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節 雪落靜無聲(1 / 1)

三天年已過,滿足了一年一度與父母團聚的心願。本來說好今夭要回城去上班的,可一覺醒來,世界卻變成了另一副模徉。

妻子和女兒,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溜出門了,屋裏靜無聲息,屋外靜無聲息。

看來計劃是要落空了,索性隨了天意,踏一程雪路吧!

我三把兩把穿好衣服,順手提起相機,便向落雪中走去。頓時,我被籠罩在溫潤而浪漫的意境之中了。

我一邊尋找妻子和女兒的蹤跡,一邊緩緩挪動腳步,任悠悠飄來的雪花盡情地撫摩著額頭,撫摩著臉頰。那玲瓏的六角形的小東西,仿佛不是從高空茫然旋落的,倒像有意地追逐你嬉戲,或上或下,似落非落,若即若離。

鄉裏的雪,沒有高大建築的阻礙,也無擁擠的人群恣意踐踏,總是隨心所欲,下得從容自如,下得無拘無束而又帶有更多的詩與音樂的神韻和靈氣。

很久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潔淨與超脫了,這是繁雜的都市生活裏永遠無法感受的潔淨與超脫。

我想起了我喜愛的日本歌曲《我走在雪路上》,想起了俄羅斯民歌《三套車》;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套曲《四季》……

母親說,我一生下來就與雪有緣份。

那時全國解放不久,偏僻的鄉間還常有土匪流竄。一日黃昏有人報訊,說一幫鬼鬼祟祟的家夥又從廟灣溝裏上來了,父親便慌忙抱起剛剛出生不幾天的我,就朝荒草萋萋的孟家溝梁上奔去,在一個挖過黃鼠的土坑裏,整整躲了一夜。他們擔心,這一夜會把我凍硬的。可等第二天從雪洞裏鑽出來,揭開被窩一看,我竟然還津津有味地舔著落在小嘴巴上的雪花哇哇叫哭呢。在那樣的時候,我想我的哭聲,該就是悅耳的音樂吧。

瞧,天地間如萬千蝶飛蜂舞,脈脈含情,絮語輕說,沒有纖塵,沒有噪音,沒有汙濁。還有什麼能比這紛紛揚揚、蓬蓬勃勃的生命的回歸更令人感動呢!

昨天還是裸露的山塬、痛苦的溝壑、彎彎的小路,此時已被塗抹成一幅渾然無色的玻璃畫,充滿著夢幻般的誘惑。我甚至以為那是一種纏綿的感情的鋪陳,是一首隻有村姑的口弦才能彈得出的如泣如訴的旋律,盡可以感受,卻不能些許點破。真的,沒有雪的冬天,就如同沒有詩與音樂的生活一樣枯燥無味。

宋代詩人盧梅坡不就寫過“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的名句嗎?可我雖學詩有年,愛雪成癖,卻常常流於俗態,不知詩為何物,愧對一派北國風光……

記得小時候奶奶還講過一個故事,說雪是天上的仙女撒落下來的花瓣。我真的相信了,每當“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時候,我就平躺在門口的一大堆柴草上,用兩隻手卷個望遠筒,偷竊仙女撒花的婀娜姿態。雖然最終什麼也沒能竊見,但那富有詩意的口頭文學,確實為我幼小的心靈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歲月,不僅留給人們記憶,也留給人們思索。理想與現實、天上與人間的距離正在縮短。還有誰在年關節頭心神不安地東躲西藏呢?還有哪個孩子會稀奇老掉牙的故事呢?如今一個小小的村莊,除夕之夜燃放的五顏六色的花炮把半麵天都映紅了,那才真叫天女撒花呢!

“爸爸,我們在這兒哪。”一聲甜甜的、晶瑩的呼喚。這時,天空透出柔和的亮色,蹁躚的雪花顯得更嫵媚了,更寧靜了。

我回過身來,看見妻子領著一副嬌憨姿態的女兒,站在不遠處的一簇珊瑚般的樹叢裏,正等著我為她們拍照呢。女兒的那身鮮紅的毛衣,在雪景的襯托下,火苗似地跳躍著,仿佛一下子點燃了我生命的希望,使我進入了一種詩化的境界。

“哦,美極了!就這樣……別動。”

我迅速打開相機調整好光圈和速度瞄向她們:女兒在微笑,妻子在微笑,大地在微笑。靜靜地,我感覺我的愛在一滴滴消融……

1990.5.24初稿

1991.411中旬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