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節 行旅之夜(2 / 2)

然而無巧不成書。最近我又一次因公前往銀川出差途中,在中寧賓館留宿一夜。其時,正值慶祝‘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三卜周年之際,當晚便應邀光’臨了一場舞會。就在這次舞會上,大家都各顯風流、跳得如癡如醉的時候,與我為伴的一位文藝界朋友悄悄說:“你瞧,這一對!”我順著她嗽嘴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對約摸四十歲上下年紀的舞伴,情人似地摟在一起,在五光十色的境界裏正跳得不可開交。

“大概是夫婦倆?”我說。

她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卻說:“你知道嗎?那男的是你們西海固的農民,聽說最近在這裏籌劃辦一個什麼廠子哩。他是每次舞會必到,而且跳得與眾不同,很著名。”

說農民辦廠子、跳舞,這在當代中國已不是什麼時髦之事了,可說是西海固的農民跳舞,且翩翩風流地打入這塞上江南的舞場,成了著名舞星,倒使我大開眼界。

作為一個從西海固走出來的作者,我的感情之弦時時刻刻地緊繃在那片貧瘠的黃土地上,無不為它的每一次艱難的變革、每一聲痛苦的呐喊而激動得顫抖。當然,聽到這樣一位山區農民舞星的事跡,我就更是感興趣了,便決定找機會與他對話,就他的辦廠情況及其精神世界作進一步的了解,為日後的寫作搜集一點新鮮素材。

我注意到,這位西裝革履的農民舞星真是每場必上,每上必能請到一位風流女郎,且跳得親密無間。我們隻好偵探般地尾隨其後,看能否在跳舞中再發現些什麼“蛛絲馬跡”。遺憾的是,直到舞會終場,我並沒有得到什麼新的收獲。

燈火刹那間輝煌起來,舞友們即將各奔前程。我三腳兩步地走過去與他打招呼,並作了自我介紹,希望與他約個時間談談。出乎預料,他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我的請求。說:“沒有啥談的。我才開始籌劃辦廠子,曉不得成功還是失敗。現在弄求啥事都難得很,日他媽……”

就這樣,我們匆匆握手而別了。

夜,是安靜的,也是沉重的,仿佛蘊藏著多少神秘而不可知的故事。我困倦地躺在床上,眼皮神經質地微微抽搐,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著——腦海裏在翻騰——這位農民舞星和那個穿老羊皮襖的小夥子所留給我的印象,都是深刻的、難忘的。也許,他們之間除了同是農民出身,同是西海固人以外,並沒有別的什麼血緣關係。但他們都不安於貧窮之現狀,企圖走向更廣闊、更美好人生的理想,以及那種在艱難困苦條件下,所表現出的山裏人特有的樂觀主義創業精神,有著天然的一致性。從這位農民舞星身上,似能看到傳統的精神基因已經開始蛻化變質,新的意識、觀念和行為方式,正在改變著莊稼漢的生活。我相信,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徹底變得文明,而不再言必日他媽的。

我又很自然地想起了這樣兩句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1988.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