城池,還有人猜測征討金城賊巢時誰做前鋒等等;董卓始終一言不發,隻在心底冷笑。剛到冀城時,董卓曾向張溫進言,說過不該小看了涼州叛軍,可張溫似乎沒有聽進去。董卓也知道,自己往日和老邊等人的關係太過敏感,軍中不少人至今還在懷疑他;如此情勢下,張溫也未必能聽信自己的言辭,多說多錯,不如閉口不言——反正我已經提醒過你了,聽不聽全在你自己。
張溫進了冀城之後,中軍就設在原來的刺史部衙署;入城第二日,張溫升帳議事,此時眾將人人奮勇,爭著喊著,要即刻發兵,征討金城;唯獨董卓端坐不動,滿臉橫肉耷拉著,仿佛沒有半點精神;眯縫著一雙長眼,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上座的張溫笑吟吟地麵對眾將的請戰,目光卻時不時瞟到董卓身上。平叛大軍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麵,功勞有大半要記在董卓身上;從武功城下救出周慎,到郿縣一戰大破叛軍,董卓幾次三番力挽狂瀾。憑著屢次建立的殊勳,董卓在軍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如今大帳之下,董卓位在首席,比起與他品秩相同的蕩寇將軍周慎還高出半截,隻有新任涼州刺史耿鄙與他地位相當,座位也是在董卓的對麵。
張溫雖然明麵上給足了董卓麵子,但是心裏並不喜歡這個人。在張溫的眼裏,董卓不過是個粗野無知的武夫;這種人不通道德文章,不知禮義廉恥,隻是因為如今平叛戰事才不得已而重用之,說到底,與一把刀沒什麼區別。但是對於眼下的戰事,張溫還不得不聽一聽董卓的意見。
“仲穎啊,你看眾將都在請戰,唯獨你一言不發;老夫看你若有所思,不知對此戰有何見解啊?”眼見得董卓始終不發一語,張溫等的有些不耐煩,幹脆開口點將。
帳中諸人的目光一時都彙聚到董卓身上。
董卓漫不經心地張開雙目,瞧了上首的張溫一眼,又看看身旁一幹同僚,灑然一笑道:“末將哪有什麼見解,說來說去,不過還是昨日與車騎將軍說的那些陳詞濫調——不說也罷。”不陰不陽地,就頂了張溫一下。
張溫麵色一凝,心頭暗自火起,麵上依然不動聲色,撚須微笑道:“怎麼是陳詞濫調呢?董破虜昨日提醒老夫要步步為營,先穩固漢陽局麵,明年開春再圖進取——這是老成謀國之言,且不論對錯與否,卻實實在在是出於一副公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