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又特地請人書錄了劉禹錫的《陋室銘》一首,並裝裱成條幅,企圖找個適當的空間展示出來,以便觀賞。可終究無處著落,還得卷將起來,置之一隅。夢裏夢外,琢磨琢磨那兩句名人名言,又覺得很好笑。舉步即至的低山上何仙之有?一眼望穿的淺水裏豈能見龍?也難怪,這劉老夫子的精神勝利法古已有之,阿Q是算不得什麼的。
思來想去,那名言的節奏和韻律總在腦海裏攪動著,不能終止,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如潮水般湧來,衝刷著我思維的彼岸。我想立刻站起來無拘無束地踱步,我想使勁鼓動聲帶找到那個新詩裏大有作為的“啊”……然而,我還是冷靜了下來。三更半夜的,畢竟不是激發靈感的時候。妻子在酣睡,女兒在酣睡,她們不時地發出深呼吸的感歎,仿佛對我的如此失眠表示同情和理解。可我這個拙劣詩人的習性總也難改,醞釀了半夜的情緒,究竟還是擬了兩句:房不再大,有呼難扯;夜不再長,有夢且罷。
妙妙妙!就算個“推陳出新”吧!反正劉老夫子作古千年了,是不會來怪罪我纂改他的大作的。
經此一番抒情,我的心裏坦然了許多,也覺得委實有些困倦了。看看表,時針正好指向淩晨五點,還可以迷糊一個多小時。
我調整好身體姿態,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並盡量使之處於不鬆不緊的自然狀態,以便能早入夢鄉。可瞌睡這東西真會作弄人,你不想睡時它要瞌睡,等你使勁想睡時,偏偏又睡不著。朦朦朧朧之中,我隱約聽見似有斷斷續續的雨滴聲滴嗒滴嗒地敲打著地麵,多少給人以恬靜之感。可又一想,屋外不是有月光嗎,怎麼會下起雨呢?
糟了。我急忙打開燈披上衣服三腳兩步地跑到一排書櫃前仔細察看,果然不出所料:那於書櫃之上橫空而過的爐筒裏漏出的煙水已將書櫃汙染得一塌糊塗。我趕緊找出一個瓶子接住煙水,又把櫃子裏的書胡亂地拿出來進行清理。漆黑漆黑的毒液,已使一本本曾經流溢著芬芳的美學書籍變得肮髒不堪,真是“淒淒慘慘戚戚”啊!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妻子醒了,女兒也醒了。她倆懶洋洋地鑽出熱乎乎的被窩,發現我蹲在一堆黑不溜秋的書籍旁發呆,奇怪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這時天已經麻麻亮了,外麵有稀稀落落的人聲和鳥叫。據說,我沒有理睬她們的問話,隻是苦笑著吟誦那兩句得意之作:
房不再大,有呼難扯,
夜不再長,有夢且罷。
1988.3.1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