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暑假作業大概不用交了,人家開學是人家的事,沒你的事了。
我就剩下三篇日記了,再過三天暑假就完了。少年坐在桌子前盯著桌上的紙和園珠筆,他猶豫了一會兒便提出了那個奇怪的要求,他說,讓我寫日記吧,反正現在你也不審我了,讓我把今天的日記補上。
審訊員最後答應了少年的要求,多半是出於一種好奇,他想看看這個不良少年會在日記裏記些什麼內容。
少年李達生的一篇日記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八日晴
東風勁吹,紅旗飄揚,祖國山河一片燦爛。
今天我到人民公園去玩,走過一個建築工地時突然
聽見有人在驚叫,好像是從工地上掉下來一塊大石頭。
那塊石頭正好砸在一個過路人的頭上。出事故了,在這
千均(鈞)一發的時候,我奮不顧身地衝過去,抱住了
受傷的老大爺。老大爺頭上的血像噴泉一樣流到了我的
身上,把我的新買的白襯衫染紅了,我有點怕髒,可我
剛剛鬆開手,腦子裏便閃過了雷鋒、王傑、邱少雲等英
雄人物的光輝形象,我想英雄們為了搶救人民的生命和
財產連死都不怕,我難道還怕這一點血嗎,想到這兒我
的心中充滿了革命的豪情,我背起老大爺就往醫院跑,
老大爺傷口的血滴了一路,我的汗水也滴了一路,一路
上我就想著救人要緊,忘了髒也忘了累,終於到了醫
院。老大爺終於得救了。醫生問我的姓名,我說,做好
事不應該留名,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一天過得真有意義啊!
審訊員讀完少年的日記後有好久說不出話來,他臉色鐵青,把那頁日記折成一條放進了抽屜,他記得少年在旁邊說,這是暑假作業,寫日記,日記都是這麼寫的。審訊員知道少年是在向他作出某種解釋,但他並不需要這樣的解釋。他隻是對少年說了一句,今天的日記交給我了。
城牆案件後來不了了之。審訊員的同事找到了兩個當事人,女的其實是一個美麗的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年輕姑娘,她是新風理發店的理發員,她的兩條烏黑的長辨盤在頭頂上,看不出來受傷的痕跡,根據他們的經驗,假如她的頭上遭受過創傷,醫生應該剪去她的一頭美發的。女理發員不承認她是受害者,她說她從來不去人民公園,就是去也是陪她父母散步,怎麼會去城牆下麵的雜草樹叢呢?過了幾天,公安員們又找到了剛剛出差回家的另一個受害人,那個男的,審訊員記得他是一家大型企業的中層幹部,一看就是那種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人,他的臉上有一道可疑的傷痕。但那個年輕幹部輕描淡寫地解釋了傷痕的來曆,他說他在外地住旅社,夜裏回去在樓梯上摔了一跤,僅此而已,男的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否認了他的受害者身份,他說,我工作很忙,哪有時間去公園呢?
事實上城牆案件的調查者是主動放棄調查的,他們已經清楚那一男一女永遠不會配合他們的工作。審訊員後來對他的同事說,媽的,誰願意來管這種不三不四的案子,不管也罷,隻是便宜了那個混帳孩子!
審訊員所說的混帳孩子就是達生,他當時是紅旗中學的初三學生。審訊員一直在抽屜裏保存著他的那一篇特殊的日記,他以為這個混帳孩子遲早還會落在他手裏,但奇怪的是審訊員以後再也沒見過他,也許正如他自稱的那樣,他不是一個小流氓。二十多年過去了,審訊員即將從他熱愛的崗位上退休,他在整理抽屜的時候找出了那張折成條狀的日記,想起當年的事,他不由對著那頁發黃的紙嘿嘿地笑起來,一個年輕的同事好奇地拿過那頁日記讀起來,讀到一半他就說,老林呀,這有什麼可笑的,我當年也寫過這樣的日記,寫了好多這種日記呢。
年輕的同事當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城牆事件,審訊員老林懶得告訴他過去的事情,他慢慢地撕掉了那頁紙,他說,是呀,這種日記過去很多見,沒什麼奇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