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 人與秋色(1 / 1)

為迎接秋天,誰的鞋底沒有磨穿……

為裝點秋天,誰的手上沒有生繭……

——郭小川《秋歌》

我又回來了。

年年秋裏,我總要瞅機會走趟家的。這不僅僅是為了看看收成如何,更主要是為了看看老人,看看曾給我溫暖記憶的那座光禿禿的山頭。

說是座山,其實並不太高,人們都管它叫“饅頭嘴”。我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曆。顧名思義,大概是因其形而得吧。那時,每到秋後,我常跟大爹上饅頭嘴掃毛衣。鄉裏人燒炕,是少不了這東西的。記得山上沒什麼景致,雖挖了不少圓的扁的樹坑了,可沒能長出一棵樹來,隻有一薄層枯瘦的草葉子,幾乎和黃土皮是一個顏色。大爹總是甩著一把掉了牙的老掃帚,呼赤呼赤地掃個不停。掃帚起起落落,雲也飛,霧也繞,大爹像是飄然而至的天外來客,忽隱忽現的,不大一會兒,就有一堆土毛衣了。隨後,他便銜著煙袋從衣兜裏摸出什麼籽兒,朝掃過的土地上邊撒邊念叨:“明年你就長出來……”

那時,我對秋色的印象就適這麼簡單:天氣老是陰沉沉的似乎要壓彎大爹的馱背——不論掃與不掃毛衣,他永遠是一副鞠躬盡瘁的形象……

我邊走邊想著,往事曆曆在目。離饅頭嘴還有一截路,就聽見大爹熟悉的聲音在喊什麼呢,罵罵咧咧的。

“大爹——”我忍不住也喊著迎了上去,“大爹,我一聽就知道是你。看你,都這麼大年紀了,也該緩一緩了,還要上山掃毛衣呢?”

大爹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耳朵、眼睛可還亮清得很呢。“唉,虎子,才一年不見,我娃怕是眼睛不亮清了。打虎上山’,可不是來掃毛衣的呀!”他還是那麼風趣,又是說又是笑的。原來,他老人家是自願當護林員了,吃、住都在山上。

又一陣微風徐徐吹過,飄著一股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仿佛一杯清涼劑,在提醒著我:這不是往常的秋色啊!我拽著大爹,慢慢挪動著腳步,驀然想起了陶淵明的幾句詠菊詩:“芳菊開林耀,因風傳冷香”,“今生幾叢菊,花色又新變”。我大聲大氣地隨口間道:“大爹,你這個隱居詩人,又弄菊花了吧?”

大爹憨憨一笑,指著遠遠的小土窯前黃燦燦的一片,說:“現在不許人到這裏來放羊、掃毛衣了,野菊花也長得好了。”

我知道大爹是愛菊如命的。那些年,日子過得挺艱難,可他總要在院子裏種些菊花。莊裏的老漢都說大爹是個怪人。可不,窮折騰的時候,有人還批過他的花草問題呢。

大爹小時候讀過幾年書,能背唐人宋人的不少詩句,在我們村裏還是個大名鼎鼎的文化人。隻是誰都知道,他一輩子脾氣倔強,變不了。猛不防,我又說:“你還是‘不為五鬥米折腰’啊?”

“噢哎一幹什麼的?這裏不許拾柴了一”大爹沒有回答我的話,一邊吼著,一邊急急忙忙朝山畔走去。

這時我才看清了,原來整個饅頭嘴都是一片毛茸茸的林帶。一株株小樹苗,密密匝匝像一支支待發的箭,要射向綠色的明天!

我凝望著大爹遠去的背影,久久地在想,他老人家傴樓的身子該就是一張秋天的弓吧……

寫於80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