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世界,是深不可測的。白日的一切優愁和煩惱,一切美和醜的故事,都被那明鏡般高懸的月亮劃上了圓圓的句號。此刻,或許又有不少人正在“坐地巡天”地做著各種荒唐或不荒唐的夢。
這一夜,我說不清是怎樣的惆悵,是怎樣的孤獨,仿佛在死一般沉靜的氛圍中濃縮著,凝聚著,透不過氣來。我想呼喊,我想揮舞起拳頭,可這一切都不可能。我的兩隻手感到很麻木,不像是屬於自己的,既無法挪動,又難再支撐。
正當我如此這般地難忍之時,肩頭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捶了一下,猛地驚醒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妻子在向我表示抗議。她還在嘮嘮叨叨地教訓著:“又在扯呼,又在扯呼……”我的思維和情緒尚未完全從夢中遊來,於是也就順著她的話茬半是清醒半是糊塗地回了一句:“又在胡扯,又在胡扯……”
我和妻子終於都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來。
真是沒法子。妻子睡覺很輕,不允許有任何一點幹擾。可我偏偏又喜歡打呼嚕,時而“雨打芭蕉”,時而“夜鷹般地歌唱”,使她大傷腦筋。而眼下僅此陋室一間,分床無望,還隻得和我們即將十歲的女兒擠在一起,讓孩子也跟著受苦。為此,我常常覺得很對不起她們母女。一旦夜間從夢中驚醒,我總想極力保持靜態,讓她們安安穩穩地多睡一會兒。
夜,又是那麼神秘。從窗縫裏斜照進來的淡淡的一縷月光恰似飽蘸深情的筆觸,仿佛在默默地書寫著什麼……夢中的故事就這樣無可奈何地中斷了,腦海裏所映現的,隻是一些形形色色的夢的殘片,有的明亮,有的幽暗,那樣毫無邏輯地排列著,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隱隱地潛藏在我的心頭。
這會兒,妻子有節奏的呼吸如同起伏的地平線緩緩地向遠方延伸,而我卻完全沒了睡意。我這已成為習慣:隻要夜裏醒過十分鍾,愈來愈活躍的思維就再也由不得自己控製了。
我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妻子插隊落戶,寄宿在一家農戶裝柴禾的半間土窯裏的情景。那時,她夜裏也是半睡半醒的,孤獨,優愁,苦悶,使她不能解脫的心靈蒙受過長久的壓抑。她說,她怕殘風的撕扯,她怕夜雨的浸泡,她更怕暗地裏老鼠的咬牙切齒……就在她結束了那一段悲劇性的生活後,不到一月時間,曾庇護過她三年之久的那半間土窯便也自行倒塌了。謝天謝地,這簡直是大自然在用另一種方式做夢啊!
是的,現在我們該感到滿足了。這居高臨下的1273。平米,尚有幾大架標誌著現代文明的書籍傲然聳立其中,且不會一時陷落,也還算得是“紅樓”有“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