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一生中創作詩歌數千首,《小倉山房詩集》所收入的就有四千四百餘首。其中有敘事、抒情、悼亡、唱和之作,但數量最多的還是那些描寫山水景物的作品。而這些作品中,他總是借景抒情、托物詠懷,抒發真實情感,表現獨特個性,其內容同樣豐富多彩。
袁枚自青少年起就對大自然懷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從他第一次乘船離開家鄉杭州,前往廣西投奔叔叔時,就與大自然結下不解之緣。收入《小倉山房詩集》的第一首詩,即是他二十一歲時告別家鄉時所作的《錢塘江懷古》:
江上錢王舊跡多,我來重唱《百年歌》。
勸王妙選三千弩,不射江朝射汴河。
他於十六年後,曆盡世事滄桑,飽嚐人情冷暖,告別沉浮莫測的仕途,所選擇的竟是集自然人文景觀為一體的“世外桃源”——隨園。
野徑初聞仆從喧,小倉溪上酒盈尊。
暫時邀主先為客,異日將官易此園。
菉竹倚貿如有待,青止入座總忘言。
諸公莫笑柴桑陋,剛稱淵明五柳門。
(《小倉山房詩集》卷五)
退居隨園後,優遊園中,吟花賞月,該是一種輕鬆愉悅的生活。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小隨園已不能使他滿足,於是,他要走出隨園,遍訪天下的名山大川。五十歲以後,他的足跡幾乎遍及大江南北。五十歲這年,他南下蘇州、常州、長淮,繞道湖州、杭州、丹陽等地,飽覽江南景色,親身體驗著出遊的樂趣:
不負升平有此身,姑蘇二月作遊人。
燈篷彩勝迎鑾處,代插梅花掃路塵。
(《小倉山房詩集》卷十九《姑蘇紀事》)
六十歲以後,袁枚除應酬朋友、料理家事外,一年中幾乎有半年時間出遊,實踐著古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格言。堂弟看他年老力衰,勸他不要遠行旅遊,他便寫了一首六言絕句作答:
看書多擷一部,遊山多走幾步。
倘非廣見博聞,總覺光陰虛度。
六十七歲時,袁枚自覺身體康健,登天台、遊雁蕩,渡錢塘、過蘭溪,每到一處,無不興致盎然,寫下了《周孝侯斬蛟台》、《立夏日過天姥寺》、《觀大龍湫作歌》、《還山》等詩作。他在《正月二十七日出門五月二十七日還山》一詩中寫道:“為訪名山別故山,還山諸事喜平安。到門細數養成竹,入戶喜逢初放蘭。過眼雲巒魂尚繞,扶身筇杖露初幹。挑燈急寫新詩稿,多少風人要索看!”邊行邊吟,且吟且行,忙得不亦樂乎。此次出遊,他還繪製了《遊雁蕩圖》,裝裱長軸,帶回隨園,懸掛於壁間,讓人觀賞。第二年,他又滿懷豪情地登遊黃山、牛首山,寫下《遊黃山記》、《四月六日出門六月五日還山》、《牛首廟門外古銀杏歌》等篇章。六十九歲時,幹脆遠離家鄉,南下兩廣遍遊嶺南名勝。二月遊覽廬山、小孤山;四月下廣州,九月西行桂林,遊漓江;十月轉道湖南,登衡山。這次出遊,從前一年春天起到第二年正月,曆時整一年,行程數千裏,這對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實屬不易。但袁枚對大自然的鍾愛之情,使得他戰勝了身體上的衰老。他在《新正十一日還山》一詩中寫道:
自覺山人膽足誇,行年七十走天涯。
公然一萬三千裏,聽水聽風笑到家。
詩中沒有絲毫的暮氣,相反卻充滿樂觀豪邁的氣概。真不愧是:“老驥不知筋力減,閑雲隻覺往來輕。”(《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花朝後三日作嶺南之遊留別隨園》)有這種精神相伴,恐怕隻好讓高山為之低頭,河水為之讓路了。七十一歲時袁枚又健攀武夷山,同樣是一路歡歌笑語。
袁枚在四十多歲時,曾請相士胡文炳算過一卦。胡文炳告訴他六十三歲得子,七十六歲壽終。到六十三歲時果然得子阿遲,袁枚便覺得這人算得很準,料想七十六歲大劫難逃,於是到了這一年,他足不出戶,深居隨園,似乎坐等告別人世間的那一刻的到來。有時甚至深覺行將不遠,發出陣陣哀歎:“今春天漏影沉沉,一日佯晴十日陰。幾樹海棠紅淚滴,向人似訴雨難禁。……七六春秋相士言,老夫行矣何尚論?急將手錄三千卷,臨別從頭理一番。”(《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三《遺興》)可到了這年的除夕夜,袁枚仍然健在,恍若夢中一般,但的確他並沒有像相士說的那樣壽終正寢,於是,他作詩嘲笑相士:“相術先靈後不靈,此中消息欠分明。想教邢璞難推算,渾沌初分蝙蝠精。”(《小倉山房詩集》卷三十三《除夕告存戲作七絕句》)第二年開春,走出精神低穀的袁枚,重新振作起來,興致勃勃地重遊天台山,還特意請人繪製了《遊天台圖》,再次裝裱,懸壁觀賞。同時作《二月二十八日出門重遊天台》詩: